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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小说] 戏子【兴鹿/牛灿/多CP乱入/连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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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8 03:19:00 |只看该作者
鹿晗踉跄着步子拖拖踏踏地行进着,不知撞了多少过路人的肩膀,引来多少白眼和谩骂。不过他毫不在意,注意力全集中在身后的脚步声中,在众多的选择中搜寻着那独一无二的存在。走到城西,人越来越多,也越发难以分辨了,鹿晗甚至开始怀疑起那脚步自他出了梨香院之后是否根本不曾追出来。

他仰起头,望着天。

鹿晗,你到底在等什么呢?等蓉姨做桂花糕来、让你拍着小手抓起来吃,若是没了呢?你真的会捶胸顿足从此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么?等爹娘为你疏通宜城的警署、调回家乡享最好的待遇,若是没了呢?你真的回去北平加入爱国志士的队伍为所谓的理想而抛头颅洒热血么?你总是说“如果不是……就能……”的句子,内心总做着挣扎与反抗,却总是因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中途放弃,或者,这“理由”是否更应称之为“借口”呢?

所以,若是艺兴那晚没有抱着蹲在地上哭个不停的你说“喜欢”的话,你是否就会一直缄默不言,在背后看着他演绎人生,即使牵起旁人的手也完全没有关系呢?

“不,不行!”

鹿晗脱口而出道,突然的叫喊吓得旁边路过的人一个哆嗦回头骂他神经病。

如果不行的话,那么为什么不说呢?说你爱他,说你只想他心里放着你一个人,让他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啊!

“可是…………”

可是什么?你心里早就清楚若要越过这面墙,艺兴要多付出多少倍……

“艺兴……艺兴…………”鹿晗从内心的拷问中醒过来,慌乱地转过身呢喃道,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的迷路孩童。
爱一个人,也许有绵长的痛苦。但他给我的快乐,也是这世上最大的快乐。

鹿晗走到石桥街口,忽闻右侧推推搡搡吵吵闹闹一干声响飘进鱼肚巷。鱼肚巷,即取字面上 的意思,如同鱼肚一般,两头细中间宽,从入口看去望不到一丝人烟。鹿晗走过去,一只凤凰样子的风筝静静躺在地上,被撕坏的尾巴已经黏好,而黏风筝的人却早已不知了去向。



艺兴看着眼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上来的四个彪形大汉慢慢把自己围成圈。已出了伏天, 傍晚的天已有些微凉了,四个男人却只穿了件粗布衬褂,露着两只粗壮的胳膊,头发很短,一股子绿林粗莽之气,说起话来却是出人意料的恭敬有礼。

“张老板,我家老爷想请您过府一叙。”
“敢问府上是哪一位?”艺兴打量着最前面的大汉。
不像是他的人。
“老爷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我现在还有事,不方便,不知可否改日再……”
“这么说,张老板不给我家老爷面子了?”最前面的大汉环抱着双臂,一股子燃烧正旺的气焰自他头顶冒出,艺兴左右瞅瞅,皆无破绽之处可供逃脱。
“我现在……真的……不方便……”

想来鹿晗这会也许都到家了吧?艺兴心里想爬上了千万只蚂蚁又痒又痛。怎么办,这小傻瓜不知又要怎么胡思乱想了,得赶紧去找他才是…………
正想着,却听从巷口的方向传进来一句叫喊,
“王警长,您今儿个怎么出来了!”
四个大汉顿时乱了阵脚,趁大汉发呆的功夫,只见一清瘦的身影自巷口的垃圾堆旁飞一般窜出来。
“妈的,被骗了!哪来的兔崽子!”
鹿晗弓着背蜷缩着,如一条银鱼钻过大汉们扑过来的双臂,牵过艺兴的手,就往鱼肚巷的那一边飞奔而去。

夕阳下,金棕色的发丝随着奔跑的节奏在这一天最后的光明中舞动着。他回过头紧盯二人身后的情况,进而目光又被手中牵着的一直凝望着自己的那个人牢牢锁住。
“鹿晗…………”
“别说话,快跑!”

两只手攥久了,便渗出汗来,一打滑便互相攥的更紧了。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声,眼里只有手中的彼此。艺兴想要这么跑着,也许跑着跑着便已是天荒地老,就这么走完了一生。

巷子尽头坐着零零散散的老人家,靠着墙根拉着家常,远远便瞧见这两个俊朗的青年火急火燎跑过来。像阵风一样,掀起淡淡尘埃变成金色的粉末浸染在夕阳之下。嗖地一下便跑远了,老人们停了交谈,目送那身影消失在余晖的尽头,看来看去像看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什么影子,看了那么久,逆着光用眼睛记下那两只剪影,闭上眼也能看得到。

艺兴没料想鹿晗居然能跑那么久,这才突然记起虽是身娇肉贵命,却也在警校训练了多年,这点里程自是不在话下。不知不觉,两个人逃到了渡口,已经没有路了。
眼见着大汉就要拐过路口朝这边奔来,渡口无遮无挡,船只只是个死胡同,进去就只有被揪出来的命,藏不下半个人。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看看水面,映着落日,泛着粼粼波光,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去哪了!该死!给我搜这些船!你们俩去那边,我们这边,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冷,似有千万根针一齐往皮肤里脑袋里扎进去,眼睛承受不了水的压力连睁开都万分困难。鹿晗觉得自己憋气憋得快要窒息了,若不是被艺兴拉着怕是早就要淹死了吧。脸胀的紧,胸腔像被人狠狠捏住了,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不行了,受不了了。

就在他忍不住要张开嘴的时候,被湿润而柔软的东西堵住,夹带着河水咸腥的味道,有气体被缓缓送入自己的喉中,一口接着一口。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那双望一眼便能融化最坚硬的冰的眼睛正看着自己,那么近,那么清澈,在这水中五官似都蒙上层雾,还带着点点柔光。头顶的水面透着尘世间暖润的光芒。

两个人抱着,一个为另一个度着气。随着水波流动而微微旋转着,衣袂也慢动作般的飘起,美得像梦一样。
鹿晗安心的闭上眼,双耳承受着爱情的压力,依稀能听见艺兴的呼吸声,像一个一个小气泡那样上升到天空的顶端,上升到有许多云和水汽的地方。

再睁开眼的时候,燃烧着的树枝噼噼啪啪作响,火星盘旋着上升,艺兴的脸在火堆后认真而专注,映着火光红彤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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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8 03:19:16 |只看该作者
“醒啦…………”
唱久了坤角,声音也自然而然比寻常男子雅致一些,但又不似女子那般的娇媚。认识这些日子,鹿晗从未刻意去研究艺兴的声音,只是觉得很好听罢了。而今晚,在这旷野之外的木屋里,因着寂静而被衬托地淋漓尽致。
像什么呢?就像……就像爹托人从法兰西带回来的“薄荷黄油”!撇一勺,温润软滑,却不腻人,带着沁凉的口感。

“他们走了么?”
“搜了一通见没有人就走了……”艺兴看着鹿晗张着一双疲惫的眼,许是泡得久了,水汽还未散去,目光在这火光之下越显得清澄透彻起来。他心疼地扶上鹿晗的脸颊,
“不会水怎么不跟我说?”
“你也没问我啊…………”
“那你还跟我往下跳?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万不用…………”

何止是水,就算是阴曹地府,只要是有你在的地方,我也会一起跳下去的。

鹿晗心头一紧,之前的内心对话当真起了效用,一咬牙便连珠炮似的说起来:

“是,我就不该救你,不该又跑回去找你,不该什么都惦记着你,不该把你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
“什么?鹿晗……你…………没事吧?”少见他这样,艺兴呆住了,这深山老林的,不会是中了什么魔怔吧。
“我说我时时刻刻都把你放在心上,想着你念着你,喜欢你喜欢到自己都觉得惊讶,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一通说下来,心里突然空荡荡的,为图个嘴上痛快,担心着对面的人听了之后会不会被自己突然的坦诚而吓到。

完了,鹿晗,你完蛋了。

这么想着便觉得自己委屈的不得了,不一会眼里便涌起热辣辣的泪水,却又不想让那人看到,扭过脸想擦掉却又涌的更凶了。

“鹿晗,怎么……啊……怎么哭了啊,这么委屈,”艺兴不明就里好笑的抱过鹿晗,拍着他的背,“乖……不哭不哭啊……”
“切,还不是让你给逼的!”脸上哭着,嘴上还不饶人。
“我哪有!”
“那你为什么叫她叫的那么亲切,之前不是一直都不肯…………怎么突然就……”见艺兴低下头不说话了,鹿晗哼了一声一把甩开他要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坐远了些。

“北平的戏班子多,老徽班又大都聚在京城,想要出名除了要有真把式,还要有人肯花钱砸才行…………这世道什么都要讲钱,没有钱,纵有再好的嗓子也只能等它慢慢变老慢慢凋零……”艺兴望着火不动声色的说着,鹿晗见他有心要和自己说以前的事便又暗暗挪回来。

“白小姐只身一人在北平念书,家中虽是丝绸世家,她却并不骄奢淫逸,花在戏班上的钱全是自己的绣活卖来的钱。你别惊讶,白小姐绣工精致,在全国也能排上翘楚之位,想买她花样的人多得是,赚来的钱自是路边小店的水准比不了的。刚开始没演几场的时候最不好混,名头小,有几个熟耳的观众却只是听听而已,并不做拜会,遇上个故意砸新场子的也只能低头,嚣张跋扈的身后多是有硬生的人物关照着,便不敢造次。”

艺兴拨弄了下火堆,接着道:
“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戏班的声誉才稍微有点起色,班子里的孩子们大大小小的病症,戏服头戴的置备大多都是白小姐在支撑着的。我自知此生是无法偿还她的恩情,只能发奋的唱,让她的苦心不至于白费。”

鹿晗黯然地抱着双膝坐着,她与他并肩走了最辛苦的日子,而自己却像是在苦尽甘来的时候抢占了先机似的。
“那时有个司令逼我逼得很紧,经常请到府里去唱堂会,唱久了还要加唱午夜场,可是堂会哪里会有午夜场的?梨园行的秘密大家心里都清楚,和军队扯上关系更是剪不断理还乱。五年前的腊八,师傅不知和司令交涉了些什么,之后便让我去拜托白小姐牵制住他,当晚连行李也是草草收拾了便连夜下了江南。”
“白小姐本就孤身一人,虽和司令打过几次交道却万犯不着为了戏班子冒险,但她还是二话不说就接受了。布了场宴,灌醉了异常高兴竟卸了心防的司令,怕留有祸患自己应付不来,转天早上便也离开了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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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8 03:19:32 |只看该作者
“那……那个司令呢?”鹿晗完全听进去了,瞪着眼睛入神地说道。
“之后有人听说他把那天宴会在场的所有手下都杀了,杀红了眼发誓一定要找到我……”
“不会吧…………一个司令怎么能随便杀人的。”
艺兴摊摊手,表示不置可否。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过,他昨晚已经到了宜城…………”
“哈?!那你……那你岂不是很危险?”鹿晗猛地捉住艺兴的手紧紧握住,好像怕他下一秒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一样。
“哈哈,没事的…………”见鹿晗如此担心起自己,艺兴心里乐开了花,什么危险不危险也顾不上了。
“什么没事的!明天……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话一出口,鹿晗才发现自己好像说了跟白璎珞一样的话。
“不,鹿晗,你听我说,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我想要弄清楚弄明白,而不是一直逃避,你懂么?”
即使是自己的央求,也是一样的回答么?
艺兴看穿了鹿晗的心思,又道:
“我不想你受牵连,我希望我们可以平顺安宁的走下去,而不是胆战心惊日日担惊受怕……”
走下去?要跟我一起走下去么?
鹿晗的眼中又燃起点点星火,扬起头可爱地看向刚做了某种承诺的那个人。
“那今天这四个大汉,莫非就是那司令的人?”
“不会……他绝不会做这么简单的事,”艺兴刚还平坦的眉峰一提到这个人便马上紧聚到一起,
“他要我,却不是明抢硬夺,他要我自己心甘情愿的跟他走,没有半点退路,只能选择他……”
那是比明抢硬夺还要恐怖千万倍的。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对艺兴有怎样深的执念,非要如此不可。不,也许不是执念,而是怨念…………
鹿晗认真思考的样子成了艺兴眼中的一道风景,百看不厌,每看一次便又多爱一分。
“喂,你一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啊。”
“是啊,有呢…………”
“哈?真的假的,哪有,什么字?”鹿晗竟真的往脸上抹去,抹到一半被艺兴捉住,紧紧扣住,用前所未有的力气。

两个人僵持着,等待着这一刻最终降临。

“鹿晗…………”艺兴慢慢凑过去吻他的耳垂,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拉扯着,磨得鹿晗吃吃的笑。火光在木屋中袅娜着身影,映在两个人都迷离了的眼中。艺兴看着鹿晗两片花瓣融化一般的唇,只觉得脑中,五内,仿佛都被什么抽空了,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感觉不出,只是魂不守舍地俯下身去……轻轻地,仿佛羽毛拂过般,亲吻了起来。

他那么可爱,那双眼又那么看着他。

艺兴变换着角度亲吻着那双唇,辗转不舍。渐渐,从唇上蔓延到白皙的颈窝里,带着自然卷的头发蹭得鹿晗好痒。突然就变得好热,扣子被那双好看的手一个个解开,擦过胸膛的时候会有凉凉的触感,衣衫除尽,有种解脱了的快感。

鹿晗躺倒在木板上,艺兴便是他的天了。

艺兴把鹿晗抱起,两个人坐在地上,彼此早已变得僵硬的所在被对方握住,上下摩擦起来,唇齿相依还在纠缠着。手指在身体上戏谑着,沿着光滑的脊背慢慢向下,最后停留在那个入口摩挲着。一开始,很慢很慢,像是在抚摸一朵包紧了花瓣还未绽开的马蹄莲,直到感觉到有一丝轻颤,闪电般地由鹿晗的尾骨沿着脊椎一路攀援上去,到达头顶,从嘴中送出甜腻的声音。
鹿晗睁开眼,有些羞怯地看向艺兴,那眼睛迷蒙的像毛玻璃一样,温柔得不像话。
他们重叠的指尖已经开始变得湿粘了,鹿晗的喘息声更不均匀起来,皮肤渗出了汗,带着从未有过的热度和触感。
鹿晗紧皱着眉,纵使对方温柔到极致,初始还是免不了痛苦一阵。艺兴放他到地上又亲吻起来,好让绵密的吻转移些注意力。

林中的昆虫发出夏末独有的声音,露水的寒气附着到空气中,微凉。

不过好在,呼吸是热的,体液是热的,内里是热的。

鹿晗渐渐舒缓了下来,卸下方才的紧张,拥着艺兴,心里无比的踏实。随着上下的运动,自己也仿佛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两个人狂热已极地紧紧拥抱住对方,任彼此的体液濡染在了一起。每一寸肌肤,包括脑内的每一寸褶皱,都仿佛过了电似的,控制不住地颤栗。

———— 呐,鹿晗,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学戏?
————你不会说是因为我吧?

因为我想替你完成你实现不了的梦想,只做你一人一生的戏子。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吐出灿烂的早霞,还未清醒的恋人相偎在一起还呢喃着甜美的梦话。

“水…………水……水”

浑身都是伤口的男孩跌跌撞撞在林子里走着,衣服残破不堪,头发沾满了灰尘。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身子也已经严重脱水。
“好渴………………”

不知从哪里传来飘渺的乐声,像是天上的曲子,真好听!
男孩快要睁不开眼,扯开嘴角笑了笑露出一排贝齿。
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草丛里。

庭院碧苔红叶遍。金菊开时,已近重阳宴。日日露荷凋绿扇。粉塘烟水澄如练。
试倚凉风醒酒面。雁字来时,恰向林中见。几点护霜云影转。谁家芦管吹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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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8 03:19:55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回

  天还未大亮,树林里的每一片叶尖就已挂满了露珠,其中隐藏着昨日未散的夜气。待晨曦潜移默化的从彼此掩映着的树叶缝隙穿透过来,露珠便闪出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林间独有的晓色了。

  鹿晗先醒了,已经有些凉意,从皮肤表面往里渗透,不过还好,有那个人的体温裹着。被圈在并不宽阔但却如暖阳一般的胸膛里,贴着白皙的身体,有种柔软轻薄却又笃实的安稳感,没有独特的香味,只是身体散发出的温热的味道,却因为是在自己心里独一无二的人,那味道也便独一无二起来。嘴巴自然的闭着,嘴角却还是有那么一个弧度上翘,印出两道窝,清冷的面容透着坚毅,阳光斜斜照进来打在艺兴的脸上,鹿晗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光明下的那张脸。许是太刺眼,艺兴翻了个身,原本圈着自己的胳膊也收了回去。

  喂!怎么可以这样!

  鹿晗心里一阵埋怨,刚想叫醒他却发现冲着自己那光滑脊背的正中央有一小块红色的胎记。昨晚光线太暗,直至现在才发觉。那胎记只是淡淡的红色,却因为成了形而变得引人注目,圆润的一瓣一瓣,在如玉的脊背上就像一朵雪中梅。

  呵,倒真是适合他呢。不过这位置……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想到这,鹿晗竟有几分得意,脸上乐开了花,像发现了这世上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再不与外人泄露,只留在自己的生命中供养一世。

  听着鹿晗窃窃的笑声,艺兴又扭过身来,猛地凑到他面前,看样子好像刚刚就醒了似的。艺兴捋着他的后脑勺,轻抚着头发,宠溺地看着唇下的人,轻声说着,嘴唇因为距离太近而相互摩挲,摩挲地好痒:

  “傻笑什么呢。”
  “嘻嘻嘻……没什么……”
  “我说……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嗯?”

调笑着,唇就轻轻压上去,似是亲吻却又不算,是勾引,是玩笑,暧昧中却又满怀真挚,只那眉眼收起笑意一端正,便又是情深意切海枯石烂的爱了。所以,这才是浸润在爱中真实的艺兴么?
 
 鹿晗觉得自己已经被一双厉爪深深扣住了,穿透了冰冷的皮肤,击碎了裹着泥巴的坚硬的心,血流成河,在一片叫做张艺兴的阳光里亟待重生。
  
  扑通!
  “什么声音?”艺兴停下了动作,支起身子,问道。身下的鹿晗却还眯着迷蒙的双眼,不明所以:
  “不是你的心跳声么?”
  “哈,我的心跳声哪有那么大,是外面有动静,我们起来吧,出去看看。”
  “喂……你别…………”鹿晗随着坐起来,希望继续刚刚未做完的事却又觉得难为情地要命,牵了牵艺兴的手,却又不敢抓的太紧显出一幅欲求不满的样子,到底还是松了手。
  “乖,先把衣服穿上,一会要着凉了。”艺兴亲了亲他的脸蛋,迅速套上衣服便推开木门出了小屋子。
  鹿晗顿时没了底气,抱着摊衣服弓着背呆坐着。脑子里混混沌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听到屋外艺兴的叫声。
  “鹿晗,快来!”
  
  草丛里躺着个少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鞋子也早已磨破了,一副落魄到极致的样子,艺兴弯下腰拨开他挡在眼前杂草般干涩的头发,在不知走了多少路风尘仆仆的秽迹下面竟是张清秀面孔。只是因为饥饿两颊深陷,眼窝也深深凹进去,带楞的嘴角无力地耷拉下来。
 
 “定是逃荒的难民了,这几天罢齤工起义的地方一呼百应,反抗来反抗去受苦的还是百姓,鞋子磨成这样,真不知道是是从哪里生生跑过来的…………”
  艺兴兀自说着,眉头紧锁,一脸担忧,摸了摸少年的额,是滚烫的。
  “水…………水…………”少年没有力气张嘴,只是凭着仅存的一点意识念着,声音深厚,重重压在艺兴的心上。
  
  他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偏偏走到了北平,脚趾流了血因为冷又冻住了,又疼又僵,来往的人都裹着带着鲜亮光泽的皮草或是朴素却保暖的棉袄棉裤,只他一人如浮萍如旁人看不见的孤魂野鬼穿一件单衣游荡在街上,找着声名远播却又深埋于巷子里的三庆班。冷了便跑跑跳跳,或是握着紧紧藏在衣襟里怕人家瞧见了抢过去的寄名锁蜷缩在破庙里生一把火勉强取暖。
  
  
“水…………喝水…………”
  “师傅,门外有个雪人!”
  “说你猪脑子,没想到竟连眼都瞎了!什么雪人,那是有人晕倒了!快搭个手扶进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才穿一件单衣,还嫌这世道见不到阎罗王是怎的!小凤仙快,端盆热水来!”
  
 
“艺兴?艺兴?怎么了?”鹿晗见艺兴呆在原地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寻求点反应。
  “哦……哦,没事,我们赶紧回去吧,他还发着烧,身上还不知有什么别的病,早一刻发现便多一丝希望,走吧……”
  虽是一副逃荒的样子,身形自是瘦干瘦干的,但个子却出奇的高,只得两个人各搭着一边肩膀架着走。
  迈着一样的步子,按着一样的频率走着,鹿晗侧过头看看那一边的艺兴,一步一个脚印地认真走着看着脚下的地和前方的路。个字不算高的这么个人儿,却像周遭的参天大树一样深深扎根在自己心里,直插入云霄,在空中伸展开枝桠,纵是风吹雨打也挺拔如初。
  突然这么想着,心里笑起来,绽放到脸上,便在嘴角开出朵太阳花。
  
  “喂,又笑什么呢?”
  “呵呵…………没什么……”
  “又来了,我发现昨晚之后……你好像很爱笑啊…………”
  “我本来就很乐观很开朗的好不好。”
  “对对对,都要被卖掉了还在担心吃不到桂花糕,你真是好开朗啊……”
  “你!……”
  “喂喂喂别放下啊,他这么高我一个人扛不住啊,乖啦,我错了我错了……”
  
  鹿晗看着笑如春风的另一边,深深的酒窝凹进去,心上流淌过丝丝细流,忽的一紧又转过脸黯然下来。
  
  呐,艺兴,我真的配拥有善良坚毅又悲天悯人的你么?
  如果是的话,那你又因为什么会喜欢上那样懦弱又容易小心眼的我呢?
  
  少年口袋里的荷包随着身体的抖动而掉了出来,歪歪斜斜的针脚惨兮兮地绣着一个明澄澄的灿字,阳光下一闪,便掉入墨绿的草丛中,再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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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时间尚早,街上人烟稀少,两个人架着少年一路走来也只碰见几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拆了木板为新一天的营生做准备的人。许是心思都放在如何保持步伐一致好让行进的速度快一些,一路无话,但也不觉尴尬,两个人的胳膊交错着从后背揽着少年的身子,隔着两层衣衫,传达着一种心知肚明的温暖。
进了戏楼也不声张,直接往后院奔去,还漱着口的小豆子勉强睁开眼睛往门口这边望过来,差点把一大口水咽进去。

“师哥…………你这是…………难道昨儿个一晚上没回来?鹿少爷你不是在……这位又是…………”
“先别说别的,先架到屋里去,他病得厉害……”
“师哥!你回来了!”小凤仙刚扎了辫子出来,叫道,又看看旁边的鹿晗,弯着眉眼伶俐地笑笑,一眼便通透了,她颔首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鹿少爷早”
“嗯…………”反倒是鹿晗低下头羞涩起来。

“小凤仙,准备冷帕子,再从我房里抓三钱桂枝三钱芍药和生姜,再加一些红枣下锅熬汤。”
“好嘞…………”

“呦,鹿少爷这么早就来了啊……”林玄均早在屋里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待院子里只剩艺兴和鹿晗二人了才出门扬声道。
“林班主………………”
“昨儿个睡得可还好?”一夜未曾换过的衣服已起了褶子,林玄均刻意问道,鹿晗下意识往艺兴身后退去,不敢抬头,只是说:
“还好…………还好…………”
“劳烦您大清早的还过来一趟,既然艺兴也已经平安回来了,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怕是家里还有事情等着您去做呢。”语气谦卑有礼,却在鹿晗心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又是这种感觉,潜藏在心里膈应着,总有个坎儿迈不过去。自上次白璎珞来的那次开始,鹿晗便隐隐觉得这老徽班的班主对自己并没什么好感,许是仗着少东家的身份才又客气礼让。可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呢?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找不出个答案。

艺兴见他半天没说话,一脸受伤的样子可怜的紧,要是没旁人在,真想再使劲搂一会儿。

“是啊,鹿晗,你先回去吧,这一番折腾肯定累了……”艺兴背对着林玄均,又上前一步凑近鹿晗的耳朵小声道,
“乖,先回去洗个澡,还痛么?”
鹿晗眨着大眼摇摇头。
“真的不痛么?”那眼神啄着艺兴的心痒痒地,扶着鹿晗肩的手抬起要抚上发丝,却猛地想起师傅还在身后,触电一般地躲到自己后脑勺上去,笨拙地掩饰着。
“那小兄弟还未清醒,我先治着,有了消息就去找你,好么?”
鹿晗只听见最后六个字,眼里立马有了神采,点了点头,又礼数周全地向林玄均道了别,转身走了。
走出了几步,耳朵却还留在那人身旁。

“艺兴,你昨晚到底去哪了?”
“没……没去哪…………”
“是和鹿少爷在一起?”
“………………”
“师傅劝你,在能抽身的时候还是抽身的好……”
“师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你心里跟明镜儿一样,不用跟我装蒜,到头来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可是…………”

听到这便再听不下去,鹿晗硬逼着自己迈开腿跨过那突然变得好高的门槛。
所以,我最错的事,便是与他相爱么?
伤了神的人走了,但对话还在继续。

“可是什么,你可知道,鹿老爷和鹿夫人昨晚来过,大晚上的来要人呢!”
“什么?!他们回来了?”
艺兴像一颗突然又堕回现实的尘埃,浮在半空中的心快速下沉。艺兴知道那道无形的墙现在又慢慢显现出来,一下子,之前的温存缠绵都变得跟易碎的梦一般,生怕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了。
“还是白小姐打的圆场,说鹿少爷帮自己去请大夫先回了白家,晚上同吴少爷在白家住就不回去了。”
又是她解了围。
“她的气喘………………”
“鹿老爷鹿夫人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事了,张艺兴,白小姐的心思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也不是没劝过你,哪条道才是正道,你最好给我想清楚,那么多恩情已是还不起了,非要欠下一辈子的债你才甘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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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我…………”

难道现在要说和鹿晗是真心相爱这种狗血的话么?是世人皆醒我独醉,还是世人皆醉我独醒呢?艺兴心里乱的很,没了回答,也不想反驳,忽的一件事蹦出来便把一时之间想破头也不会想明白的烦乱思绪挤到一边去,暂时占了上风。

“对了师傅,昨晚我出门的时候被几个大汉围住,说要请我去见他们老爷,你说会不会是…………”虽然自己心里极力否定,但却也找不出第二个人选。
“嗯,我听说……聂少辉到了宜城…………不过,应该不会,他才不屑做这种背地里的事,要耍就真刀真枪地上阵……”躲来躲去终是躲不过的宿命,见师傅早已知道却并未跟自己说过任何离开的话,看样子师傅也不打算再逃避,艺兴觉得是时候问了。
“师傅,五年前到底…………”话说到一半,却被敲锣一般吵闹的声音扼杀在摇篮中。


“师傅!师傅!外面有好长的一队人往梨香园来了!还抬着轿子!这年头竟还有人抬着轿子!”小豆子跳着嚷着,像见了什么不得了的阵势,指着院外,招呼着全戏班的人们都往戏楼外走瞧明堂去。
说是轿子,却比寻常轿子华丽的多,宽大的椅子一看成色便知不是普通的木材,椅子上还垫着大红色绣着一对龙凤的真丝垫子,一男子稳稳坐在里面,手放在分开的两腿上重心在前地坐着,上半身被垂下来的纱帘遮着看不清楚样子,却有股强烈的气势穿透这薄幕而出,还有带着三分嘲讽七分炫耀的微笑若隐若现。四个彪形大汉稳稳抬着,走在中间,前后各有十几个人两人一排走着,都是筋骨强壮的青年,露着粗壮的臂膀,清一色的黑马褂黑绸裤,在腰间系一条暗红色的腰带,衬得人人利落精神却又让人难以接近。看似走得不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不一会却到眼前了,就像…………就像地藏王在使一招阴兵借道。
到了门口,队伍自动散开排到两边,轿子便缓缓抬到最当中,再稳稳放下。
男子掀了帘子探身而出,这才看清了。

“啊,那不是………………”虽卸了浓妆,小豆子还是认出了,是那天在街上耍把式还吓了自己一跳的武生!

不同于随行的一干人,男子着一身洋装,白衬衣配上灰色的西服背心,同色系的领带规规矩矩地打着,皮鞋是质感的黑,和偶尔会看到的那种土财主似油光锃亮的颜色截然不同,虽是哑光却是品质的象征。男子插着口袋缓缓走到艺兴面前,唇紧紧闭着,嘴角却自然而然流露出笑意,眼里也是笑,却让艺兴看不懂。像是他认识自己很久了一般,久别重逢的笑,又带着狼子野心的狠劲,带着炽热温度的眼神在艺兴身上扫着,看得他心里发毛错了眼神不敢直视,那人却上前一步逼着自己看向他。
看了半饷才收了气势,那人似胜者笑的更欢了。步子便挪到林玄均的面前,开口道:

“林班主,久闻大名,今日特意带着班子里的兄弟们前来拜会……”说着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又抬起头来,阳光斜斜照在散发着罂粟般毒香的人身上,柔和的声音迷人心魄:

“在下和春班班主,柳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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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8 03:24:45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七回

鹿晗不知是怎么回的家,进了大门浑身的酸痛便从下自上地席卷而来,之前和艺兴在一起时却丝毫没察觉。出了汗呆了一夜还受了凉,能舒服才怪,而且………………那里像被开了个豁口,生涩地疼,还沙沙地,不知是不是内里擦伤了,自己也没办法察看。都是该死的张艺兴。平日里温润的样子恐怕都是装出来的吧,小个子居然那么大力气,看起来瘦削的肩膀除下衣衫在那白皙的皮肤里其实掩埋着坚实的肌肉。想着想着,脸上不由地又泛起红晕,嘴角轻扯笑起来,又怕来往的佣人看到,便神经质地轻咳几声佯装镇定。

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扫清一身的疲惫,以后的,以后再说吧。

刚推开门,从正对面挑高墙上的琉璃窗上反射过来的光线像是天幕一般地罩下来,鹿晗被刺得睁不开眼。一个严肃到听不出半点表情的女声道:

“舍得回来了!”

“爹……娘…………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鹿庆轩和洛慧芳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两排佣人左右站着,低着头,唯唯诺诺,洛慧芳面无表情的看着鹿晗,而鹿庆轩则啪嗒啪嗒抽着烟,皱着眉头,看着斜前方还冒着热气的一杯热茶。

“昨天就到了。”

“呵……呵呵,怎么没差人通知我,好去接你们啊……”鹿晗尴尬地笑着掩饰着内心的不知所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面对自己的家人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

“前天晚上便拍了电报给了老夫人,后来又通知了李叔,晚上来车站接我们,这些……难道你都不知道么?”

“………………”
怪不得鹿晗总觉得之前好像错过了什么,一晃而过的一些片段,鹿老夫人手中的那张纸,和司机李叔没说完便被自己抛在脑后的那句话,都因为急切地想见那个人而变成些无关紧要的事。
“是…………是晗儿疏忽了……我……”

鹿晗身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孤孤单单地在那片阳光里,中年夫妇身后的佣人突然就像是古代公堂上的衙役,杵着水火棍只待号令一下,便把台下受审的自己打个皮开肉绽。

“这些天,你都做了些什么?”洛慧芳声音不紧不慢,透不出生气,但也绝没有一点母性的关怀。
“就…………看看书,下下棋…………”鹿晗吞吞吐吐说出的话就像刚冒出便被扎破的气泡,没有半点存在过的证据。虽隔了千里,但洛慧芳就像从来没有出过宜城,从来没有离开过鹿晗身边一样,对一切都了若指掌。

“昨晚是和那戏子在一起吧?”

“哈?!……没……没有…………”鹿晗心虚地低下头,一副明显说了假话的样子。

“昨晚我们去梨香园找你,白小姐说,你去给她请大夫去了?”

“额…………是,是是,是这样了……”鹿晗猛地抬起头,像终于找到了台阶下,却不知掉入了另一个圈套。
“那,你请的倒是哪家的大夫,开的什么药方子?”

“我……我……我…………”鹿晗内心憋闷的很,像被人堵住了气管,压抑的喘不过来气,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就想不顾一切地大嚷出来:是,我昨天是和他在一起,我喜欢他,我爱他,我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酝酿了半天的底气,当看到洛慧芳那刀尖般锋利的眼神时,便一点也不剩了。


“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当他是小孩子一样……咳……咳咳”鹿老夫人被个丫头扶着,一步步慢慢蹭过来。
“娘…………您不知道,这外面世道险恶,人言可畏,鹿晗他总往那梨香园跑,还以为我们鹿家声色犬马,玩物丧志,坏了鹿家的名声啊!”
“哼!名声?!要那东西有什么用!能吃么!该什么样就什么样,行的端做得正,还怕人家耻笑不成!”

“可那戏子………………”

“戏子?戏子怎么了!你婆婆我当初还只不过是个丫鬟,那小哥,我觉着就挺好,白白净净的还谦逊有礼,人也耿直,晗儿有这样的朋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人活着,是活自己的命,老惦记别人怎么看做什么!”老夫人稳稳当当坐下,向鹿晗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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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8 03:25:11 |只看该作者
“娘……哎,您就宠他吧!”
“嘿!我就这一个大孙子,不宠他宠谁,我虽宠,但却不溺。调回宜城的事你有问过他么?鹿晗他有自己的想法,说不定还比你精明三分,总是自以为聪明地什么都做好了,早晚聪明反被聪明误,到时候,因果报应…………”

“娘,您又来了…………”洛慧芳在老夫人面前败下阵来,看鹿晗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还不甘心,又补上一句:

“鹿晗,不要以为这次的事情就这么完了,警署的报到证已经下来了,下个月初八去报到……”洛慧芳的声音柔软了下来,眉眼间除了厉色还有不知哪里来的望不到头的忧愁,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有些事还是有分寸的好,爹和娘不可能管你一辈子,这么大的家业支撑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知道南京的厂子…………”

“慧芳!闭嘴!”鹿庆轩半天没说话似是在想别的事情,突然间把烟斗重重磕在茶几上,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

鹿庆轩沉了一会,和缓了语气又接着说道:

“鹿晗,你娘说的是重了些,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能够永恒不变的……”鹿庆轩顿了一下,抿了口茶,茶水在口腔中迂回着,和还未来得及吸进鼻腔的烟气混在一起,惹得鹿庆轩剧烈地咳起来。

鹿晗这才发现,父亲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花白了,背也弓了,脸上的斑和皱纹越发清晰,早已不在是那个儿时在后院背着自己骑大马的健壮男人。

“咳……嗯……玩玩闹闹的事也该到此为止,现在……是该收收心了,马上便是你吴叔叔返乡的日子,这次的慈善晚宴和往年不同,周遭省城的难民越来越多,筹款的任务也越更艰巨,作为主办方,我们身上的担子很重……最近各地厂子里的事情很多,我已是无暇分身了,我想了一下,这次就拜托你和世勋来筹备…………”


曾经以为,长大了便能得到更多,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于是,我们便拼命地想要长大,却发现,沿途中,我们原本拥有的东西在一件件的失去,直到最后空无一物,孑然一身。


手中的茶放下,还留着点点水渍的嘴角漾起让人捉摸不定的微笑。

“所以…………林班主意下如何呢?”

林玄均看着眼前比自己小快两旬的年轻人,那神情与动作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一触碰就疼到心上的那个影子和自己年轻时的回忆全都勾了起来,凌乱而不成章法。没有任何线索,却觉得就是那么相似。

不可能的,怎会那么巧……

林玄均脑子全想着别的事,对于柳荷开刚刚说的合班提议没有半点回应,于是,沉默便成了拒绝。


“我说,这是哪来的大爷,架子那么大!”小豆子抱着端茶板子和小凤仙扎在角落里小声嘀咕着。

“这你都不知道?”小凤仙连瞥都懒得瞥他,“和春班,当年徽班进京的四大徽班之一。当年也是红极一时,没落了一阵,这两年又突然重出江湖了。”

“嚯!来头还真不小啊,和咱们三庆班相较又如何呢?”

“没法比的。咱们三庆班擅长的是轴子戏,是有头有尾的大戏,和春班把子最有名,擅长的是武戏,两家各有千秋,风格不同。素闻和春班的班主年轻有为却又玩世不恭放荡不羁,这普天之下的班主每一个能像他一样,既是班主又是班子里的主角儿,今儿个一见才信了。”

“呦呦呦,怎地,这又瞧上了?”

“去你的!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奇怪?哪里奇怪?”小豆子看不到柳荷开的正脸,一个劲的往小凤仙这边凑,惹得小凤仙登下低了头红了脸,却还硬着嘴推搡。

“你干嘛……干嘛啊!”

“我看看他是鼻子歪了还是嘴歪了,怎地个奇怪法……”

“说不上来,就觉得那笑并不是真笑,那人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

“喝!小凤仙你去看相吧,也能补贴一下戏班子……”

小凤仙破天荒的没拌嘴呆愣的看着柳荷开,那股子专注劲引得小豆子也看呆了,仿佛这闪着星眸的姑娘真的瞧上那年轻班主似的。突然心里空落落的,脸上也没了喜色,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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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8 03:25:27 |只看该作者
“那合班之后的名号?”艺兴自觉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是和春班…………”果不其然!柳荷开慢条斯理用杯盖撇着茶叶,理所应当的说道。
“什么?!”艺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身后的男男女女也都惊叫起来,一股子甩开膀子打架的气势,但显然不是另一方的对手,黑衣大汉们插着膀子向前一步,青年们便都噤了声。

“放心,和春班不会白叫的。我看你们这里住的都是硬炕,着实地不舒服,不如都换成时下最流行的软床,戏服也都旧了吧,统统换成新的,至于三庆班的兄弟姐妹们,无论演出的场次多与少,每个人每月都能拿到市价三倍的报酬。如何?”

艺兴像是跳出了这个情境,看着柳荷开思索着。
三倍的报酬,还与演出多寡无关,这不是个小数目,而这钱又从何而来,一个戏班的班主何以有如此财力?平白无故蹦出来的人,总是特别引人注意,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却像坊间流传的鬼故事那样,总会在一个环节上会异于平常。

“三庆班延续至今,也是林某苦心多年的结果,虽说贫寒了一点,但精骨还在,戏风不能倒,更何况你我风格并不冲突,我看,合班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必要吧……”

“林班主此言差矣。现在全国上下没有一个戏班能敌过我二人,要想让国粹延续下去,强强联手才是至上的选择。”

“林某还是坚持最初的决定…………”林玄均连头都没抬,只是把玩着还是当年从北平带回来的两颗核桃,转着。

“好,林班主的风骨果然名不虚传……”柳荷开仍笑着,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只不过,晚辈的脾气实在固执,平时啊爱钻个牛角尖,就想知道到底孰轻孰重孰先孰后。既然如此,晚辈斗胆和林班主您一较高下,我们来个同台对擂,在城中搭上两个戏台子,赶巧了,不如就在下个月月初的慈善晚宴,也借这机会让老少爷儿们乐呵乐呵,咱们……就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斗戏!”

斗戏!好大的口气!

艺兴站在林玄均的身后审视着。柳荷开那双弯着的笑眼后是钢铁一般坚定的执念,他无所畏惧,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这场听起来便声势浩大势如水火的斗戏。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让整个人都像一头雄狮,胸有成竹,利爪一挥,便将嘴巴还未合上的惊恐的人们撕成片片血肉模糊。

“输了的人…………便要自动解散戏班,从今往后不能踏入这梨园行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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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8 03:25:50 |只看该作者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砝码未免加的太重了,比起解散戏班,还是合并戏班合算些。后排不谙世事的小辈们一阵 子咬牙跺脚,却不知在这行当被吞了招牌还不如解散戏班分道扬镳来得痛快。

他到底是谁,在搞些什么明堂?

浩浩人马无端跑到这宜城来,难道只为了斗戏?在北平的时候,虽对和春班已是如雷贯耳,两家平分秋色,也没半点交集和冲突,怎的今儿个就非得一较高下了呢?这其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因缘际会…………艺兴食指指背摩挲着下巴,皱着眉头想着,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看师傅的反应。眼神匆匆扫过柳荷开身后最后一排的壮士,竟然就是那日堵在鱼肚巷的几个大汉!脑子顿时嗡的一下炸开了,近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在脑中自动串联成一条还并不明朗的线。

从最初在城西大街一场场不间断的免费表演,到梨香园无端地被人包场导致观众寥寥,再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围堵,一步步棋都是冲着三庆班下的。只不过,这棋下的也太明显了些,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不,他就是为了让宜城百姓都知道,和春班就此和三庆班杠上了,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若三庆班不接招,必要落个缩头乌龟的名声,若三庆班输了,和春班便可名正言顺的成为天下第一大戏班。他到底和三庆班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不止是挑衅,更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陷阱,艺兴隐隐觉得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师傅走南闯北这些年,心里肯定早就察觉了。等了半晌,林玄均一言未发,只是垂着头思索着,突然猛地抬起头死命看了眼柳荷开,若是一般人,定是吓了一跳,就差从椅子上跌下来了,而柳荷开像是早料到了一样,仍啜着茶笑着回看着。见他这般反应,林玄均又摇了摇头,壮汉们像是没有喜怒哀乐的石人,在后面站着,只剩三庆班的一班男女随着林玄均的情绪而起伏波动着,着急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好!”

不知过了多久,小豆子靠着墙角眯着就快睡着了,被林玄均的这一声大喊震得醒了盹,惊慌失措地左右看着。

“既然柳老板看得起我,斗上一斗也无妨!”
“哈,林班主果然爽快人!”柳荷开鼓掌笑道,“林班主一言九鼎,我柳某也绝不食言,我们改日便找个公证人堂堂正正立个字据…………”

是,这般被人逼上梁山,还能有什么路走呢?除了夺得慈善晚宴的魁首别无他法。艺兴环视一周都和自己一样孤苦伶仃存于这世上的男男女女。若戏班真散了,孩子们还不知往后拿什么养活性命。想着想着就越发悲观起来。不过,凭着三庆班的实力和名号,还要比和春班胜上三分,输赢未成定局,岂可过早地下定论?

可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柳荷开他岂会不知道?主动提出斗戏背后必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艺兴只觉得自己踏进了一个漩涡,随着水流的转动越陷越深。

“师傅,师傅!小乞丐说话了!小乞丐说话了!”班子里最小的小姑娘从后院叫嚷着跑过来,方才一直守在昏迷少年的身边,跑进前厅时见一屋子人气势汹汹地对站着,都比自己高过好几个脑袋,顿时傻了眼,这辈子还未见过这么大的声势。
柳荷开把茶杯往桌上一敲,起身道:

“既然林班主还有别的事,晚辈就不多叨扰了,公证文书不日便会送到府上。”趁柳荷开说话的当,大汉们训练有素地在门口站成两排,紧跟柳荷开其后出了大门,抬了轿子,列队走了。


少年平躺在床上,涔涔汗珠不停地从额上滴下,打湿了衣衫,每涌下一汩,少年便打个颤,表情痛苦,五官扭在一起。脸和颈已经被擦干净了,露出难得的清秀面容,只不过眼睛还闭着,看不出全貌。
艺兴守在床边号着脉,观察着少年有规律地痉挛。
忽然他站起来,猛地裂开少年的衣衫。

“呀…………”围在周围的小姑娘们不禁惊呼。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已经落了疤的,正在结痂的,或是还泛着红红血丝的新伤口,大大小小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让小豆子拖着头,艺兴将他翻了个身,后面如前面一样惨不忍睹。刀伤,烫伤,鞭伤,比比皆是。

“来来,让让……”不同于站在床边暗自唏嘘,或多或少想到自己的身世,甚至情到深处快要掉下泪来的的一干后辈们,小凤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着药膏走过来。

“来,给我吧……”艺兴接过药膏,投了张冷帕子,边清理伤口,便用棉花蘸着药膏举止轻柔地上着药。

心下想,若不是自己早年便进了戏班,可能也和他并无二致吧,于是一阵后怕。忽的又想起鹿晗,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好久都没再出现的对前路的担忧之感此时又漫了上来。

“艺兴…………”林玄均站在后面,忽然发话了,却又戛然而止,只定定看着艺兴。
“师傅,怎么?”

眼前半坐在床边的张艺兴一袭白衣在阳光里闪着圣洁的光,侧着脸看过来,眼眸闪动,不容于世的干净。

他看着自小便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的艺兴,对于医学药理更是无师自通的艺兴,被最有名的医师点名,要将其收入门下却一口回绝掉的艺兴,叹了口气。

可惜,纵是救得了天下人,却终究救不了自己。

林玄均转而看看盯着自己的一班子孩子,以前所未有的声音说道:
“三庆班的生死…………就靠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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