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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小说] 戏子【兴鹿/牛灿/多CP乱入/连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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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6:21:30 |只看该作者
脆弱的木门被嘭的推开,又有些许木屑散落在阳光中,艺兴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挤满了门框,衣衫不整,胸前的勋章灼灼发亮。
 
 “站立在坡前举目观看,那一旁站定了一军官……”
 
 眼上蒙了层霜,嗓音却是清冽,艺兴披着戏服慢慢站起来,冲着聂少辉唱道。
 
 “呵,唱啊…………接着唱啊…………给我装傻是不是!你给我醒醒!少给我耍手段!”聂少辉捏起艺兴的肩膀,抄起酒壶就往他嘴里灌去,壶嘴捅得艺兴生疼,猛灌一阵还不够,得要浇的满头满脸都是,刺鼻的液体顺着艺兴的发丝滴下,滴过脸颊,他蓦地收了声,却仍不是正常反应。
  
“傻了吧?你成日里想得都是些什么?那人对你就那么重要?”
 
 艺兴呆愣的站在晨光里,一身白衣,清透的像水一样。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说话啊!”
 
 聂少辉一拳打他在地,他竟也不做反抗,却径自悠悠站起身,接着唱道:
 
 “假意儿在此间把菜则,他那里问一声奴好回答一言…………”

  聂少辉喝了太多酒,此时血气上涌更加速了酒劲,情绪忽高忽低,忽笑忽悲,此时又揽过艺兴到窗口,指着那天道:
 
 “你看,又到了这严冬,你冷不冷?嗯?我叫人给你打的那紫金手炉暖不暖?”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不…………不是清秋……是寒冬!你真是糊涂,怎的连季节都分不清楚……”
 
 聂少辉忽的扑到桌上,挥掉一切什物,只听瓷杯瓷碗掉了一地,碎成一片,瞧得人心惊。

  聂少辉用力捏着张艺兴双颊,拉向自己,
 
 “你过来,你看着我,可还记得你我何时相识,何处相会?”
 
 嘴巴揪在一起唱不清字句,却还是一字不落的唱道:
 
 “二月二日事有准,切莫错过这光阴,倘若姻缘有福分,便是蟠桃会上人……”
  
“倘若姻缘有福分…………便是……便是蟠桃会上人……”
 
 眼睛忽的一瞥,却瞧见那戏服的暗角隐隐绣着个鹿字。只这一眼,便觉魂魄归身,酒也醒了大半。
 
 该死的!
 
 “张艺兴,你瞧瞧你自己,神志不清,装疯卖傻,像个什么样子,若是被那少爷瞧见了,怕是都要后悔同你相好过。”
 
 艺兴嘴中轻声念叨着什么听不真切,全然没在理眼前的聂少辉。
 
 “看着我!”
  没有丝毫用处。
 
 聂少辉气急抻过艺兴身上的戏服拎在自己手里,果然张艺兴像惊弓之鸟般猛地瞪大了双眼,伸手便要去抢回来。聂少辉藏于身后,甩于高出,偏不顺他的意,玩个两三回竟像斗猴子般有趣。
  张艺兴只顾着去抢戏服,却不料几次三番撞进聂少辉的怀抱,两腿相蹭,借着酒意,聂少辉的身体越发敏感起来。
  
这可是你自找的。
 
 “想不想拿回去?”聂少辉晃晃手中的戏服。
  “嗯嗯…………”张艺兴鸡叨米般点着头。
  “跪下…………”
  “解开我的腰带…………”
  “跪近一些…………”
  
  听着屋内的动静,林玄均握着铁锨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因为太过紧张,铁锨敲打着门框发出轻微响声。
  
还未进门,门却自己打开了。
  聂少辉只穿件衬裤站着,张艺兴懵懵懂懂跪在他身下,往自己这边看来。
 
 “林班主,醒了?”
  “………………”
  
“怎么,也想加入么?”
 
 “你……………………你个禽兽!”
  
“说别人之前不妨先想想自己以前都做过些什么才比较稳妥吧?”
 
 “你卑鄙!”
 
 “还是…………林班主想助警局一臂之力?不对,那时候应该还叫公堂了吧?记得二十年前那个案子好像还没破,若是老班主得知三庆班名誉尽毁恐怕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吧?”
  
林玄均猛地拉上门,腿一软,跌在残雪之中,铁锨也咣当落地。
  
  “来来,我们继续…………”聂少辉双手握住张艺兴的头,靠近自己下身呼之欲出之处。
  而他就停在那,像是在等下一步的指示。
  
他弯下腰猛地扯去白色上衣,嫌恶地看着光滑的脊背上的那株寒梅。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足雪,为有暗香来………………”
  
温热的硕大在张艺兴眼前跳动着,他不说一句话,只盯着披在聂少辉肩上的戏服,慢慢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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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6:21:49 |只看该作者
只听砰地一声,门又被猛地推开。
  
“林班主,怎么,想通了?我不介意我们一起…………”
  
聂少辉还未看清来人,就被一脚踹在胸上,一声闷响摔倒在地。
  日光倾泻如注,来人怒目而视,眼中的火焰似是要把整个宜城都烧成灰烬。
  
“哦?原来是吴少将,怎的那么着急,依我看……你想这事…………也是很久了吧?”
  吴亦凡一步跨入门内,直压过聂少辉捏起他的衣领朝着左腮就是狠狠一拳。
  
“吴亦凡,你齤他妈不要命了!”聂少辉一个侧身站起,手快速伸进上衣内侧口袋,还未来得及将坚硬的武器掏出来,额头便已被抵上。
  “到底是谁不要命了?”
  聂少辉冷笑一声,目光毫不畏惧盯着持枪之人,道:
  “吴少将,这枪可不是小孩子玩意,弄得不好,会走火的……”
  “你信不信,我这一枪下去,你就什么都没了。”
  “哦?聂某倒是想试试看呢…………”
  
  这人穷凶极恶,才不怕死,他只怕你不敢让他死。
  
  “别…………别…………”张艺兴眼睛还盯着聂少辉肩上披着的戏服,轻轻说道。
  “哈哈哈哈,看见没,人家那是心甘情愿的,还为我求情呢,吴亦凡,看来,你又自作多情了。”
  吴亦凡一手持枪齤,一手捞起聂少辉身上的戏服扔向艺兴,艺兴顿时像得偿所愿的小孩子乖乖抱着戏服蹲到床角去了。
  “聂司令,您看,到底是谁自作多情呢?嗯?”
  “吴少将,我看您这军衔是不想要了吧……”
 
 吴亦凡俯下身压迫着聂少辉的气场,挑着眉,嘴角轻佻起一丝不屑的微笑,道:
 
 “这狗屁军衔大爷我是一丁丁点都不在乎,可这扳机要是不听话,扣下去了,只怕司令是死不瞑目…………”
  “你这话什么意思!”
  “司令想必是个有故事的人,心愿未了岂不就是死不瞑目么?”
  “吴亦凡,你知道这周围都是我的人,一个少将杀了司令,定什么罪你应该最清楚。”
  “既然司令都不怕死,我又有什么好怕的,能拉个司令一起死,我吴亦凡人间走一遭也算是值了!”
  
“吴亦凡,为个戏子,值么?啧,真是可悲,连个戏子的心都得不到……”
  “呵,司令眼中恐怕只有自己的权益得失,又岂能知道这世上人与人之间除了你所认为的自私的爱,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可悲的,还不一定是谁。”
  “我不知道?我可悲?哈哈哈哈哈,太可笑……太可笑了…………”
  
聂少辉又狂笑起来,在众人的冷眼之中披上外套跨出房门,钉鞋踏着地面,他瞥了眼不知何时兀自撞得满头是血的林玄均,回过头,疤痕因着酒气所致的脸色而变得更加狰狞:
  
“吴少将,这只不过是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扔下这么一句,踹过两个被吴亦凡掀到在地的警卫骂了声饭桶,扬长而去。
  
 
 灾难席卷而过,梨香园一片狼藉。小凤仙和小豆子相偎着坐在戏台下的地上还想着方才的一切,林玄均更失了魂,额上自己撞出的伤也不觉疼,一众弟妹不明就里呆站在院子里,更显凄凉。灿烈小心翼翼给张艺兴穿上衣服,像以前在杂耍班子里照顾挨了打骂的师哥那样。艺兴似超然世外,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没的一点反应,看着吴亦凡竟呵呵笑起来。
 
 吴亦凡不知怎的,才平息下来的怒火又噌得蹿得老高,拉起张艺兴就往外走。
  
“漂……漂亮哥哥,你……你做什么,外面那么冷,你带……带艺……艺兴哥去……去哪?”
  灿烈嘴笨,说的老慢,话音落下吴亦凡已走了老远,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蛮牛一样狠命拽着张艺兴,那细瘦的手腕似都要被捏碎,张艺兴疼的呀呀叫起来他也似没听见,只一味地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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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6:22:07 |只看该作者
“老板,麻烦重新洗一张十寸照片。”
  “先生要不要再挑个相框?”
  “嗯…………也好,怎么样,鹿晗,你看哪个更好些?”
  
鹿晗愣了一秒,显然还未适应他这么称呼自己。
 
 “款式太多,挑不过来嘛,你也知道的,我最不会选东西……” 嗯,既是周年祭典,要严肃又不失优雅……
  
“白色雕花框最好,花样也不繁琐,简约又好看……”
 
 “好了,就这个了。”
  
眼睛掠过大大小小的照片,百岁照,结婚照,还有全家福,一张张笑脸在这不过几寸大小的纸上留的永恒影像。
  
这么久,他俩竟还没一起照过相。鹿晗叹了口气。现在再想起来,却也是来不及了。
  
“我们要不要合一张影?”世勋忽然问道。
  “哈?”鹿晗脑门一凉,又道:“我们不是合过影?”
  “那是大家一起照的嘛,我是说我们还没单独照过。”
  
好像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鹿晗已经坐在凳子上了,身后是山水幕布,清新淡雅。
 
 “来来,靠的近一些嘛。”照相师傅招呼着。
  
  恍惚间,旁边坐的人变成了他。
  他揽过自己的肩,看着有些吃惊的自己,用他那柔滑的嗓音,对着自己说:
  “看什么呢,叫你看镜头,在那儿。”
  顺着纤长的手指看向那个反射着灯光的幽深小洞。
  艺兴………………
  嘴角笑的甜蜜,是那人酒窝里的蜜流到了自己嘴里。
  
  嘭嚓!
  火光一闪,淡淡烟雾四起。
  于是又回到现实当中,世勋放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上前迎上老板。
  
  “好了,这张也同方才那张一并来取,这是收据,您拿好。”
  
  走到街上,人来人往。
  “呐,终于有一张合影了。”世勋捧着收据,像捧着照片一样兴奋。
  
鹿晗盯着眼前的人群,风嗖嗖的往自己脸上吹来,像是要有什么猛兽就这么冲出来,把自己生吞活剥。
  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就生生挨了一拳。
  “你做什么!”
  世勋冲着吴亦凡挥拳而去却被慌忙起身的鹿晗拦下。
  吴亦凡拉开了拳头还要打,鹿晗就扬着脸冷冷静静站在那等着他,他倒下不去手了。
 
 “你…………你究竟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他现在神志不清,今天还险些被那禽兽…………算了,跟你讲这些有什么用……”
 
 “吴亦凡你要跟我说什么就说清楚。”
 
 只不过往鹿晗家的方向走,却不料竟在这街上就遇见了,到底还是老天有眼。吴亦凡看看身后的照相馆和一旁的吴世勋,胸腔里充满了怒气,像一颗拉断了引线马上就要炸响的地雷。
  
“你要我说清楚,你自己看!”他转过身一把拉过缩到墙角的张艺兴,扶着他的肩,让他完完整整呈现在鹿晗的眼前。
 
 凌乱的发丝黏在一起,鞋子左右颠倒,单薄的身上披着当初自己跑遍几个城专门定制的戏服,自己藏了心思绣上的鹿字因为没有铺平的领子翻出来,黄色丝线好生刺眼,像张大了嘴放声嘲笑着自己。
 
 “艺兴…………”声音小到只有蚊子听得见。
 
 自己的牺牲所换来的现状却是这般糟,鹿晗一时间方寸大乱。
 
 艺兴嘴唇一开一阖,以为他要大骂自己,却不料唱出悠悠曲调,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军爷说话礼不端,欺人犹如欺了天,西凉鞑齤子把你斩,妻儿老小奴一般……”
 
 欺人犹如欺了天………………
 
 西凉鞑齤子把你斩………………
 
 “我不管你是否做了什么自以为聪明的交易,反正现下来看你是愚蠢至极!刚才那一拳,是为他打的,带他过来,只为让你看清楚你自己造了什么孽,你好好考虑清楚,什么拜托你了的话,到底要不要收回去!”
 
 吴亦凡不等鹿晗做出任何反应,招手拦了辆黄包车便绝尘而去。
  
鹿晗看着越走越远的车,那穿着戏服的人儿正回过头望着自己,那清透的眼神穿过万千尘埃照到自己心里,形成一个越转越快的漩涡,而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受控制。
  
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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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7 02:55:56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回

“看你现在瘦的,怎么我不在身边都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了?”

“…………”

“这家店新请的主厨听说是个道地的法国人呢…………”

“……………”

“来,你尝尝这个。”

世勋站起身来给鹿晗夹菜,他不停说着,努力填补相对无言的冷清饭桌,不落一刻地打断对面人的思绪,不遗余力地想要拉回他到垂着暗红色窗帘的高级西餐厅中,企图用温暖的微笑体贴的照料来驱散对面人内心的焦躁不安。

即使他知道,这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只不过想让这顿饭吃起来好过一点。

鹿晗低着头刀子剌着牛排,七分熟的肉质透着薄薄血丝。刀片摩挲着牛肉来来回回,却像割着自己的心。又切了几下实在挣扎不过,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唤了声他的名字。

“世勋……”

世勋却刻意错开,眼睛望向二楼的上菜口,道:
“怎么?不合胃口?还差一道闷罐牛肉,说是招牌菜,可能会慢一点……”

可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腾地站起来,桌子随着震颤颠动刀叉和瓷盘,发出刺耳的声响,食客们纷纷侧目而视。

“世勋,我有点事,先走了…………抱歉…………”未等他作出回应,便转身迈开步子。

“路上小心。”

脚步被未料想到的回答牵制住,顿了几秒,他点了点头,推门上了街。
古旧坛子上面覆着锡纸,下面是浓厚汤汁,徐徐肉香扑鼻而来。侍应小心翼翼放下闷罐牛肉,掀了锡纸,世勋凑近闻了闻,转过身子透过帘幕缝隙看那人匆匆经过,无奈的笑笑,喝口肉汁,酸酸,咸咸。



公馆内室里讨论声此起彼伏,而且有越发激烈之势。几个男人围着沙盘仔细端看,偶尔挪动 下做标记用的红旗和各色原点代表的据点,因为路线和战术而争论不休。聂少辉最是泰然若之之人,此时却也急的面红耳赤,几个将领达不成一致,就无法下军令,九江虽得大捷,并不意味着局势就此稳固,再无后顾之忧,小仗不断,趁机作乱的军阀党羽自不必说,先前稍有缓和的中日局势,目前又出现了缺口,做将领必高瞻远瞩,聂少辉虽狠,却也知若再照这般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身后的墙上挂着张巨大的虎皮,泛着油亮光泽,张大的虎口含着一声虎啸没有喊出,独挂在雪白墙壁上更显雄风不再的凄凉。

  “不行不行,走西边目的太明确,日本人又不是傻子,凉山土匪强盗又多,两面夹击,我军哪吃得消?”

  “那你这水路就稳妥了?速度慢不说,茫茫一片无遮无拦,日本人的飞机打到头上,不把我们炸个稀巴烂才怪。”

  “先搞清楚,这块已经成了战役据点,脱离主根据地作战的风险,几位不可能不知道吧?”

  “聂司令久经沙场,经验必然丰富,只是…………这几年全权下放给吴少将,今时不同往日,只怕这眼光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刘参谋长说的没错,聂司令打惯了北方,这南方可和北方不同,地形、气候、地理条件都是硬伤,我看…………司令不如还是去梨香园喝喝茶看看戏的好啊……”

“哈哈哈,是是是,不知生意还是否兴隆?”

聂少辉骨节捏的嘎嘎作响,若不是碍着这几位的身份——由全国指挥部派来支援协调作战的将领,估计小命早就不保了,哪还容得下他们在这放肆。



“司令在商讨要事,你不能进去!”
“快!快拦下他!”

门外一阵骚乱,几个将军停了冷嘲热讽,交换了个眼神,暗自笑道,这风流债竟追到家里来了。聂少辉正在气头上,喧闹声更平添焦躁,用足了力道推开门,就见鹿晗和几个警卫员推搡着,扯得领子都变了形。

“司令!他……他…………”
  鹿晗扭过头,带着浑身的戾气,知他定是为那戏子的事而来,聂少辉故意冷眼瞧着他,看他要怎么先开口。鹿晗也不做声,能明显看出喉结动了动,虽是僵持着,但眼神闪烁,显然在坚定和犹疑之间徘徊着。
  将军们只当是看好戏,走到门口,道:

  “聂司令真是忙得很,我看也没空讨论行军战略的事了吧?”
  “既然如此,不如这次的指令还是由我们来下好了。”
  “嗯,想必总指挥部也是这个用意,才来派我们为聂司令‘分忧’,聂司令,您说呢?”
  几个男人三言两语说了个痛快,不等聂少辉下逐客令就先走了,经过的时候,肩膀刻意擦过聂少辉的肩章,挑衅着。

  聂少辉强压着怒火,说出来的话都走了音。

  “鹿少爷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见聂少辉转过身往屋内走,一干警卫识相地推到大厅门口,只剩鹿晗呆立在内室外。酝酿了一路的怒气在见到这人的一刹又瞬时分离崩析,独剩个作战准备的空架势。

  “我原以为,司令是个守信之人。”
  “我也以为,鹿少爷也是个守信之人……”
  “…………”鹿晗忽的瞪大了眼看着突然转过头快速逼近了的聂少辉。
  “你方才是跟他见过面了吧?”
  “我…………我没有…………那是吴…………”
  方向调转,鹿晗步步后退,直到后背磕在沙盘上,上半身不自觉向后仰去,脑袋枕在生硬的地形模型上硌得生疼。

  “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以为我不知道么!”

  那人的脸就压在自己上面不到十厘米的位置,鹿晗从那被刀疤连接的眼中看到了无比惊恐的自己。

  “你最好再小心一点……要是哪天忍不住越了界…………”

  他一拳捣在沙盘上,顿时一座微型假山被夷为平地。

  “再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鹿少爷,见得少了,兴许也就淡了呢?”
  他缓缓起身,搓了搓手背上残留的粉末。
  原本气势汹汹前来质问的人这时却似挫了锐气的败将,一下子被压到下风。鹿晗紧咬着下唇,嗓子眼却一句话也冒不出来。
  “想想他现在这样到底是拜谁所赐,若是再听了什么斗戏那天的事…………恐怕……”
 
 “别!别…………求你…………”
 
 竟这么容易就把这求字说了出来。
 
 鹿晗,尊严这东西,你早就没了。
  他对自己说。
 
 聂少辉看了看表,无心应对呆立在眼前的鹿晗,扬声唤了警卫员要送客。
  “等等!”
  即使不问,心里也能猜出个大概,偏又想亲口听他确认,好给自己一记重击,把混沌的脑袋打个清醒。
  “你……你对他…………到底………………”
  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说清楚。他怕聂少辉真对张艺兴做了什么,这一切的导火索若都是自己,他当真是犯不起再多的过错了。
  “鹿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聂某貌似只答应过保住梨香园,而并没承诺会对三庆班如何吧?”
  

  鹿晗像被拆了脊梁骨。他觉得浑身的血肉都播散到空气中。五官和四肢向后落去,零零散散的掉入了无底洞,身体下坠,洞口越来越远,光线最后凝聚成一个小圆点。
  这一次没人指引方向,全凭自己的意志。是想让他继续留在心上的那座梨香园,是想让他能和自己呆在一座城池里,是想等生意再恢复一点的时候把他赎回来的啊!
  等等,我刚刚是提到了“赎”这个字眼么。

  所以,以为牺牲了所谓伟大的爱情来换取他彻底的安逸,而真相,不过是用他的一片真心来保全自家的生意,捎带着堵住别人的嘴来掩埋自己虚伪的谎言么?
  那张白皙的带着酒窝的脸在眼前被不断放大,像包裹在涨大的皮球上,到了极限,便会爆破一地碎片。

  本该成为融化你内心苦涩的一颗蜜糖,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却成了害惨你的毒药。

  若让故事重来一遍。
  不为了留住你而去找聂少辉引狼入室,不在你因酒醉而惶惶不安的夜晚去找你,不因担心你的安危而追去公馆房间再同你紧紧相拥,不会因母亲对你的微词而跑去后院在接受你的表白,不去听你的戏,不理会你最初那冷漠背后温暖又羞怯地眼神,不接受父母的安排一从警校毕业就回到家乡,甚至,不让年纪小小却异于常人坚毅的你过早地进驻到我的脑海中…………
  那将是另一种结局。

  我将不会就此爱上你,也许会和世勋加入到作战前线,像我最初梦想的那样。也许我会因为彻夜研究敌情、代码而累倒在简易帐篷里。

  世勋会推推我,轻声唤着我的名字。
  “鹿晗?鹿晗?”那声音如此清晰,像真说在耳边似的。
  “醒了么?看得见我么?你怎么了,昏睡了整整两天,午饭放我鸽子,前日回了家就睡个没完,再不起,我真要生气了啊!”
  世勋假怒着,越发成熟的脸装成生气的样子,眼角流出来的笑意却骗不了人,藏不住那被称作“鹿晗小尾巴”的幼稚少年的影子。
  “怎么?这样看着我?”他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逆着光,无意间挠头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

  我试着用凝视来分散泪腺的酸涩。
  如果是那样,将是个很好的结局。

  可是,如果没有遇见张艺兴。
  鹿晗,也将不再是鹿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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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天壁阴沉沉的,一片青灰色。屋顶落了白,屋檐上倒挂下来一根根长长的冰凌子,像一颗颗獠牙,一把把倒挂着的尖刀,要把蜷缩在窝里的人们撕碎嚼烂。吴亦凡打了个冷战,手里拎着刚抓的药,最上面贴着和春堂的红纸,边角没有粘紧,和着风上下扑腾。这几日,过了日常巡检他就到梨香园里,日夜守着,若是一刻不在,心里都会七上八下得要命,他不敢想聂少辉还会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可偏偏就在这个当口,接到调派的通知,要求支援南昌作战,北伐战争胜利在望,可张艺兴这边,吴亦凡是一点底都没有。思前想后,多半可能是聂少辉刻意为之,但终究是上级命令,不得违抗,只得嘱咐了可靠的手下留在宜城,事事以张艺兴的安危为重,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算半夜也要拍电报过来。私下里派了人去查聂少辉的底,怎么说自己的人脉也不必聂少辉差太多,却依旧没什么进展,关于这个人参战前的过去像被铁门层层锁住,调查工作处处碰壁。倒是这几周来检阅警员操练时总是看不见那个人,今天问了警长,才知…………

“哦,鹿晗啊,月初的时候主动请缨,调到巡街那组去了,放着轻快活计不做,偏要到外面去日晒雨淋,这大少爷的心思真是摸不透啊…………”



“嗯?”
“小凤仙……你…………你做什么,突……突然回头……吓……吓死我了!”灿烈捂着胸口嗔怒的看着小凤仙。
“吓死?你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小豆子额上缠着绷带,剥着豌豆,时不时看一眼靠着门柱坐着发呆的艺兴。

“你们不觉得,这些日子总有人盯着我们似的么?”

“呵,这话说得,这么多守卫在此能不觉得被盯着才是有鬼了!依我说,你这妞子真是后知后觉,以后生出了娃难保不是个傻子!”

“去你的!嘴里没个正经。我不是说这个,就是最近好像总有人从那扇窗往里看似的。带师哥上街,也总觉着身后有人跟着。”

话音才落,就听门外吴亦凡高喊道:

“是哪一个!有本事别跑!”

凌乱的脚步声扫过镂空窗子,张艺兴闻声抬了头,好像看见一双眼,却又不真切,便重新耷拉回去。
过了一阵,吴亦凡进了门,把药递给小凤仙去煎。

“漂亮哥哥…………刚……刚才是怎么回事?”灿烈难得的没有冲到他身边去,而是乖乖坐在张艺兴身边托着腮望着吴亦凡,手还不时摩挲着张艺兴的手,像在安慰个受惊的孩子。
“才拐了弯,就看有人趴着窗户边悄悄往院子里面瞅,我也糊涂,叫的太早,追过去时他早跑远了。”
“什么狗屁司令!已经像看犯人看着我们,还想怎么样!”
“不…………也许不是………………”吴亦凡喃喃念道。
“那能是谁?地痞?流氓?”
“不不,也许是我看错了,外面风大了,扶他回房吧……”

吴亦凡想了想还是没有说。
那人身上穿着警齤服。


预想的却并非是现实。
因为不想承认他们的这段路太过曲折,便到处搜寻人为因素。调派吴亦凡的事,聂少辉并不知道。或者说,即使吴亦凡日夜守在那戏子身边他尚且不怕,更不用费心力施调虎离山之计。这帮人纠结着爱恨情仇,在他眼里,却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阻挠停止做自己要做的事,那些威胁与恐吓,对他来说,不过是猫扮老虎罢了。

不过前几日,日军入满援奉,北伐战争尚未平歇,外敌又虎视眈眈,打着援奉的旗号,侵吞东北的野心昭然若揭。与此同时,残喘的皖系军阀背后也同有日本帝国主义作祟。是日,说是经商却极大程度参与政治的日本商队到访宜城,来看看这片富饶的土地,用垂涎的眼神,心里不免盘算着还差多少时日便能据为己有。聂少辉受命接待日本商队,不用说,又是那几个从全国指挥部调派过来的将领干的好事。

“听说身为社长的佐藤君很喜欢京戏,记得安排下。”
  电话里委员长是这么说的。
  若不是因为这个电话,恐怕聂少辉还心存不快,凭什么去伺候日本人。但是现在…………
  他忽然想到件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一定会很有趣。
  
  那天的酒席是在宴宾楼摆的。柔和的灯光下,一整桌的珍馐佳肴冒着腾腾热气,聂少辉举着杯子假笑着敬着酒,顶着哈雷帽戴眼镜的翻译谄媚地对着日本商队极尽美辞。一个男子穿着戏服,在旁边的小套间里静静等着,双眼盯着地面,时间静止了一般。耳边还回荡着被聂少辉牵出梨香园时小凤仙和小豆子的叫喊,自己却异常平静,甚至还微笑着。
  
  要来的,终归会来。
  
  吱呀一声门打开,艺兴带着妆跨出套件,大堂里的光线蓦地照过来,一切场景竟如大半年前的那场宴席一样。灯笼红火地挂着,楼下宾客满堂,嘈杂的说着粗鄙的、虚假的抑或动听的、真挚的话,手抚上雕花门,好像轻轻一推,就又能回到最初的原点,他们还是个从外地远道而来的戏班子,他还没有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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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7 02:57:53 |只看该作者
“鹿少爷,这边请,定的是楼上的包间。”

  难得有了新的生意,之前耽搁在路上的货近几天也差不多到齐了,鹿晗接到消息的时候,激动地快要说不出话来,他侧过脸,鹿庆轩拄着拐杖正慈爱地看着他,银丝已侵占了黑发的大部分领地,那眼神,是感激,与欣慰。

  也只有这时,他能暂时放下心灵的枷锁,罪与罚,偷偷喘口气。

  他刻意不去注意宴宾楼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只专心于家族生意。

  上了楼,拐个弯。

  “就是这间了,我就在旁边候着,有事您招呼。”

  小二爽朗客气,鹿晗的视线却停在同层对面包间的门口,那人大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屋,只剩下最后一角的流苏垂在门外,随着脚步迈进,流苏也钻进门内,把鹿晗的目光隔绝在外。
  正对的包间,隔了一个喧嚣大厅,隔了整个沸腾人世。
  鹿晗定了定神,转过身,做好微笑的准备,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
  


  “鹿少爷,这价格…………能不能再低一点?”

  这酒楼里有戏子唱曲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鹿晗的耳朵似被拴在那声音上,整个心都飘到了对面那间包间。

  “鹿少爷?”

  对面的人叫了两声,自己才回过神来,所幸最后的话并不是没听进去,鹿晗蹙着眉,佯装方才的走神是在思考。

  “马老板,已经很低了,我家的声誉一向都很好,现在货源紧缺,你也应该知道。”
  “再低一成,就一成便好。”
  “若马老板有心采买,不如再多定一成的量?”
  “没想到鹿少爷年纪轻轻,就学会讨价还价了…………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便多加一成是了!”
  “好好好,就知道马老板是个爽快人,这是合同,麻烦您先过过目,然后在……这里签…………”
  忽然对面传来酒杯破碎的声音。
  酒楼里那么多人,却惟独认定声源就在对面。
  
  
  “对不起,对不起,这穷戏子不懂事,搅了您的雅兴。”翻译员点头哈腰直向领头的那个日本商员赔不是,张艺兴跌坐在地上,脸上是方才被甩的一耳光而留下的红印。

  “八格牙路,连摸都不让人摸,一个戏子,装什么清高!”

  领头的是个大胡子,包围在嘴边的胡须随着起伏的呼吸抖动着,聂少辉也不说话,就坐在椅子上,还悠闲地喝着酒。

  “张老板,怎么办,惹怒了日本朋友,这要是宜城往后出了什么事,你可担待不起啊。”翻译员推了推眼镜,趾高气昂地说道。张艺兴只管张着大眼看着他,坐在地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戏唱得不错,人却痴痴傻傻,中国的京戏,就是这样的嘛……”

  说罢,几个男人又用日语暗自说着什么,边说还边嘻嘻笑起来。

  “他们说什么?”聂少辉问道。

  “他们说…………只要张老板喂他们每人一口酒,这事便作罢。”

  聂少辉并没回应,不过递到张艺兴手里一壶酒,这算是默许了。见他像个泥人,一点反应没有,心里一急,捏开他的嘴就一通灌下去。硬抓起脖颈子到大胡子面前,生生推过去。
  大胡子呵呵笑着,早就上下其手,抓着张艺兴挣扎的手,就要一把搂过来。
  


  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木门被一下子撞开,半扇竟被撞掉,摔到地上的时候溅起一阵尘土,木屑洒在地板上,屋内顿时一片狼藉。
  日本商队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口的鹿晗。他眼里全是红光,闪闪地向屋内看,好像想找什么东西来咬一口似的。
  待眼神搜罗到被推倒在挂衣架后面的张艺兴时,他一下子冲过去,掺过他让他倒在自己怀里,掸掉他发上的灰尘,擦擦他的脸蛋,他知道那双被油彩包裹的玲珑双眼在盯着他看,他却并不着急去回应,他已太久没接触到他温热的身体,想把这种触感狠狠刻在脑子里。
  
  “鹿少爷?我没看错吧?”
  “如果司令没瞎的话。”
  “鹿少爷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
  
  他已经忍不了了,即使是玉石俱焚也罢,若不在这时冲出来,他怕身体里那种被蚂蚁噬咬的感觉会让自己七窍流血,就地身亡。
  他庆幸,还好,他冲进来了,还能抱抱张艺兴,在这审判的关头,来赎自己由来已久的罪。
  “鹿晗,你要是执意如此,恐怕我们的交易就此失效了。”
  “艺兴…………艺兴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鹿晗只顾着搂着艺兴,亲亲他弯曲的额发。
  “鹿晗!三日后梨香园便会被夷为平地。”
  “艺兴,你看看我,认不认的?嗯?”
  聂少辉慢慢走过来,蹲下。扳过张艺兴的脑袋,让他看着自己。
  
  “张艺兴,你是不是记起来了,旁边的这是谁?”
  张艺兴懵懵懂懂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他背叛过你?”
  “那场绑架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闹剧,为的就是衡量斗戏和他自己在你心里到底哪个才最重要。”
  “他从来都不相信你,只是在利用你对他的好。”
  “你已决意陪他赴死,他却还是如此待你。”
  “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吧?”
  
  没想到,就这么轻易的被审判了,聂少辉平静的说着,像在说今天晚饭不错之类的话。想象过千万遍,他知道这些事时的反应。生气的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或是颤抖着瘦弱的身体背过身不再理自己,却没有哪一种会像现在这样。
  
  他晃了晃缩在鹿晗怀中的身子,猛地用力挣脱开来,转过身看向自己。
  “艺兴………………对不起…………”
  这句话的分量真是比羽毛还轻。
  “艺兴,别…………别走…………”
  张艺兴不置一词,却胜过了千言万语。他没再看他,却甩了衣袖唱起戏来。
  
  一霎时把七情俱以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琦装衣锦,到今朝只落得破衣旧裙。
  在此间遇水患痛苦受尽,
  我只得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振作精神,早悟兰因。
  
  鹿晗坐在地上,看着笑着唱的艺兴,蹙眉柔笑,纤指翘起,直指着自己。只有他看得到,那笑中带着泪。

  这不是戏,也没有舞台。唱的却是他们彼此的事,是独要他鹿晗听的曲儿。
  
  日本人似是看呆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却全忘了方才那一场骚乱,倒对张艺兴敬起酒来。
  看张艺兴杯杯下肚,脸上火一般的热,化作心上冰一般的冷。酒脸酡红,心如死灰。
  鹿晗缓缓站起来,背过那一桌的热闹,背过冷笑着看着自己的聂少辉,踏出房门。微微张嘴,从眼里流出的咸湿液体混在笑着的嘴角,有声音从嗓子里唱出来。
  
  “夫妻们寒窑受尽了煎熬!
   自从降了红鬃马,
   唐王驾前去讨官,
   官封我军后督府,
   你父上殿把本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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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7 02:58:13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回

吴亦凡赶回宜城的时候已是转天天大亮。昨天晚上的车早已被举家迁移的难民们扒了个满,好不容易拖了几个铁路的朋友买到凌晨的一趟,勉强有个座位,车厢走道里仍挤满了人,更不用说火车顶子趴着的那些。折腾了大半宿,吴亦凡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不只因为车厢里夹杂着各种刺鼻的味道让人连呼吸都困难。小凤仙拍过电报来的时候,吴亦凡并没有那么惊讶,更多的是紧张。就好像知道会有这么一遭似的,出去,就为了回来救张艺兴于水火之中。未曾想到的,是当下越发严峻的局势,本以为当天稍晚一点的时候就能到的,却因为过多的难民而一直耽搁到了现在。他不敢想这一夜艺兴有没有受什么委屈,也不知道临走前嘱托的那几个手下办事得不得力,一切都不如自己亲临现场来的可靠。

两条腿不停地交换着步子,行李箱下了火车便扔给得了消息的小厮拉回警署去,身上了无挂碍,只有一颗焦虑的不得了的心。
他不确定他还在不在,或许早就被聂少辉带回公馆去继续那天未完成的事,又或许,被不知深浅的日本商人玩个颠鸾倒凤,每一种设想都是痛苦不堪的。没办法,他只能往坏里想,这样面对任何现实才会觉得好过一点。
所以,当看到张艺兴衣冠整齐趴在已收拾好的桌子上沉沉睡着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庆幸上天待他不薄,也更坚定了想要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决心。

“昨天…………楼上那桌鬼子喝得尽兴,说是张老板唱的精彩,干了不知道多少坛酒了。”

“最后喝得太猛,那些鬼子们吐得不成样子,旁边那个军官就送他们回去了,只撂张老板一人在这里。”

“要说这鬼子酒量还不及一个戏子,张老板一个人在这里足足喝了有一个晚上呢。”

“你说什么?酒钱?自然是有人付过了,不然我们怎么可能让他在这里过夜,嗯……不太相熟,可能是哪家的少爷吧,似乎都是认识的,还把对面房间的鹿少爷接走了,要说那位也是,明明谈生意而已,生意谈过了,却也自己在这里喝闷酒,说来,这二位还不如凑个整桌还能热闹热闹。”

“疯?我们收桌子的时候看他可是清醒得很,还让到一边让我们方便清理,只不过一句话没说,要了五坛酒,喝了一晚上,眼睛盯着一处,也不知想着什么。”

“手下留情啊大爷!我们也是刚起床的,想必他昨晚上是喝累了便睡了吧,我们哪知道那么多,每天干活累得跟头牛一样,日子也不好过啊,您多体谅,体谅!”

店小二还穿着衬衣裤,抱着胳膊打着哈欠对吴亦凡如是说。

“他就在二楼雅间,怕他有什么事我们听不到敞着门,您上去便见着了…………”

他难得如此香甜的睡着,也许是因为那妆还挂在脸上,微微晕开带着淡淡笑意。可说是笑却又不像,要不,眼角的油墨为何会被冲散成两道,一直延伸到耳垂。

吴亦凡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张艺兴的戏服上,他轻唤了两声,没有回应,便蹲下来,拽过那人胳膊搭在自己胸前,一个起身背起艺兴,缓缓走下楼。

“锁…………锁…………”
他以为艺兴醒了,头一侧,那人的白皙面庞就在肩膀,睫毛垂着,口中喃喃。

疯?呵,何来的疯呢。

那块寄名锁像个符咒,把张艺兴的宿命紧紧箍在背后刻着的那两个字里。他只是被缚得太紧,一时不知该如何挣脱,尤其,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

吴亦凡叹了口气,调整了下姿势让他睡起来更舒服些。

枯枝在这冬日的清晨里挂着丝丝潮湿,晨光从吴亦凡踩着的这条石板路上迎面照来,洒在二人的身上,没有风的早晨,顿时光明和温暖了许多。

吴亦凡听见自己说:
“张艺兴,求你,放过自己吧。”



“鹿晗,鹿晗…………”

他听着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四周看看,自己不知何时到了空无一人的码头,绕了一圈,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视线再回到前方却看见张艺兴背对着自己站着,好像是声音的源头。

“鹿晗,我要走了…………”

无论怎么说,他终究不肯转过脸来看自己。

“艺兴?艺兴,你要去哪?”

“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走?别……别走,你等等,你听我说,都是我不好…………”

忽的吴亦凡从旁边跳出来,逼近了自己大声喝道:

“你想留他便留下,想放手便放手,你当他是什么?玩物么?”

“不,不是,我,我没有…………”鹿晗张大了嘴否认着急的满头是汗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要狡辩了,你就是这样,枉费我一直相信你,一直帮你!”小凤仙也来了,瞪着眼瞧着自己。
“若不是你,师哥能变成这样,三庆班能风雨飘摇?”小豆子走过来,站到小凤仙旁边对着自己吹胡子瞪眼睛。
“你才不是,天……天仙哥哥,你是坏蛋…………坏……坏蛋!”

人越来越多,往这边靠过来,逐渐压至慢慢蹲下的自己的头顶上,无数根食指指向‘恶贯满盈’的自己。鹿晗蹲着扒开人群,想去找艺兴,费了好大力剥开一个个小腿,那人却早上了艘船,驶远了。

“艺兴!你别走!你回来啊!”

任他如何使劲喊,声音却还是蚊子叫一般大。

“艺兴!张艺兴!”

好巧不巧,有艘邮轮开过来,汽笛鸣叫,是快要刺穿耳膜般的尖厉,一切声音都淹没在汽笛声中,鹿晗觉得后背越来越沉,是所有的人都涌了上来,满耳的斥责与质问深深叩打着自己的心门,终于承受不住,呼吸越发困难,他觉得自己要在这片声讨中窒息了。


“鹿晗?梦魇了?醒醒,快醒醒!”

似有只大手把自己抓起来拉到空中,底下的人跳起来抓自己的脚却扑了个空,身体随着那只大手越升越高,直到光线清晰,那人的脸也分明起来。

“世…………世勋…………”

“没事了,做梦而已,过去了过去了……”

吴世勋靠着床沿从背后揽过鹿晗在怀里轻拍着。

明明比他打上个好几岁,却被当做个受了惊的孩子,还要他来抚慰。

鹿晗自嘲地想着,脸上温热的感知着对方皮肤温度,这才反应过来,吴世勋敞着衬衣与自己躺在一起,隔着白皙的皮肤,甚至可以听到强有力的心跳声。

恍恍惚惚,一些昨晚上的碎片渐渐拼凑起来。
自己默默回了对面散了酒局,敞着门端坐着,看着对面房间歌舞升平,口中不觉辛辣,只一杯接着一杯灌下肚。
他冷冷看着,心却被火燎的浓烟滚滚。他知道,纵使之前是真的疯了,可方才的那滴泪却骗不了人,他知他醒了。他知他会怨自己,会怨自己轻易放手,怨自己隐瞒与试探,可他宁可他狠狠质问自己,打自己,骂自己,也好过现在什么都不说,怎么都不理。不,或许是碍着聂少辉和日本商人,不好来跟自己说个清楚。就这么自欺欺人的安慰的话,让自己有了一直等下去的勇气。再后来,酒劲上涌,吐个稀里哗啦,世勋不知怎的来收拾残局,背过自己,上了车,回了家,帮自己换了睡袍,喂自己喝了胃药。

“怎么,好受点没?”

他就这么低着头看着自己,眼里略带点笑意,鹿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张着大眼点了点头,温顺又乖巧。
他的手忽的抚上自己的头发摩挲了两三下,像极了那个人的动作。

“哥,我以后就这么叫你的名字,好不好?”
已经叫了这么久,现在却想起来征求自己的意见,鹿晗不懂,这句话在口中咂摸咂摸越发像是说,哥,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鹿晗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有一种一直回避的那种麻烦从来都没有消散过,现在又卷土重来的感觉。他愣在那里,一方面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可又怕世勋真有什么弦外之音,若自己错应了,却正对了他的心思。

拆不散的局,亏得下人在门外轻轻叩门得以暂时打破。
“少爷,世勋少爷,夫人叫你们下来用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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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7 02:58:29 |只看该作者
自那晚之后,张艺兴的话更少了,他把自己闷在个罐子里,就这么耗着所剩不多的氧气,连带着整个院子里的气氛也前所未有地压抑起来,连灿烈见了他也要不自觉叹口气。一时之间,最善解人意的师哥却成了大家心头的一块顽石。

这天林玄均照例起的很早,估摸着大家都还在被窝里这才推了门出了屋。锁了门,才走两步却发现张艺兴靠着临街的窗边坐着,听见自己的声响也往这边看过来,冷不防目光相撞,林玄均先败下阵来,转身就要回屋,背后发觉那人的目光似是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停了步子缓缓转过身再看去,果然如此,那一双澄澈眸子望着自己,比先前多了些内容,并不是空无一物地盯着,千言万语,只等自己过去讲。
他实在推诿不过那眼神,慢慢走过去坐下。真过去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或是从何说起。

张艺兴穿的还是单薄了,一阵风袭来,颤抖着身子打了个喷嚏。

“瞧你,明知自己身子不好,还穿这么少出来耍,是要做什么!”林玄均口中骂着,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张艺兴身上,拎着领口围了围紧。

“哎,南方不比北方的干冷,阴湿地浸到骨子里,记得你最怕冷的,在北平的时候,几次硬撑着练功都晕倒在雪地里。倔驴子一头,不知好歹!”

林玄均骂着骂着却笑了,声音也柔缓了许多,说着说着心也静下来,整个院子只听得自己的好久没用过的好脾气,一时之间这些年的变故涌上心头百感交集,幻化成一口气深深叹出去。

“艺兴,你从小就体贴又懂事,练功也勤奋肯吃苦,只是,这世上的事不是用心用力就能成功的…………”

“你不去害人,人家却想方设法来害你,不懂得保护自己,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份儿……”

“人生在世,总有些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你的心思,我又怎么不知道…………只是,你要知道,师傅也并不好过…………”

他抚上艺兴的肩,轻拍掉也许并不存在的尘土,像个心衰力竭的父亲对待自己的儿子那样,愁着脸,嘴角还挂着无奈的笑。

“何去何从,全凭个人选择,若是太累了…………就歇歇吧…………”

小豆子那屋叮咣作响,定是一个翻身又从床上摔下来了。
林玄均站起身,怒骂道,“这傻小子,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我去看看……”
走到一半,却又折返回来,才低下头的张艺兴又缓缓扬起脸。

“只是一定记得………………绝对不要让自己后悔…………”


小豆子痛的叫嚷着,整个院子的人都从梦乡里被拉出来,埋怨声、打闹声、嬉笑声,起床的动静此起彼伏,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可他张艺兴新的一天在哪里呢?
他披着林玄均的外套回了房间,一本本医书已蒙了一层灰,不顾沸腾起的灰尘,他随意翻起一页。
【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 】

是谓病入膏肓。



视线穿越咖啡馆的窗户,鹿晗看向街上,两个小男孩衣衫褴褛,满脸污迹,却更显得两只眼明亮透着灵气。一个顶顶另一个的胳膊,让他向前看去,一位身宽体胖的老爷拄着个拐杖,呵斥着一不留神将公文包摔到地上的秘书。两个男孩眼睛盯着老爷腰间的老式钱袋。钱袋鼓囊囊,就像大老爷的肚子。趁秘书去叫车的功夫,略高一点的小男孩装作走路不稳撞了上去,大老爷腆着肚子指着摔到地上的小男孩大发雷霆,另一个眼明手快只两手一夹,抓了钱袋便塞到自己怀中,脸上没一点表情变化,精明地紧。地上的那个见东西到了手,猛地站起来,冲大老爷狠摆了个鬼脸,二人嬉闹着撒腿跑了,笨重的大老爷行动不便,气的在原地直跺脚,过了半响手下才开了车子过来,又是一通乱骂。

“哈哈………………”他不禁笑出声来,像是看了场国外的默片,一时之间竟连此时在何地做着什么都忘却了。
“鹿少爷?在笑什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对面的女子莫名其妙地问道。
于是,鹿晗又被迫拽回到桌前,他尴尬地问了一句,
“抱歉,方才走了神,恳请姑娘再说一遍?”
他竟忘了,这是在母亲安排的相亲会面中。而自己,竟然也接受了。


“是做铁路生意的江家二小姐,刚从英国回来,以前见过的,忘了?”

“亏得人家一直把你放在心上,怎的就忘了?不过也没事,这两天定个时间出来见见吧。”

“晗儿,你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自己心里也有个数,不要再胡闹了,就当是爹娘最后的心愿,嗯?”

世勋微笑着,像在看着个被逼婚的哥哥,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这倒让自己更困惑了。

“见见也好,好久没接触新朋友了,也许对你也是个好的开始呢?”

说的时候,世勋咬着羹匙,眼神很真挚。

好的开始,是摒弃过去,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得到,起码若做出尝试,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可现在看来,这种尝试比想象的还要困难些。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甚至会被窗外的风景吸引过去。

若是自己当初跟着他被卖到南京,或许能乘乱逃出来,也会和这对小乞丐一样,光着脚,指甲缝里黑漆漆永远洗不干净,饥一顿饱一顿,吃的也只有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残羹冷炙,偶尔大着胆子偷个馒头拧个鸡腿,一起躲到墙角享用难得的美食,一个生了病,另一个急的红了眼,守在破庙里他的身边给他喂水摘草药,贫穷、饥饿、病菌无孔不入,但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也分不开。

但,那将是另一个故事了。

他看着对面的女子,是清秀的一张脸,言辞清晰逻辑分明,是读过书的样子,眼睛通透。

“江小姐,若你我终能结为连理,你作何感想?”
鹿晗半天不吭声全是自己在演独角戏,忽然他竟问了这句话,不防脸上一阵娇羞,低下头来。
“自是欣喜…………”

亏得这女子一片丹心,却错付了郎君。

“那若我突染不治顽疾,你当如何?”

“自是不遗余力找天下最好的大夫来医治。”

话是好话,却并不鹿晗心里的那一句。

“若治不好呢?”
“全国去寻,不见得没有神医,现在有很多洋人也至国内医病,怎样的顽疾能医治不得?”
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有着精明的头脑,说出话来一股异于常人的气质。

张艺兴的影子凭空聚集到一起,像是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颗粒终于凝成了这个人,飘飘渺渺穿着白衣坐在女子身边,看着她又看看鹿晗,静静待她说完,浅笑着就着同一个问题答道:

“我无神通之能,寻不得天下神医,若医治不好,只能尽我所能,常伴你枕边,端汤送药,即使你面容枯槁也会吻你,说你是天下最美的爱人,握着你的手寸步不离,让你最后的时间停留在我的怀里,帮你照顾你的父母你的家,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丧失任何希望,带着你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只是…………委屈了你,等我数十载,地下再相会。”

说完这话,白色影子又粒粒破碎,归于现实,眼前只剩下睁着杏眼等着自己回答的海归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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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星斗似乎怕冷,又像是怕风,全都没入黑漆漆的天空。小凤仙裹紧了外衣,踩着紧密的步子擦过一条直通梨香园的小巷往回走着,还好,小豆子今晚上肚子疼先睡了,自己才得以放心出来。白天里,聂少辉已派了人同传,后天梨香园便会被全部拆除。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堂堂一名司令出尔反尔,但她确信,这和鹿晗脱不开干系。
她知道师哥不能这么一直下去,三庆班也不能就这么殁了,要想个法子保住梨香园。那个法子在她脑子里呆了有些时日了,但却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若真这么做了,那傻豆子一个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她可不敢想象。若坐以待毙,让师哥一辈子心伤,她小凤仙第一个不允许。她终于等不及了,跑到了那人的公馆处,去回应贵妃醉酒那晚,在下车之前,他问自己的话。

“小凤仙,嫁给我好不好?”

那人摊着温厚的大手,等待自己的手放上去。而当时的自己,却推了车门径自跳下去,从此再没回去过。她清楚现在这举动有多自私。只怪自己愚笨,再没别的法子。鼓足了勇气,终究还是没敢敲响那扇门,却闻得屋内三两对话。

“老爷,睡吧,已经二更天了。”
“没事,再看会儿,这次的谈判不容有失,还是多准备些妥当。”
“入了深冬,宅子也越发冷清,若是温小姐还在的话…………”
“……………………”
“是我老糊涂了,我在门外候着,不扰先生办公了……”

如此一来,自己倒真成了坏人,这般出尔反尔,又同那聂少辉有什么区别?
走到后院,迎面撞上小豆子,躲都躲不及,

“你到哪去了,这么晚……”
“没,没哪…………”

小豆子狐疑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编出个合理的故事。
“哦,是因为吴……吴少将好久没来了,我想去找他过来瞧瞧师哥……”
小豆子看了她片刻,才道:
“哦,吴少将刚到,你竟走错了路,真是难得……”
“夜路太黑不好走嘛,嘿嘿…………”
小豆子抱过一捆柴火准备去烧水,没去看小凤仙,背对着她走去厨房,声音从前往后传过来,

“小凤仙,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就会拼命眨眼睛?”

小凤仙停了步子,呆立在那。

“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这样。”


张艺兴坐在床上,抱着蜷起的双膝,看着火光不说话。吴亦凡兴致勃勃地说关于云淮的大事小情。

“那里的景致不比宜城差,虽说不及宜城繁华,我们这种人也不追求那些浮华的东西,却是个最适合不过的地方,乡民也都质朴,还未受战争打扰。我已经联系好了那边一处戏楼,原先的戏班子散了,戏楼就闲置着,云淮的好戏之人也是大有人在,三庆班出马,不愁没有观众,至于住的地方,旁边就有一处大宅,我也谈好了价钱,家具摆设都是八成新的,离城中也近,集市商铺一应俱全一点也不会闷。我住的地方在城西不远,走动起来也方便……”

吴亦凡不管张艺兴的反应,只一味的说着,越说越急,像在逼自己,怒火从心底撩上来随着嘴里的话直蔓延到喉头。
只听啪的一声,他狠狠把桌上的一摞书摔到地上,火光因为掀起的空气而乱了摇摆的步调,闪的气氛诡异乖张。

“张艺兴你到底想怎样!你知不知道,鹿晗他就要订婚了!”

是昨晚上饭局上听得邻桌小姐们的谈话。
还未确定的事实,却有愈见明朗的态势。
看样子他已经决定放手了,那眼前这个呆子还在固执些什么呢?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别给我装傻,好好看着我!”

张艺兴被吴亦凡难得粗鲁地拎起衣领站起身子。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的眼,才知那里没有惊恐,只有惶惶而凄到极点徒剩的空洞。所以他终日望着一处,不得动弹,他眼中已没有别的东西,脑海里的思念与渴望停止了,从宴宾楼的那晚开始。

张艺兴轻喘着气透过吴亦凡的身体看到更远的地方,那里跌坐着个鹿晗,满脸愧疚的求自己原谅。他心如明镜,又岂会没有察觉。斗戏那天台下的轿车分明是军用轿车,聂少辉几次苦苦相逼,鹿晗三番欲言又止,再加上他家的变故,梨香园遭受牵连。在半疯半傻的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将前因后果串联到一起,指向真相的那颗引线越发靠近了。可这所有的一切,又何谈怪罪呢?和他鹿晗有什么关系?那聂少辉的心结分明是自己,牵制鹿晗,其实是为了牵制自己。

单纯如他,又怎能明白这个中因由。

他不知如何面对,所以只能转过身背冲着他,背冲着他的哭喊与渴求,抠刮着自己已被噬烂的一颗心。他怕连累了他,怕耽误了他美好的前程。据说他家的生意已经有所和缓,世勋又回来了,在军中也占了一席之地。现在…………他订了婚,即将开始美好的人生。没有自己的人生。那将是个很好的开始。

鹿晗,应该拥有这样的人生。

“张艺兴,你死心了么?”
艺兴没有回答,只定定看着吴亦凡。
“好,那这东西也就没用了吧?”

他猛地拽过床角的戏服,抄起煤油灯就往院子里走。

张艺兴惊得像半截木头愣愣的戳在哪儿,待回过神来到了院子里,吴亦凡已点燃了戏服的一角。火苗顺着金银丝线蔓延开来,拆了玉锦扣子,灼了十字盘扣,毁了那斑斓的颜色和精致图案。

“不!不!”
他顾不上思考,本能的夺过吴亦凡手中的戏服,双手插入火中,拎着那衣服就往水缸边跑。
嘶得一声,衣服和手指被淹没在冰冷的水里,阵阵青烟腾起,留下斑斑污迹在手指和戏服上。被烧出了血红的肉的食指,捋着那两行小字,腿上没了力气,一下子蹲下来。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多好的句子。

他默念了几遍,眼里盈盈闪着泪光,顺着这不断吐露的十四个字滑落眼眶,落在手上,刺痛着伤口,钻心的疼。

“师哥!怎么这么冲动,那可是火啊!看你烧的都流血了……”

小凤仙见不得师哥受伤,更见不得师哥哭,自己也哇啦哭起来。

张艺兴缓缓站起来,看向扶着门框皱着眉望着自己的吴亦凡说了长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们,去云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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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7 03:01:02 |只看该作者
张艺兴这一句一出,大家都似松了口气。与结果无关,只要有个定夺,有个去向,不再和现在似的没着没落,就强过百倍。大家开始收拾细软。吴亦凡早有准备,联系好了船只,定了明天一早就走。要走便当机立断,不留余地,他不想再让张艺兴受任何委屈了。所幸的是,东西不多,只是道具妆具繁杂,小豆子和小凤仙在后台忙乎着,其他人都回到各自屋里确保东西带得齐全,不落下什么。 

 “小豆子,明天我们就走了呢…………”

  “四处为家你不早习惯了,怎的到个宜城就舍不得了,这儿又不是你的家…………”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待下去…………”

  “谁不想稳稳当当待下去,这不是…………哎…………”

  有时候在这院子里走起来,还晃着鹿晗和师哥相伴左右的影子,那段时光虽短暂,却也真是快活。大家都笑呵呵的,哪像现在…………

  “我上次问你的,你还没回答。”

  “哈?什么…………”小豆子把刀枪拼成一捆放入箱子里,回过头来看小凤仙对着镜子正给自己上着妆。

  “大晚上的,画什么呢?”

  “画了这么多场,却都没给自己画过一次,岂不冤枉?”

  “呵,我倒要看看,你能给自己画出个什么名堂。”

  小豆子坐到她旁边看着镜中的小凤仙,画的并非戏妆,两颊绯红,樱桃小口,勾了眼睛,双目更加有神,眉间点一株金海棠,是古时嫁娶的喜妆。
  小豆子忽的想起了她要问的是什么,沉默下来。

  “怎么,变哑巴了?”

  “小凤仙…………我…………”

  “你就是这样,磨磨唧唧,平常威风的不得了,一到真本事上就犯蔫儿,你若是不回话,我可就另嫁他人了……”

  小豆子心里一惊,眼前的小凤仙却面不改色,漫不经心地画着蛾眉,侧眼看他变了脸色,噗地笑出来。

  “呆子,逗你的,还真信了。”

  “……………………”

  “瞧你,衣服破了都不知道,要裂到裤裆才罢休么?笨死了,去拿针线,我给你补补。”
  
  眼前的女子嗔怪着,手上却温柔的捻起裤边,左穿右出,玲珑妙指。
  灯光闪烁着,映着低着头温婉女子的一侧脖颈,圆美的弧度看的小豆子有点发愣。
  这二人此时俨然是对小夫妻的样子了。

  “怎么,还不决定么?”

  “我…………我………………”

  小豆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心里揣着块石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凤仙也不逼他,只从妆具最下面的布袋子里掏出两身新做的衣服和一双新鞋。

  “这是………………”

  “我看你那身冬衣穿了不知多少年,这是聂少辉当初送来的布匹,师哥不肯用,我看这也是上好的料子扔了可以便偷偷裁了些下来给你做了两件长袍,快过来试试合不合身。”

  小豆子站起身被当做个木偶,任小凤仙给他换上,不愧是高档布料,摸起来柔柔滑滑的,保暖又轻薄。
  “还真是合身,哼,也就是我啊,能做的这么精准呢。”

  “小凤仙…………”

  “嗯?”

  在他眼前晃了十几年的人,定定看着他,眼珠黑白分明,黑发吹到肩膀,黑眼睛黑睫毛,透着股子英气,碎花布的褂裙点缀着柔美。他揽过小凤仙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这二人第一次这么靠近。

  “你真好…………”
  小凤仙的呼吸停了一拍,随即硬扯着嘴角笑道,

  “傻子,你才知道啊,这世上没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了。”

  小豆子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她,努力要记住她的体温,她的香气,她心跳的频率。
  



  想着明天的行程,大家都早早睡下了。小凤仙规整好最后一个箱子,进了后院,艺兴还没有睡。
  这晚有月。记得这天上的月光已有多半个月没出现过了。

  “师哥,还不睡呢。”

  “嗯…………”

  世上没有人发觉,在这大院内外,虽没一丝风息,但寒意混着月光,凄寂地立在这二人周围。小凤仙缓缓坐在张艺兴身边,木条凳有点凉,冰的她身子坐不稳,三两下才完全坐下来。
  有生命的在呼吸,没生命的也在呼吸。这种均匀的苦闷的节奏,就是神秘的岁月。天地都笼罩着师哥,却不能保护他。只是安排他在圈儿中间,看他自生自谢。

  不只是师哥,谁不是如此呢?

  “师哥,明儿个真的要走么?”

  “是啊…………要走的”张艺兴肯定的回答着,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那这戏服…………”

  他手中还紧紧捏着。

  走与不走,都是一种尝试,是对于他张艺兴来说,新的开始。只不过他未试过,不知能否真的迈出这一步。但,试试也好,也许就真的能有所改变呢?

  他提了一口气强撑着,拿过戏服放到小凤仙手里,道:

  “小凤仙,你拿去扔了吧,我不再需要了。”
  小凤仙顺势接过,却觉得另一边犹疑不定,还紧紧拽着那一角,她不作声,只等他决定。远处一声犬吠猛地打破宜城上空的宁静,张艺兴吓了一跳,手一松,戏服便全在小凤仙手里了。
  他又看了一会儿,轻轻道: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又不是神仙,她小凤仙再了解师哥也不能时刻猜透他的心思,她只知道,师哥脖子上还挂着那件寄名锁,而那块锁背后的名字,恐怕早已刻进了他心里。

  想要剜掉那名字,就要先剜空他的心。
  
  师哥走不掉的。
  很久以前,她还住在北平的时候,听附近的一个最信邪的奶奶说过,一个人睡着了,魂儿就离开了身子,你要动针线,一不小心,把他魂儿给缝进去,他就出不来了。
  是谓锁魂。
这俩人的名字被金属紧紧包裹着,又在无数个梦里被彼此叫过千遍万遍,怎么说也要比那针线包强多了。

她掏出口袋里的针线包,口中默念了三遍只属于自己的那个人的名字。
她傲慢的,仿佛到手了,她用她的手,她的力气,去拥抱那幻想蜃楼。即使她走远了,那人的魂也会一直跟着自己,揣在自己怀中,怦然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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