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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小说] 戏子【兴鹿/牛灿/多CP乱入/连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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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5:51:11 |只看该作者
  
吴亦凡盘算了一阵,嘴角一垂。
  
还差得多呢。
 
 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自小也吃了些贫穷的苦,所以便更能体会贫寒百姓的难。自带兵作战起,吃穿也是省之又省,仅凭着一身精妙战术闯遍华北。衣柜里的好衣裳也是别人相赠。积蓄并不多,但却好在交友广泛,只是方才王胖子一句话,又把这盏希望吹灭了八成。
  
  “只三天,就等三天!到时候拆砖动瓦的小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三天,现在的时局怕是连电报都发不出去,更别提筹款了。

  床上的艺兴脸色苍白的不成样子,手里还紧紧捏着登载着鹿家新闻的报纸。吴亦凡不忍再去看他,别过头来,仰着看天。天是苍茫的灰白,像是要下雪了。

  “麻烦让让…………”吴亦凡倚在门框上脑子里空空一片,早已察觉不到鹿晗走到了自己面前,态度依旧是冷冰冰,语气却是无可奈何的绵软,他看着鹿晗,那双眼里满是血丝,红红的,嘴上一圈还有浅浅的的胡渣。

  他错开身,眼前停留着那片胡渣呆愣了许久。

  “艺兴?…………咳…………艺兴?”鹿晗坐到床边抓着张艺兴的手轻声问道,声音因为强忍住情绪的爆发而别扭的走了音,轻咳了咳才像是人声。

  “艺兴,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谁?”

  “鹿晗…………鹿晗…………”张艺兴口中念着,眼睛却仍死死闭着,没有清醒的趋势,却是在昏迷中不知遭遇了什么,心心念念的还是鹿晗两个字。

  林玄均站在离床几步的地方,深叹了口气,甩了袖子,拿起烟斗踏出了房门,只有吴亦凡看到了顺着褶皱的脸留下的那一滴清泪,和不成字句、清浅的怕是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到的‘作孽啊’三个字。

  鹿晗只坐了没一会,便撤开了放在艺兴手心的手,嘱咐了小凤仙几句,便出了门。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呆在这儿。

  “谢谢你…………”吴亦凡没想到,鹿晗竟径自朝自己这边来了,说了句自己以为听岔了的话。

  “额……没…………没什么,当时情况紧急……我…………”

  “吴亦凡…………”看样子鹿晗并没有要跟他深入交谈的意思,突兀地叫了他的名字,眼睛还是一如往常的澄澈,只不过配着那胡渣,显得有些凄冷。

  吴亦凡等着他下面的句子,他猜不到鹿晗究竟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拜托你了…………”

  甩下四个字,鹿晗便转身出了后院,绕过一团狼藉的戏楼大厅出了大门,镂空的墙壁透着鹿晗并不完整的脸,一个转角,再也看不到。
  


  接下来,便是从城东到城西的奔波,从日出到日落,街上的人变多又变少,鹿晗的鞋底沾满了整个宜城的尘埃,腿不觉得酸,口不觉得渴,腹中不觉饥饿,只要筹款名单上还有名字,就会永无休止地走下去。没有车,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不再有司机侍奉左右的日子,只有自己的两条腿。永远的笑脸,永远的客套话,鹿晗只觉得自己把这一生的好话都说尽了,一生的揖都作了,换来的只是永远不变的摆手、抱歉和我们也不好过。而那些人明明还穿着高档成衣,手里夹着进口香烟,说话的空当还不忘使唤下人做这做那。

  快没有时间了………………

  随着最末一个名字被划掉,鹿晗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跪倒在石板街上。灰黄的天憋了一个昼夜终于忍不住飘下晶莹的雪白。

  鹿晗张大了眼睛伸出手去接,雪片飘到手中,沁到手心的冰凉,却被随之滴下的滚烫液体快速淹没掉。脸热的发疼,摸摸脸颊,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世间一切皆是因果报应。

  鹿晗哭着哭着又笑起来,哑着的嗓子,在空荡荡的街道回荡着恐怖的声音。若不是当初自己由着性子执意要留下三庆班,也不会和张艺兴朝夕相对。若不会朝夕相对,便不会两心相许。若不是两心相许,也不会引来豺狼的虎视眈眈。若不是引来了比豺狼还要凶狠的司令,艺兴也不会受自己家的牵连成为他威胁自己的筹码。

  原来始作俑者,是自己才对。
  
  记得很久以前,艺兴做了个梦,说其实这宜城并没有什么鹿家,也没有梨香园。当时他吓得要死,硬是从车上跳下,只为了一个像自己的身影。
  
  “傻瓜,做梦而已,怕什么,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就守着你,一辈子也不分开,你若是嫌烦了,我也不走,做鬼也要缠着你。”
  
  事到如今,鹿晗却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失了梦,便失了爱与快乐,但也省去了遭遇那比预想还要痛上千倍的苦楚。
  到底是把爱人与被爱想得太简单了,这回便给他个厉害瞧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雪片越来越大,一朵朵一簇簇,无声的落在鹿晗的衣衫上,落在头巾帽子上,沾在眼睫上,眉毛上;消了,又聚上来,擦干了,又沾上来,空中已经望不见什么了,只有重重叠叠,一层又一层地扯碎了的棉花团,鹿晗仰着头,整片白茫茫的世界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两耳听不见,双目看不见。远处的车辆静静开过来也不自知,直到车上的人款款走下来,撑了伞打在自己头上,蹲下来,抱住自己。
  
  那是怎样温暖的怀抱,暖融融的狐狸毛皮蹭着自己的脸颊,身上一股沁香,他没有拉开自己,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自己,幽幽说着,那声音似从儿时蔓延过来,和过往的一幕幕重叠在一起,娇嗔的假怒的认真的最后都演变成眼前成熟又温柔的这一种。
  
  “哥………………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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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5:51:27 |只看该作者
第八回
  
  自世勋离开之后便再未踏足过他家,彼时世勋的爹已被调往南昌支援兵力,而蓉姨也并未同他一道回来,个中因由鹿晗还未来得及详问,先握着世勋递过来的热茶暖着手。许是冻木了,手上热乎乎的,身上也逐渐暖起来,一双大眼睛却呆呆地四处看着,好像四岁那年第一次来世勋家一样。

  客厅还是传统摆设。东墙上挂着四幅大锦屏,边沿上密密齐齐的绣着各色蝴蝶,西墙上挂着一幅彩色的江山多娇绣品,乃是蓉姨亲手所制。屋角是棕榈、菊花、万年青和玲珑的盆景,地板上铺着深红色地毯。花环状的吊灯没有点燃,室外的光线穿过丝帷和一尺多宽的缝隙,进入室内已经所余无几。

  窗外的雪飘得越来越大,这在宜城并不多见,鹿晗透过丝帷中只留一线的窗户看着雪片接二连三轻轻撞在窗上,院子里一片洁白,心上似乎也轻了些。

  “哥…………”

  他回过头,世勋像小时候那般微笑着看着他,两只眼一笑起来似月牙弯弯,小脸蛋让人忍不住去捏上一捏。两片唇微微嘟起,吐出糯糯童音:

  “哥,我们出去堆雪人好不好,好不好嘛!”

   时间究竟悄无声息,在一次次欢笑和一滴滴眼泪中消逝,皆是过眼云烟,彼此竟也已共度了快二十年光景了。

  “怎么这次回来,都没提前知会我一句……”

  世勋抻过沙发靠垫,反倒抱在怀里。白色狐狸毛扫在手上,脸上,软软痒痒的,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他总说这样抱着最有安全感。

  “事出突然,不过是临危受命,在之前的突击战中表现还不错,便被封了个少尉,提前毕业,派回宜城来了。”

  “唔………………”鹿晗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向黏人的少年竟也军功硕硕起来,应着声点着头,却不知开口说些什么好,憨憨看着对方,让世勋忍不住想要逗他。

  “其实……也不是派回来的,本来是要调到湘南一带,只不过我说宜城有对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才回得来呢……”

  鹿晗心里一抖,条件反射看向世勋,他咧着嘴角像之前无数次故意调笑自己那般,眼睛眉毛鼻子耳朵都带着惹人爱的绯粉,虽是半分真半分假,鹿晗却不敢再看了,挪了视线咬上杯子喝水来抵过尴尬。

  “喂,哥,怎么脸都红了,怎么,以为我说的是你了?”

  鹿晗一口没咽稳,呛得气管里憋着痒,不停地咳起来。

  “哈哈哈哈………………”

  世勋捧着肚子笑岔了气,也没说究竟是不是为他而来,只是一直淡淡看着他,眼珠不错分毫。

  “哥,你最近怎么样,这半年来,你和他……还好么?”

  只是说‘他’,却不提他的名字,也不说以前习惯说的‘艺兴哥’了。

  “嗯…………还好……还好……”

  世勋回来也不过才一两日,鹿晗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没有,自己家的事怕是他早就知道了,可也不愿主动提起,鹿晗低着头搓着手心,变得更加沉默。
  
  “我方才…………一直跟着你…………”

  也许是从出了家门开始,也许是从梨香园出来开始,或者是筹款的时候…………可无论哪一个,他都不想让世勋看见。

  “梨香园对你那么重要,就这么拱手让人了岂不太可惜了?”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鹿晗猛地抬起头,上前一步俯下身子看着世勋。

   满眼血丝,一脸倦色,昔日白嫩的面孔似打上了一层黄蜡,刚才第一眼见他的时候世勋还不敢相信,怎的走时候那么娇嫩还能笑着拉着张艺兴的手和自己说再见的一个人转眼间就换了个样子。当初说好要好好照顾他的张艺兴现在却昏迷在即将拆除的梨香园中等着他来拯救,而一向衣冠整洁的哥却顶着蓬乱的脑袋,带着满下巴的细碎胡渣,通红的眼和愤怒的心跪在雪地里哭泣。

  他承认,只那一刻,他后悔的不得了。

  可眼下,那不是最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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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6:00:21 |只看该作者
  “哥,让我帮你………………”

  “来不及了…………”

  “不,我现在让我爹去给你家账户上汇款,我刚问过,他还在城内的指挥部…………”

  “没事的世勋,没关系的…………”

  鹿晗扯出个笑容,挂在那脸上,比哭还让人心疼。

  “哥,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喏,先把账户号码写下来…………”

  鹿晗没有动笔,只看着世勋着急忙慌的转着号码盘。

  “爹,是我,哥家里资金周转不开,我们要不然…………”

  “什么?怎么可能,我记着账上不是还有很多…………”

  “爹,你怎么能这样,大家都是十几年老相识,不过是借来周转……”

  “司令?跟司令有什么关系?”
  
  一句接一句,不过将事实真相引致自己早已料到的方向。
  看着世勋突然看过来的眼神,以及突然噤了声的表情,是有口难言的尴尬。
  鹿晗反倒笑了出来,像是终于如释重负。

  原来真的是他。

  还以为是人家虚张声势不敢做大动作,实际上犯傻的不过是自己罢了。一步一步,日积月累,深入骨髓,待到病发时,早已无力回天。

  也许不止是筹款…………鹿晗又往深想了一层,脊梁骨不禁冒起寒气来,心里一抖,有一种接近死亡的快意衍生出来。
  也许,从最开始厂子出事就是聂少辉所为。
  他下了那么多工夫,兜了那么大的圈子,不过是为了要让自己离开艺兴。
  呵,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世勋挂了电话,磨蹭着走过来,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
  
  “哥…………我爹他…………”

  “没事的世勋,我懂…………”

  “………………”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世勋下意识拉住鹿晗的肩膀想让他再多呆一会,可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让他留下来,力气不大,从鹿晗肩上滑下来的时候露出右手皮肤上一小截疤痕。

  “世勋…………”

  鹿晗转过身子拉住他的手,惊讶地看着他。

  “战场上哪有不挨刀子的,这还是轻的,不算什么…………”
  
  恍惚间,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变得冷静又现实起来,天真的只有自己罢了。
  

  那晚上鹿晗一夜未睡,坐在地上靠着床边,看着映着雪光遥遥升起的一轮明月出神。山影和林影都是深黑的,微风吹着树梢,晃着尖尖的凄冷。月下人影清切,也不知艺兴醒了没有。
鹿晗摸着长命锁,打开又合上,合上再打开,那三个字就在这月光里忽明忽暗,在心上忽隐忽现。

“这是哪?”
“船里。”
  “那…………你不会想你爹你娘么?”
“我没有爹娘,从记事开始就是被不停地从一个地方卖到另一个地方,不知道从哪来又应该到哪去,当过小偷也卖过艺,好不容易攒了点钱逃出杂耍班子却又被迷晕带到这…………”

  月光那么亮,亮的让鹿晗有种错觉。仅有的那几句对话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涌着,好像接下来耳边就会响起那句越发明白的话。
  
  所以你说,命运这东西,是不是很可笑。
  


  不知坐到几时,直到月亮不见了踪影,火一样的朝霞托着个金红的巨轮,正从遥远的山脊上吐出来,向浅碧的天空上散射出万道光芒。鹿晗坐起身,已觉不出脚上的酥麻,蹒跚着蹭到衣柜前,手指拂过一件件衣服,最终停留在思锦堂的那件圆点衬衣上。把头发梳得齐整,刮了胡子,面皮又恢复了往日的清秀,披过大衣,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默默想着,世勋上战场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么收拾一番呢。

  只不过,自己不是奋勇杀敌的勇士,而是以爱之名弃械投降的懦夫。
  鹿晗,你可真没用。
  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救你心爱的人。
  
  “晗儿,来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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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6:00:58 |只看该作者
  鹿晗下楼的时候,洛慧芳在喝着糯米薏仁粥,家中仅剩的老管家一心一意地照顾着鹿庆轩,正端着熬好的药从厨房出来。
  “娘,我不吃了,我先出去一趟。”
  “晗儿,你瞧你这些日子瘦了好多,是爹和娘对不起你,家里出了事却还连累你……”
  洛慧芳自责的话听得鹿晗心里一阵阵抽疼,何时竟要到爹娘都来向自己赔不是了,未来得及开口,洛慧芳又道:
  “梨香园的事,实在是没办法才为之…………”
  “娘,我先走了…………”
  鹿晗背过身就出了大门,屋外的光在渗进的一刹又随着掩上的门消失殆尽。

  
  “艺兴,快披上衣服,才好了没多久怎么就出院子来了?”

  吴亦凡从桌子上趴起来忽的发现眼前的床铺上空空荡荡,心里一惊,听到门外的动静这才放了心,抓了件外衣就朝外走去。

  “怎么不多睡会?”

  “嗯……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张艺兴看着雕花墙外陆陆续续拆了木板收拾店铺的人们准备开始一天的营生。

  “怎么?”

  “没事,不过梦靥而已,却总是反反复复地做。”

  腰上绑了红线的鹿晗,被黑衣男人拴着,总在自己快要碰到的最后一步又被拉得更远……从水中回到岸上的鹿晗背后冒出一对湿漉漉羽翼,拍打了两下,冲自己笑着挥着手,羽翼铺展,腾到空中去。无法对吴亦凡言说,只能在自己心里纳闷,满心的不祥之感。

  “你放心,我已联系了一处梨园,就在离宜城不过半天脚程的云淮,到时我们一齐搬过去,三庆班自己当老板,不用再受这冤枉气……”

  吴亦凡自知买不下梨香园,既然买不下,那换去找另一处安身之所岂非不可?
  可张艺兴却不这么认为。

  离开宜城?
  明明是当下最显而易见的一个答案,这下听了却像从未想过那般。从未想过离开宜城,从未想过要离开鹿晗。
  可现在,又有什么别的法子?
  不知这‘联系了一处’又是跑了多少人脉多少关系才说来的。
  张艺兴幽幽看着吴亦凡,脸上还印着趴着睡觉的时候衣袖印到皮肤上的褶皱,难得的生出一股傻气,不由得淡淡笑起来:

  “谢谢你……”

  是道谢,却也未应允。

  吴亦凡心里知道,他是舍不得鹿晗的,可他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张艺兴忽的又望向墙外街上,又快步走到镂空雕花边向外瞅去。

  “怎么了?”
  艺兴似左右上下都瞧遍了,也没看出什么,无奈道:
  “没事,许是眼花看错了,以为是他。”
  “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
  “好…………”
  
  鹿晗死死咬着下唇蹲在墙边,抱着自己蜷起的双腿。

  我们难过的不是一切都要结束了,而是结束的时候,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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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6:01:14 |只看该作者
鹿晗到的时候,客厅里正放着无线电广播,男人背靠着沙发对着门口,屋子里弥漫着花茶的香气,估摸着是从北平带来的品种,柔香中带着股干涩的味道。阳光从自己身后穿过,打在墙上,立出个单薄幽长的影子。

“继5日攻破九江之后,北伐军于昨日占领南昌。至此,江西一代的北洋军全线溃退,皖赣大部地区初战告捷。…………”

信号并不太好,播音员的声音断断续续,混合着电流的噪音在这空阔的屋子里回荡着。引路的下人已早早退去,只剩鹿晗孤单单一个人站在门槛外,迟迟不愿跨进去,好像一跨过去,就跨过了生与死的交界,此去再难回头。

“鹿少爷怎的不进来?屋外寒冷,就这么喜欢站着?”

男人依旧没有回头,只靠着椅背抽着烟,但看那背影也知道那人脸上是怎样一种表情。

“………………”

“怎么?不是有事才来的,这时却张不开嘴了?”

“我…………”鹿晗扶着门框,手脚冰凉得打颤,来的路上想了千遍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口中空空吐不出一句话来。

聂少辉抬头看了眼表,起身转过来,抻了抻衣领,道:

“若鹿少爷没旁的事,我就先行一步,一会儿还有个会…………”

“等等!”

鹿晗见他当真起身要走,心里一急,下意识就迈开腿,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客厅的地毯上了。

原来这道坎,也不是那么难过。

“我答应你,做这笔交易。”

“哦?恕聂某老糊涂了,不知鹿少爷要做的是哪笔交易?”

鹿晗手背在身后,紧紧攥着拳头。他就是要让自己说出口,说出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现实。他定了定神,抬起眼正色道:

“家父为了生意上的事,卖了梨香园的股份,眼下要改成歌舞厅,三庆班无处安身,鹿晗自知无能,只望司令能助一臂之力。”

鹿晗刻意没说筹码的事,心里尚存一丝侥幸,以为这聂少辉能念着对三庆班的情分,对张艺兴的情分,至少保他们不至身无居所。

“事情倒不至于解决不了…………”阳光映在聂少辉脸上,带着本不应属于他的炽热明朗,他微微笑着,壁灯的阴影遮蔽掉了脸上一半的刀疤,脸庞似也不那么可怖了。那一秒鹿晗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

“可是鹿少爷似对我很有些意见,就这么无端帮了,聂某心里多少有些过不去啊……”

鹿晗低着头,猩红色的地毯似乎像血一样流动在自己眼前,脑中嗡嗡,耳边回响着艺兴说过的每一句话,唱过的每一支曲子,柔音婉转,不绝如缕。时间仿佛停住了,周围的一切自己都感受不到,他多希望有个人能出来为他指一条明路,他多希望能跳出这个死循环一般的圈子,能看看广袤的前方,到底应该如何抉择。而现下的选择会不会像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连锁反应下去,一步错,步步错。

“更何况梨香园价格不菲,现下再想买回来怕更是要翻上几倍,单凭鹿少爷一句话……恐怕…………”

鹿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跪在聂少辉面前。

他只想保住梨香园,保住三庆班,留住那个人。
至少在宁静的夜晚或是清冷的早晨,他幽幽唱起的时候自己也许还能顺着那飘过来的风声
听到;至少在有场子的时候,他站在戏楼外能看到门口用朱砂写的演出告知上会出现刻在长命锁后的那个名字;至少,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知道他就安安全全在那儿,自己就还能在太过痛楚的夜晚悄然走到那面镂空的墙外偷偷往里看看他有没有变瘦,微笑的时候还会不会露出醉人的酒窝。
好像只要同处一座城,就还会有希望,就还能留住自己的魂。


“只要司令肯保住梨香园,我鹿晗………………再不见张艺兴一面。”

说这话的时候,鹿晗抬着脸,绷着脸蛋硬撑着眼中的泪。
字字千钧,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吐出的战栗。

跪在晨光中的男子……好像很多年之前也有这么个人,跪在自己面前,为了他心爱的人而放弃了爱的权利。
忧伤中带坚定的眼神狠狠戳着聂少辉的心,不同的人物,一样的场景,在眼前不断重演着,那一幕幕,那一句句,至死不渝的爱和深入骨髓的恨。胸口似像被什么不停拉扯着,又开始一阵阵地发痛。

他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强忍着,微微弓着背,道:

“鹿少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要反悔。”
“司令既然答应了,切莫食言。”


鹿晗缓缓站起身,刺眼的眼光晃得他睁不开眼,踏回了门槛,却再也踏不回方才的世界。
才踏出司令府,这边还是一片深冬清冷景象,拐到正街上却是人声鼎沸,望不到头的队伍像条河奔涌在街上,有年轻学生也有工人农民,袖子上都绑着红花,手上摇着锦旗,人人一脸的好光彩。小孩子们不懂游街的意义,只觉得新鲜,难得见着这么多人,追着队伍跑,跑到队伍前头去呼喊后面的伙伴。

鹿晗逆着人群走着,不时被群情激昂的人们撞了肩膀,身子歪倒一下,再歪倒一下。终于,还是被撞到了,他像只脱了臭皮囊的游魂,任心中充斥着热情与希望的人们蹭过自己的衣角,踩过自己的鞋子。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学生赶忙将他扶起,看他一脸落魄满心疑惑,问道:

“先生,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你们…………在庆祝什么?”

“哎?先生连这都不知道?九江战役大获全胜,北伐战争就要看见曙光啦,还不值得庆祝么!”

“是,值得…………值得…………真好…………”

“同盟会的同志打昨天起就开始筹划庆贺游行了!”

“真好…………真好啊…………”

鹿晗仰头看看上空,一阵天旋地转,欢呼的口号声瞬时间变得天外之音般的飘渺,传到耳朵里换了调子,不知哪里的锣鼓响起,二胡拉开。

“夫妻们寒窑受尽了煎熬!
自从降了红鬃马,
唐王驾前去讨官,
官封我军后督府,
你父上殿把本参。”

男学生推了推眼镜,看着鹿晗觉得更加疑惑了,
“先生?先生?您还好么?您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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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已是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了,日上三竿,可大家没一点吃午饭的欲望,都坐在林玄均的屋内烤着火。

  没有人说话,柴火噼噼啪啪烧着冒着红色火星,靠墙坐成一排的小辈们坐得倦了竟要打起盹来,忽然被师傅无意间的一声咳嗽震醒,习惯性猛地绷起身子坐得笔直。灿烈靠在吴亦凡身上睡得倒是香甜,没心没肺地打着小呼,引得男孩女孩们想笑却又不敢,憋得全身颤抖好不难受。

  总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吴亦凡忍不住又开口提到:

  “艺兴,不如……还是去云淮吧,条件也不见得比这梨香园差……”

  他明白早晨艺兴婉言拒绝的原因,说出的句子气场微弱,显得理不直气不壮,但尽管如此,他也想再做尝试。

  张艺兴垂着头不做声,料想之中的反应,反倒是灿烈迷迷糊糊醒过来,也不知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接着吴亦凡的话就道:

  “对呀,对呀,反正大家还是在一起,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嗯……嗯,只要不跟漂亮哥哥分开就好…………”

  小凤仙心里着急,冲口而出:

  “你啊,心里就只有你漂亮哥哥…………”说完才知有些失礼,看了眼吴亦凡,他弯起嘴角冲自己笑笑示意无妨。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嘛…………难道要我们改行学歌舞?”

  “法子…………倒是有,只是我…………”小凤仙搓着衣角一个用力嚷出来,却只说到一半顾忌着什么又不说了,吞吞吐吐的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过头看看小豆子,见他并没注意到自己的欲言又止,便缩到墙角权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师傅,你说咱这怎么意思…………难不成非要等几个时辰以后王胖子过来撵人?”小豆子看了看师傅房间,衣服家什还像以前一样乱放着,看来他没有一点想要离开的准备。

  林玄均啪啪抽着烟袋不紧不慢,抬头看了眼院子里地上的积雪,有半个手指那么厚。他缓缓走到门口,牵着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回过头来,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艺兴,想你当初刚进班的时候也是个雪天呢…………”
  “师傅………………”
  “等等,再等等吧,过会儿兴许就有出路了呢……”

  艺兴守在火边却一点没觉得暖和,他不知道林玄均这话说的是鹿晗,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他觉得林玄均有事情瞒着自己。有几次想要言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无奈而为之的隐瞒。他觉得自己像被这场雪压得心都快垮了,无力质疑,只能静静等待真相的爆发,就像现在,只能等死一样地等待梨香园归属的审判。也许,就在这几天的时光里,鹿晗家会突然有了转机,而下一秒钟,他会扬起那闪着星光的眸子推开梨香园的大门,穿过幽暗的戏台到这后院来,会还没看到他人就先听到他兴高采烈迫不及待的呼喊声,用充满生机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笑的像太阳花一般温暖奔过来用力地拥抱自己。

  这么想着,戏楼处竟真的有脚步声传来,有力的踏着地板,拐到后院门前。张艺兴按耐不住腾地站起身,扶着门框走到院子当中,脚上的鞋子被雪水打湿,身上只穿着单衣也不在意,越走越快,只想奔到那门前快些看到那人的脸,好好把他拥在怀里,说即使再苦再难也要一起走下去的话。

  “吱呀”一声,门开了。

  “鹿晗………………”

  对面的鹿晗绷着脸,却有阴冷的笑从嘴角滑出,没有温暖的拥抱,只有中年男人一般低沉的声音。

  “张老板,怎的?连聂某也认不清了?”
  
  张艺兴定了定神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鹿晗,而是两个随从跟在聂少辉身后站在院门前,一下子门槛都变得渺小了,三个高大男人撑得门框满满的,张艺兴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微微作了一揖,道:

  “司令…………怎么有空前来…………”

  “这不是………知梨香园有难特来相助么?”

  聂少辉走进院子的时候特意瞅了林玄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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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6:19:23 |只看该作者
  “听说梨香园要改成歌舞厅,这可是天理不容的事,我中华国粹岂能让贤于洋人那些花花玩意儿?”

  “司令,这怎么好…………”林玄均上前一步应和着,想要上前递烟,却反被其一把拍下。

  “哎,我追随三庆班数载,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三庆班的生死我岂能置之不顾?”

  “是是,多谢司令抬举,这以后怕是要承蒙司令多照应了……”

  张艺兴被眼前的对话弄懵了。
  当初若不是为了这铁血司令,三庆班又何苦离开北平,而现在,师傅却唯唯诺诺地为聂少辉点着烟。他盯着林玄均的一举一动,只望他能看自己一眼,给自己个想要解释的眼神。

  “合同我已经和王胖子签完了,以后聂某便是这梨香园的东家,大家也不用拘礼,不用拘礼啦…………”
  林玄均故意不去看张艺兴,走到墙角望着窗外树枝上的雪出神。

  吴亦凡觉得事出有因,聂少辉虽一笔带过可这背后的蹊跷估计大大的有。回想起鹿晗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忽然心头一冷,多少悟出了些诀别的意思。艺兴懵了,他却不能懵,正色问道:
  “这梨香园原本就是鹿家的,如此频繁易主,不知司令知会鹿少爷没有?”

  聂少辉轻蔑地一笑,抬眼看向吴亦凡,不慌不忙道:
  “那是自然,鹿少爷妥妥地将梨香园交予在下,毕竟这也是鹿家曾经的心血,还说什么往后要以家族大局为重,再不踏足梨香园半步,三庆班的人…………”聂少辉扫视一圈,目光最后停在张艺兴身上,“往后也是一概不见了。”

  “你胡说!鹿少爷才不会这样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你是故意的,就就见不得鹿少爷和师哥相好,你…………啊!”

  小凤仙还没说完,两个大汉拉过她抡起膀子就各甩了她一耳光。
  小豆子顾不上讨嘴上功夫,一拳头挥过去打在大汉身上像打在铜墙铁壁之上,只觉得自己的手疼得要命,下一秒钟,头上一芒,竟是随从中的一个将自己推到门框上扳着自己的脑袋撞出个包。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吴亦凡将手插进口袋里去摸枪却被张艺兴死命拦住,他紧皱着眉,似面对着从未有过的严峻局面:

  “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司令也能当真,不知情的还以为司令跟外面谣传的那般心狠手辣,仗着东家的身份随意摆弄咱们下九流的戏子,却全不顾司令挽救我中华国粹的心呢。”

  “呵,张老板的嘴皮子动起来倒真是厉害,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呢?”聂少辉凑近了张艺兴的耳边,手指抚上嘴唇轻轻擦过,极尽暧昧之辞,连灿烈看了都不禁起了层鸡皮疙瘩。
  “你……你……你离艺兴哥远一点,艺兴哥是天仙哥哥的…………又哪容得下你随便乱碰!”

  “小痴呆,你不懂哇!这有钱人家的少爷最是喜新厌旧,新鲜劲儿过了,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却都是阴沟里的水,有去无回,没个上心的!”

  “你…………你才是小痴呆……我…………我……我不是……我认了好多字……都能作……作诗了呢!”灿烈的脸憋得通红,越是着急越是吐字不清连不成句,气急了竟要哭出来,吴亦凡忙拍拍他的背,顺顺气。

  看着这几个人一连串的反应,聂少辉不禁大笑起来。
  真是有趣,当真是一环扣一环,相生相克,相痴相缠啊!
  “有意思!有意思!”

  张艺兴顾不上他发疯一般的狂笑,只抓着关于那个人的只言片语不放:

  “敢问司令,再不踏足梨香园,三庆班的人一概不见……是什么意思?”
  “久闻张老板饱读诗书,怎么这中国话都听不明白了?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梨香园不过是个把戏园子,耍腻了,不来了!”

  呵!这次换张艺兴笑了出来。他望着聂少辉,像听了个最荒谬的笑话,边笑边摇头往后退着步子。
  “张老板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找鹿少爷对质,看聂某究竟是不是胡说。”

  一味的退着步子,退到门槛处被一下子绊倒,生生坐进院子外面冰冷的雪地上,又湿又疼。这一激灵,像中了邪,他撑起身子,眼中闪着火光,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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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6:20:23 |只看该作者

  “哥,你快来看!”

  不知自己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世勋什么时候进的屋,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站在楼上看着世勋在大厅正挥舞着报纸冲自己开心的笑着。

  “嗯………………”鹿晗拖着步子慢慢下了楼,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身子全都陷进去,像被柔软一下子包围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忙着高兴,所以悲伤都加注在自己身上了呢?

  “哥,你快来看,九江战役大捷,北伐军胜利在望!”
  “嗯,我知道了…………”
  “其实…………之前上级有问过我要不要调去南昌,那是革齤命的总根据地,我知道,哥你一直都想投身前线作战的,而不是在这土生土长的地方当个安安稳稳地小警员…………哥……我们…………”

  话还没说完,便被屋外嘈杂的叫门声打断。

  “怎么回事?我去看看…………”

  隔着一段石子路的大门被用力拍打着,金属的震动声不绝于耳。还有好像很遥远的叫喊声,伴随着越发清晰的意识源源不断地传到自己的耳朵里。鹿晗慢慢直起腰,像被咒语唤醒的傀儡,推开世勋,快步往大门走去。

  “鹿晗…………鹿晗…………你出来见我…………你开门啊……”

  听的完全清楚了,一个字都不差。
  鹿晗刹住脚步停在那,一步也走不动。

  “鹿晗…………鹿晗…………”

  是他,是他,来讨债了。

  自己永远也还不清的情债。

  “哥,外面的是艺兴哥?你怎么不…………”只隔着一个门的距离,鹿晗转过身作势要往回走。

  “世勋?世勋你回来了?快,快帮我开门,我有话要问他!”

  “别!别开!”鹿晗紧紧拽着世勋的右手,却怎奈他动作太快,门已被开了一条缝,一双纤柔玉手伸进来紧紧揽住自己的衣角。

  “鹿晗……别……别走!”

  鹿晗转过的身子僵住了,任由张艺兴拽着自己。

  不行,在这样下去,自己会害得他更惨!

  心上一狠,拍过铁门就要掩上艺兴的胳膊。却未料他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金属尖头眼见着就要生生插进他的皮肉里。

  “啊!小心!”知道他的病不能有伤口,左手覆上他的手腕右手抵住重力作用越关越紧的门。于是,两个人的手终于紧紧握在一处,鹿晗不敢回头,手就放在张艺兴的手心里,此时此刻前方似有万丈深渊,身后亦是洪水猛兽,只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鹿晗,梨香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司令他是胡说的对不对?对不对?”
  鹿晗紧咬着下唇,深吸了口气,吐出的字句却还是带着哽咽的语调:

  “不……不对,他说的没错……”

  “不,我不信,鹿晗……鹿晗你转过来,你看看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嗯?” 张艺兴已经忍不住了,断断绝绝的啜泣像淅淅沥沥的雨点,滴在他和鹿晗紧握着的手缝间,滴在心头焦躁的火堆上。

  鹿晗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这么痛,是真真切切的痛,心脏像是被人割开,再捋着那伤口反复揉搓没个止境。

  落到这般田地,还不知缘由何处么?若你图一时温情,就此心软,怕不止是相处异地那么简单,而更有甚者………………是生死之别。

  艺兴,对不起…………

  鹿晗紧咬着下唇,舌尖已能舔到血腥的味道,他沉了心思,紧闭着眼睛,叹道:

  “张艺兴,人生如戏,你我不过游戏一场,又岂能当真?”
  “……………………”
  “你做你的戏子,我当我的少爷,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鹿晗…………鹿晗……你转过来看着我……”

  “张艺兴,求你放过我吧!”

  只这最后一句话,便能教张艺兴像被一斧子劈中了魂魄,呆若木鸡。
什么时候,竟似自己缠着他断了他的前程?
他在求自己……在求自己放手啊!

张艺兴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孰真孰假,哪个是梦境而哪里又是现实。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同甘共苦,有的只是自己的痴心一片尽东流和曲终人散空愁暮。

  他再没了旁的话,呆呆握着才求自己放过那人的手,像摸着块石头,冷冰冰,硬邦邦。

  两个人不知僵持了多久,鹿晗先反应过来,手慢慢从那人温暖的掌心抽离,铭记着仿佛是最后一次肉体相触的感觉。从手心到手掌,从手掌再到之间,一寸一寸,慢慢变为虚无,那些呢喃情话,相识而笑全随着彼此慢慢空掉的手化进空气里,无所遁形。

  铁门被缓缓关上,直到最后咬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鹿晗跌跌撞撞跑回客厅,才一进了门便跌到地上,再也起不来。多少屈情积在心里,像黄河决堤一样,哇啦的哭起来,一边哭着,心上想念着与门外人的种种,一想起那人,心上越发的难受。

  我们不过是各自人生中的戏子,只怕入戏太深。
  
  世勋手足无措地看着鹿晗坐在地上靠着沙发扶手,忽然一下子哭得这么厉害,伸头望望门外,也不知艺兴哥怎么样了,只得先顾着眼前的这位,像哄小孩子一样揽过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拍着背,摇晃着身子。

  嘴上自是千般温柔。

  哥。
  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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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6:20:51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回
  
  从湿热的盛夏到萧索的寒冬,一眨眼的光景,至这宜城竟也已小半年了。繁叶脱了茂树,带着生气的大地覆了薄雪,宁静的旷野被战争的火种烧的焦黑一片,还有战士们的血液,渗透在荒芜之中。一切都变化的如此之快,又何况人心。这一年的冬天似有永远化不开的哀伤,灰蒙蒙的色调纵是捷报接连传来,那火红的缎带也染不到天上去添些喜庆。人们还不能领会老天爷的暗语。

  密云不散,苦难其实才刚刚开始。

  吴亦凡端了刚熬好的药,因着烫手的热度一阵小跑吹着热气,进了屋门,张艺兴仍抱着那件戏服发着呆。还记得那天朝鹿晗家的方向追出去,快走到石桥的时候却见艺兴从桥的那一边缓缓走上来,身子失了平衡左右摇摆,满眼泪光,见了自己却又突然笑出来,像个傻子傻笑着跌下台阶,倒在自己伸出的手臂中终于不省人事。

  那种笑中带泪的苦涩,从他张艺兴的骨子里透出来,吴亦凡甚至有点病态的认为,那是上天从出生便为他设定好的情怀,即使他温暖的笑着,自己还是心痛的不行。

  让眼前人变得痴傻的鹿晗究竟做了什么,自己当然不得而知。从张艺兴至醒来还未说过一句话的情况来看,怕是真的中了那铁血司令的话。

  阔少爷家事危难一拍两散,苦戏子肝肠寸断此生不换。

  可纵然他和鹿晗一直处于某种不明意义下的对立面,他也不相信鹿晗真如聂少辉口中的决绝。那个男人并不是似寻常有钱人家的少爷那般浮华于世游戏人间,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地成熟着。看着艺兴的背影,眼前却浮现出那张带着青色胡渣的疲惫的脸,认真看着自己,对自己说,

  拜托你了。

  无论如何…………

  “艺兴,先把药喝了,来,趁热……”

  他并没什么病,药也只是单纯滋补的汤汁罢了。对于自己端过来的一切,他从不过问,照单全收,饭也照吃,却不再说话,见了人也只会呆呆看着。

“怎么办,师哥变得竟比灿烈还傻了!”
“去……去……去你的!我……我……我才不傻,我这……这叫天……天真!”
“对对对,你还无邪咧!”

听不到小豆子小凤仙的打闹,感受不到灿烈捧着他的手张着大眼很是吃力却依旧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担心,他似是对一切都没了反应,成日抱着戏服坐在床上,谁人都拿他没办法,大夫都请遍了,却也都查不出什么一二三来,不过说些体虚的病症,开些滋养调理的方子。
林玄均的烟抽的越来越凶,有时看得吴亦凡都禁不住念一句:

“林班主,少抽点…………伤身啊。”

而林玄均通常会淡淡回句:“嗯…………没事,不碍的…………”便又陷入长久的沉思。

这个冬天,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林玄均,小凤仙,小豆子,这些人都蒙上了层迷雾,叫人看不透。还好,还有灿烈,还好他的眼睛仍是一如既往的澄澈。

“漂亮哥哥…………你说,天仙哥哥怎么就突然不理我们了呢?不理谁,也不能不理艺兴哥啊…………”
“…………他…………许是有更要紧的事呢……”

吴亦凡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就像自己真的问过鹿晗似的。

“那…………那漂亮哥哥以后会不会突然不理灿烈?”

吴亦凡呆愣了一下,转而又拂手捋过灿烈蓬松的头发,扯出个微笑来。

“怎么会呢?”

与其说从未想过自己会突然不理他,倒不如说潜意识里觉得无论自己对他什么态度,他都会主动“招惹”自己的吧。只在这一处,吴亦凡觉得自己真是自私透了顶,内心深处权当灿烈是个粘人的小孩子,大半的好都献予了不可能给自己回应的那个人。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聂少辉差人把梨香园从里到外翻修了一遍,弄得金碧辉煌,全不像个戏园子。虽是重金打造,但在这乱世中的南国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似错穿了衣服的小丑,站在城西,成日引得路过的人们指指点点。
三庆班的人们无力的看着工匠们四处敲敲打打,寒冷麻痹了他们的心,他们甚至觉得只要保住了牌匾就一切都好说。反抗?何来的反抗呢?换来的不过是可以预想到的血泪俱下和徒劳一场。

现下这样,已属不易了。

为了不亲眼目睹好端端的梨香园被摧残,也为了艺兴,他们会交替搀过他到街上走走。出来透透气,见见人群,情况也稍有好转,又或许是更糟。艺兴能做出反应,但句句都是戏腔。一向人戏分明的师哥,却沉湎在那唱腔里久久苏醒不来。往日专来捧场的人们大多都怪异地看着咿咿呀呀的他,避瘟疫般的逃开,少数的几个则会嗟叹句“这鬼世道,把个戏子都逼得疯了,不开眼呐”摇摇头走掉。晃了这些日子,却从未见着过送那戏服的人,曾抱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心思终究因为那人的“有意为之”而落得一场空。

既已断言,又岂能轻易相遇。

那个曾经久久驻足于梨香园,环绕在张艺兴身边的鹿家少爷,竟真似是春梦一场,仿佛从未出现过,从未有过这个人,凭白留了张艺兴一心的伤。
天气也越来越冷,他们便也不再带师哥出门,对于聂少辉关于鹿晗的那番说辞也开始半信半疑起来。
  有的时候,一些事实,一些信仰,便是这样逐渐磨灭掉的。
  
 
 梨香园既已易主,聂少辉便来的更加顺理成章了些。三庆班顶梁柱得了“失心疯”的消息不胫而走,自是再没什么人来光顾,没了生意,聂少辉也不着急,却好似更精神了些,隔三差五便过来瞧瞧,看着艺兴的眼神也越加放肆起来。
  没了演出,班内上下比从前懈怠了很多,一方面因着动荡时局、萧条光景,另一方面,林玄均也不再督促,任他们还未扎实的基础随时间流逝而去。更何况,在生动的心,也抵不过寒冬的冰噬,逃不出那铁血司令日夜派人监守的无形枷锁。
  久而久之,大家竟开始怀念起鹿晗做东的那段日子。
  
即使,是他抛弃了梨香园,放弃了三庆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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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6:21:14 |只看该作者
暖炉里烧着火,连同电话铃声蔓延到梦里却变成了枪炮声,清醒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艺兴转身离开的背影,在一片火光之中,冷漠经燃烧变得更加冰冷。
 
 “艺兴,艺兴………………”
 
 已数不清这是第多少个关于他的梦,世勋挂了电话,循声而至,坐到床边,轻轻擦过鹿晗额上的汗,道:
 
 “怎么了?又做了噩梦?”
 
 “没…………没事…………”
 
 鹿晗使劲甩甩脑袋,这才回过神,见世勋手里捏着张女子照片,紫芝眉宇,杏眼明仁,微微笑着,温婉却从眼神中自是生出股力量,心上盘算了下日子,突然想起便道:
 
 “岂是素未谋面的姨娘?”

  世勋一听便笑了,两眼弯弯眯成条缝,柔声道:
 
 “好聪明,这你也猜得出。”

  “只是算着日子差不多到了…………”
 
 世勋站起身,把照片放进牛皮纸袋,再轻轻折好。
 
 “是,还有七日,便是姨娘去世二十周年的日子,娘刚来了电话要我趁早去把照片影印放大,好在祭典上用的,怎么了?”
 
 鹿晗自见了照片,目光便黏在那上面,此时竟也随着照片塞到纸袋里。
 
 “没什么,只觉得有些眼熟罢了。”
 
 “听长辈说,小姨娘生前和我娘最是相像,关系也最好。”
 
 “唔,想来可能是了…………”
 
 见鹿晗又陷入沉默,世勋坐回床边,捋捋床铺,在温暖的室温中散着股馨香。
 
 “考虑的怎么样?”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鹿晗有点懵。
 
 “什么考虑的怎么样?”
 
 “就是…………那天我跟你说的…………”
 
 鹿晗忽的记起了,别过头不做声。早能料想到的反应,世勋尴尬地笑了笑,道:
 
 “没关系,我只是那么一说而已,没事…………”
 
 “世勋…………”
 
 袖子撩起来露出强壮了很多的手臂,斑驳的疤痕昭示着这半年来的成长。
  他定定看着自己,等着自己接下来的话,不再是个小白狗一样的弟弟,却是个认真的男子。
 
 “我饿了,想吃点东西…………”
 
 世勋似是长舒了口气,又恢复眉眼弯弯的表情,笑道:

  “你终于饿了,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身子,这什么都有,薏米粥,小笼包,炖三鲜,凤凰糕,你刚醒,不要吃太油腻的,吃点清粥小菜最好……”
 
 鹿晗看着他不停地说着,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心上却是五味交叠,有的是因为错过了什么而遗憾,有的,是因为幸好就这么错过。
 
 千头万绪再难形容,他只知道,自醒来,这个男子,再没叫过自己一声“哥”。
  
 

“哎,好端端的戏园子,弄得不伦不类的,还教人怎么唱戏!”
  小豆子坐在加了靠垫的豪华座椅里望着粉刷一新的戏台抱怨。
 
 “只怕是人家压根就没想叫咱们借着唱下去。”小凤仙蹙着眉,早预见到似的说着。
 
 “什么?你这什么意思?”小豆子脑筋转不过来,只得一味发问。
 
 “或许……他根本就想毁了三庆班……”
 
 “你……你说那个司令?不……不能吧……他若想毁了三庆班,只让我们落得无处可归便是,又何苦花了重金买下梨香园,还日夜派人把守?”
 
 小凤仙想不出,只默默从窗缝看着后院里师哥紧闭的房门。
 
  昨晚上难得没起来耍疯唱戏,安安稳稳睡了一觉,且让他多睡会儿罢。
 
  睡着了,总比醒着强。
  
小凤仙酝酿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转过脸来,道:
 
 “小豆子…………你喜欢我么?”
 
 正正经经说着话,突然被这么问了一句,小豆子立马红了脸,说话也不顺畅了。

  “说…………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我……我怎么对你,你还不清楚……”

  若作平常,肯定要被骂比灿烈还痴傻,这次却不同,小凤仙眼中带笑,语调轻柔,是真带了情。
 
 “那…………你想娶我么?”
  这…………
 
 小豆子瞪大了眼看着她。娶亲之类的话虽说在贵妃醉酒下戏的那晚凭着一腔热血提过,但后来想想却越发没了底气,先不说旁的,单冲师哥现在的状况来看,他们又哪顾得上儿女私情。
 
 “算了,看来你根本不喜欢我……”见小豆子半天不吭声,小凤仙佯装沮丧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欲往回走,却被小豆子一把拉住。

  “不…………不是的!我……我……我…………”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大门被人发了狠劲儿撞开。
 
 聂少辉手里握着酒壶上端,歪歪斜斜走着,身后跟着的两个看门警卫,眼瞅着身子快要倒了想上前扶却又不敢,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人瞧了想发笑。

  大白天的,喝哪门子酒!
 
 小凤仙警觉的看着朝这边走过来的聂少辉,有意挡在后院门口不让他靠近。
 
 “小蹄子,给我滚开!别挡路,听见没!”
 
 两个警卫上前要去拽小凤仙,被小豆子一把拦下。
 
 “做什么!少碰她!”
 
 “聂司令,这大清早的,不知有什么事非要到这梨香园来,大家都还没起,怕是扰了司令的雅兴!”
 
 小凤仙半步不挪,言辞端端正正,眼神却犀利得像刀片一样。
 
 “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靠的太近,一股酒臭扑鼻而来,小凤仙心上一阵厌恶,退了半步道:
 
 “师哥昨日才睡安稳些,既然司令抬爱师哥,又何妨让他多休息一阵,司令不妨改日…………”

  只听啪的一声,聂少辉一掌甩在小凤仙脸上,力道大的将她掀翻在地,抬脸一看,嘴角竟渗出了血。
 
 “少废话!什么破地方!不就是个后院!那小白脸进得,我进不得?!”
 
 “你别欺人太甚!”小豆子冲上前去无疑是以卵击石,瞬间就吃了几个拳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帮他们俩给我看好了,不许坏了我的好事!”
 
 看着聂少辉渐行渐远的背影,被擒住的小凤仙用力挣脱着,大声嚷道:
  “你不是欣赏我们师哥么,你以前不是说会让他自己心甘情愿,这么强来,你还算什么人!”
  聂少辉冷笑一声,缓缓回了头,逆着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一个站不住的影子,他虽醉了,可气势没醉。
  
“说得真好啊…………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来着!没错,我不是人,既不是人,又何苦遵循人类的伦理道德……哈哈哈哈…………”
  
“师傅,师傅!快出来啊,快出来啊!师哥是你的心头肉,你不是这么说过的么,你怎的忘了,快……快出来啊!”小凤仙嗓子已经喊得劈了声,声中带泪,看的小豆子浑身揪心的疼。
 
 忽的一个瘦高人影从后台处晃悠悠走出来,那人脸上画了一半的戏妆,歪歪扭扭,走近了看,原是灿烈。
 
 “啊……呜……大早晨的…………好吵啊好吵,灿烈都睡不好……”
 
 见了灿烈,二人似见了救星,大声嚷道:
 
 “灿烈快去找你漂亮哥哥,快去!”
  “为……为什么…………你们……你们怎么!”
  “师哥有危险,快去找他,听见没有!快去!”
  “艺兴哥?!”
 
 灿烈眼睛瞪得比平时更大了,顾不上许多,拔腿就往门外跑,跑着跑着不自觉捂上耳朵,努力不让身后惨叫的声音钻进来,每听一声,身体便冷上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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