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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兴鹿/牛灿/多CP乱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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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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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1:02
标题:
戏子【兴鹿/牛灿/多CP乱入/连载】
本帖最后由 狐狸尾FoxTail 于 2014-7-22 15:0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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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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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1:02
序章
“啊。”从屋内推开门的男子因为漫天飘洒的纯白而不禁有些惊讶。在这座城,不管多冷的冬天,也像憋着股劲儿似的用湿冷湿冷的空气考验着这苍凉世道下缺衣少食的人们,却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慷慨大方地赐予人间飞舞着的冰莹精灵。男人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来自自然界难得的客人。他放下原本打算拿出去晾干的竹篓,里面还盛着昨天刚刚摘下的一簇簇的玳玳花。
手心向上停滞在半空中,沁凉自然袭来。伸到空中乱抓却是万万抓不住的。
就好似人生,不顾一切日思夜想去争得自己想要的,倒不如同平日里一样做好每一件事,是你的,终究跑不到别人那里去。
“真是迂腐,什么都能联想到人生大道理,不是读书人还硬要装出那股穷酸气。”
是啊,要是那个人在的话,他肯定又会这么说自己了吧。
男人低下头,扯出一个比雪片融化还不易察觉的微笑。
多久了?足足八年,君儿也已长成一个挺拔少年的样子。
男人走到院内推开院门,望向外面的街道。常年的征战早已耗尽了这座古城的容颜,昔日繁华的商铺早已关闭,街巷深处的一座座复式洋楼也早已斑驳,只能苟延残喘的伫立在那片被寒冬和死寂狠狠冻住的土地上。接上偶尔还能看到匆匆经过的几个人,除了对这座城怀有深深依赖不舍离开的人们,还有因为同样的原因而重新回到这里的自己。
娑婆不是安身处,故乡只在藕花州。
院门口上挂着的灯笼被吹的叮咣作响,男人抬眼看去,只这一夜,掉了色的红纸就被吹得支离破碎,上面“济世救人”四个字早已没了踪影,露出光秃秃的灯笼骨。
待会得让君儿把灯笼取下再重新糊一副。想到这男人才发觉一大清早就不见男孩的身影。指定是起床后看到窗外飞雪,就马上找隔壁的梅香出去玩了。
“呜~~~~~~~~~~~~”屋内已经烧开的热水声把男人的脚步迁回屋内。
瑞雪兆丰年。记得那个人离开前的深冬也下过这样一场旷世的雪,那人冲到雪中笑着转着圈,安慰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那迎着飞雪的笑,百琲明珠非价。只可惜,之后发生的事让他再难以一个愚钝凡人的心来接受这种从古流传下来预示着吉祥安康的民俗谚语。
他喝了口茶,口中呼出的白色哈气还未在空中全部消散,就听见院外由远及近的叫喊声。
“日本兵投降啦,日本兵投降啦,爹,快来看快来看,这是今早的晨报,日本兵投降啦!”
茶未放稳,还沾着寒气的报纸就被揶到手里。
【九月九日,南京中央军校大礼堂将举行受降仪式】
男孩一脸的兴奋,端起男人还未喝完的茶咕咚咕咚送入喉咙,一阵痛快,嘴角残余的水渍仅用一只袖口胡乱抹干。
“爹,日本兵投了降,我从城外跑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有乡亲三三两两地回来了。”
“哦……是么…………”男人垂眸低吟,心里想着什么被男孩看个明白。
“所以,叔叔他也会随返乡的军队回来的,对吧?”
男人心里没有答案,只知道每次城门口贴出的阵亡名单没有出现过那两个字。但是或许是自 己看漏了,又或者…………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敢奢求上天会眷顾他们的命运。
男人兀自走到里屋,打开最上面的老旧箱子。箱内艳红对襟的帔,带红翎的帽和两对水蓝色垂绦静静躺在一起,即使再用心的保养也难敌岁月的侵蚀。
只道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男人拂过织得锦绣的戏袍,最后停在襟前缀着黄色流苏的围肩上,细细感受着被赠与人特意秀在反面的那行小字。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8 01:02
第一回
徽州,自古有着“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的美誉,而徽州的重镇安庆宜城在中华民国成立之后继续在江南一带占据着不可取代的位置。中元节这天,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笼,一串串红影连成一片,照耀着这座古老的城镇。在街上游玩的大人孩子脸上都映了层温润的光晕。城中心的戏台演着牡丹亭,台下一排排一列列的长条板凳上空无一人,只因那是给在这天“返世探亲”的亡人们看的。大人们零星成伍在河边挑个位置蹲下放莲花灯,祈愿祖上能保佑自家太平安康,也借灯光为逝者照亮前方的路,少些磕绊早登极乐。而孩子们,还未通宵中元节原本肃穆的含义,更为参透世间黑白变幻无常,几个相熟的伙伴碰在一起,能从点灯之前一直耍到夜深,非等到肚子饿透不可才舍得回家。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扁食已下了锅,袅袅炊烟从红影中升起,本是安宁祥和的时光,而城东的一栋新式洋楼里却是全家上下鸡飞狗跳,只因刚刚还牵着少爷出去的下人独自飞奔回来说的那句:
“老爷夫人………………少爷他……不见了……”
男孩嘴里还含着旁边牵着自己的陌生男人给的糖,心里想起母亲总是教导自己的那句“陌生人给的东西都是毒药”,心里不免暗自批驳了一阵,嘴巴里凉凉甜甜的,自己吃过那么多的糖都比不上这颗的滋味,怎么可能是毒药,娘真是会大惊小怪。走了好一阵子,看看周遭越发陌生的房屋树丛,男孩才想起来发问。
“叔叔,你不是要带我去看戏的么?戏台在城中心啊,叔叔你迷路啦?”
陌生男人的样貌掩藏在宽边礼帽的阴影里,只听得他讪笑一声,道:
“小傻瓜,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戏台的戏是给死人看的,我们活人当然要去看活人的戏。”
“去哪里看?”
“渡口。”
“哈?那么远啊,不不不,我不去了,好累,叔叔,我要回家。”
“哼,这可由不得你…………”
男孩看着男人瞬间转变的语气,心里咯噔一下才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却已被男人伸过来的手中的沾着湿凉液体的手帕捂住嘴,挣扎不过几下,就全身瘫软地倒在男人怀里。
“这么快?”
“街上人多好做掩护,不过这小子也真是好骗,几块糖就能给他打发了,看着打扮还似有钱人家的少爷呢。”
“哎呦,真是嘿,你瞧瞧你瞧瞧这锁,这么通透,可是上等的翡翠了吧?倒不如写个条子狠狠敲他一笔?”肥头大耳的男人说话就要去扯男孩颈上的长命锁,却被戴礼帽的男人一掌拍下。
“少给我惹事端,说好了这是最后一票,留下些什么蛛丝马迹你还想回家乡娶媳妇?明天晚上必须出发一刻都不可耽误,你当这是寻常主顾?这可是马公公的‘货’!”
“宣统在位的那位马公公?切,不过一个失了势的阉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嘘!你个冒失鬼!当今政府的资金有大半都是马公公在背后撑腰,隔墙有耳,被人听到小心把你扒光拿去进贡!”
男人们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对话,穿透舱内其他隔间断断续续呜咽的声音,传到艺兴的耳朵里。不一会儿,船身随来者的脚步而左右摇晃起来,突然,自己隔间的小门被推开,一个男孩被扔了进来,正扑在艺兴脚下的草垛上,男孩迷迷糊糊抬起头,显然迷齤药还没散去功效,他挣扎了一下被反绑的手脚,便又睡了过去。
肥头大耳的男人奇怪地看了眼艺兴,内心讶异他竟然并没像其他孩子那样哭哭啼啼,而是用冷漠的眼神会看过来,看得男人嘴角抖了一下,为掩饰刚刚的心虚,男人恼怒地嚷道:
“死小孩,别给我装神弄鬼,老实呆着!”便摔门走了。
艺兴瞟了眼脚下睡得死死的男孩,又把头靠到散发着湿潮气味的木窗边,望着狭窄的缝隙里透出来的一轮圆月愣神。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眼前的男孩逐渐清醒,他吐了吐进到嘴里的茅草,茫然的看着四周。
“这是哪?”男孩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自己发问。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8 01:03
“船里。”艺兴勉为其难地说着,转过头的瞬间对上男孩扑哧着睫毛认真看向自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结冰的湖在雾夜中泛着光,期待着更多的答案。
原本懒得再说什么的,却因为那副表情而不由得生出“反正醒着也是醒着”的想法。
“我昨天被迷晕带到这儿,这船明晚会开往南京,我们会被进贡给马公公。”
“马公公是谁?我们为什么要被进贡?还有,进贡是什么?”看对方肯跟自己说话
,男孩又往前凑了凑。
有钱人家的少爷不仅不食人间烟火,问题还特别多咧。艺兴撇撇嘴简短的说道:
“总之就是被卖掉。”
“哈?!那岂不是明天不能去世勋家玩了,怎么办,蓉姨做的桂花糕也吃不到了。”脑筋只是想到这里的男孩禁不住一阵伤心和委屈,啜下泪来。刚打湿睫毛,却发现面前的男孩并不会像在家里那样全家上下的人都围过来心疼的哄他,争抢着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反而又把头扭了过去,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难道不伤心么?”
“伤心?哈,有什么好伤心的?被卖掉又会比现在差多少。”
借着微弱的月光,男孩才看清对方的样子,脸颊瘦削却是白白嫩嫩的,鼻梁直挺,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眼睛称不上大,却是狭长的好看,右半边脸转过来的时候,好像有个酒窝,衬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这人好像和自己接触过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都是十岁左右的样子,眼神里却流露着超出年龄的沉稳和笃定。想到这,男孩的语气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
“那…………你不会想你爹你娘么?”
“我没有爹娘,从记事开始就是被不停地从一个地方卖到另一个地方,不知道从哪来又应该到哪去,当过小偷也卖过艺,好不容易攒了点钱逃出杂耍班子却又被迷晕带到这,你说,命运这种东西是不是很可笑。”被窗棂分割开的月光打在眼前人的脸上,男孩觉得他嘴角上的笑容变得那么寂寞,就像自家楼下那棵雨后的海棠树,一地落花凄凉的叫人辛酸。
男孩用肘撑着地面,像条可爱的小泥鳅七扭八扭蹭到艺兴身边,把自己被捆绑住的两只手覆在他的手上,突然的举动吓了艺兴一跳。
“没有关系,等我们逃出去你来我家吧,我把我的爹娘分你一半,你再不用去外面奔波流浪。”
呵,真是个单纯的孩子,但是看那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却是说不出的真挚。
“等我们逃出去,我们就去听戏。”
“你喜欢听戏?”
“简直太喜欢了,等我们逃出去,我们去听《红鬃烈马》,你听过么?说的是王宝钏和薛平贵的故事,可好听了,虽然有的地方我还是不太懂,但是光是在台下看着就欢喜啊。”
男孩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现在身在何方即将有着什么样的命运,那样闪着明亮光辉的眼睛,看样子真是个小戏迷。
“夫妻们寒窑受尽了煎熬!
自从降了红鬃马,
唐王驾前去讨官,
官封我军后督府,
你父上殿把本参。”
艺兴不忍打断他,便看着他一脸兴奋地用还未变声的稚嫩嗓音唱着其中的选段,听不出个调调却还是认真唱着,
看着那时而瞠目圆瞪时而垂眸哀叹的样子,艺兴不由得笑起来,而被月光灌满了的酒窝却深深印在失了神唱漏了一拍的男孩心中。
十年来从没有人如此亲近的和自己说话,更别提唱戏了。艺兴突然想要在这一刻任性地抛弃掉一直以来坠在身上的包袱,用心地笑一回,管他明天怎样后天卖给谁。
“这个给你”,男孩鼓弄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个琢得精巧绝伦的锁坠来放到艺兴的手里。
银色的表面闪着温柔的光,缕着双鱼戏水的图样,暖润滑泽。
“这是我爹今天刚给我打的寄名锁,现在送给你。”
“这怎么行,这…………”艺兴心里清楚自己和这个男孩见面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8 01:09
“有什么关系,你看我这里也有一个,是长命锁,我们一人一个,我爹就是你爹,我娘就是你娘,我家就是你家啦。”
男孩嘴角纯粹的微笑看得艺兴心疼,明明就是萍水相逢的人便能推心置腹地对待,而幸好是遇上自己,若是换了另一个心术稍有不正的人,怕是要遭遇什么灾祸。他又开始担心起来,如果知道进贡的意思不知道男孩会作何反应,在他眼里每个人都和他一般善良,明明是自己最厌恶的纨绔子弟却不忍让他走上和自己一样颠沛流离的路,心里甚至生出怎么逃跑的具体计划。
还没想出个头绪就和身旁早已困倦的男孩相偎着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船外喧嚣的人声吵醒的,有女人的啼哭声还有中年男人雄浑有力的呼喊声。刚准备叫醒还在甜梦中的男孩,穿着警齤服的男人们破门而入,迅速给二人解了绳子。艺兴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问道:
“请问哪位是陆家少爷?”
他姓陆么?想起昨晚的寄名锁,打开背面的盖子,里面赫然写着鹿晗两个字。
原来是鹿。
“他是。”
话音一出,警员的动作立刻轻了很多,抱起睁开惺忪睡眼的男孩出了门。等艺兴出门的时候,发现其他隔断的孩子们也都被救起。
果然是豪门大户,不到一天就能把失踪的少爷寻回。自己还算是沾了他的光,拖了他的福。回想起昨晚自己还认真起来研究逃跑的方法,真是可笑,少爷的命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样呢。想到这,艺兴才发现码头上并没有那两个男人的影子,赶忙抓住一个警员问道:
“你们已经逮捕了拐骗犯?”
看着高个子警员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的表情,艺兴赶紧改了口气:
“叔叔,我是说,把我们带到这里的坏人你们已经抓住了么?”
“没有,我们只是接到鹿家的委托进行全城搜查,问话时有人说曾看到有小孩子被带往渡口的方向我们才过来的。”
“那以后岂不是会很危险?”
“我们已经贴出严加看护小孩的告示,相信以后大家都会注意的,小朋友你不要担心啦。”警员俯下身摸了摸艺兴的头走了。艺兴嫌恶地皱着眉捋顺被揉乱的头发。想起昨天关于马公公的那些对话,还是不放心,于是走到船头的驾驶舱,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枚打火石和一些菜油。确定船上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之外,艺兴将菜油洒在每一个房间,用打火石点燃一些茅草,腾地一下,被唤醒了的火苗沿着泼洒过菜油的痕迹迅速窜了起来。
“少爷,你可知老爷昨晚一夜没睡,发动最大的人力到处打探你的下落,喜贵还被打个半死。”
“爹,这不关喜贵的事,是我自己跟人家走丢的,你怎么能打他呢!”
“还说呢,要不是因为嘴馋你会跟人家走?所以娘怎么说来着,你这张嘴早晚坏了大事。”
“行了行了,别说了,找到晗儿就好嘛。”中年男人衣着锦缎,纵然如下人口中的一夜未睡,头发也一丝不乱,精神矍铄,只在宠溺的眼神中才能发现那似有还无的一丝疲倦。
“对了,爹,我要跟你介绍一个人……”鹿晗回过头,眼神飘来荡去,却找不到自己要对上的那个焦点。转到船那边才发现熊熊大火已经燃烧起来。
他呢?他有没有平安出来?他…………甚至都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名字。
鹿晗焦急地在渡口边左右巴望着,把搜寻的视野扩大到渡口西岸的密林才发现全身湿漉漉的男孩,正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他立刻用力挥起手来,喊道:
“喂…………跟我回家吧…………”
“什么?……………………”对岸的人把手放在耳朵后面做出听不到的样子。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这次鹿晗加大了嗓音,对岸的人似乎听懂了,回应道:
“艺兴………………张艺兴…………”
“什么?…………”不偏不倚就在这时从看不见边缘的运河深处开过来一艘货船,厚重的机械声霸道地截断原本就难以接收到的喊话声,鹿晗只见得对岸的人微笑着用力朝自己挥了几下手便被满是锈迹的货船挡住了视线,不耐烦地等货船完全开过去,对岸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傻孩子,看什么呢,走吧,世勋和蓉姨已经在家里等着你了,还带了你最爱的桂花糕……”
鹿晗被一直念个不停母亲拥着往城内走去,脑袋还往回瞅着,心里想着那个人刚刚笑的时候,是不是又绽出那个平白无故就令人安心的酒窝,而下一眼,那个人会不会就出现在自己视线可及的地方,从此和自己在一起,看戏听戏,永远都不分开。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8 01:10
第二回
十二年后。
“鹿晗哥,鹿晗哥……”男孩看着对面座位上靠着窗户沉沉睡去的人,睫毛长到向上微微翻卷,四年来日夜严酷的训练丝毫没有影响到肤色,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嘴唇微张着,能看到细贝一样的两排小齿,生在鲜艳的口中。男孩轻轻喊了两遍,并没得到任何回应,便坏笑着慢慢凑过去。
“水果饮料,茶水盒饭!”
过道里的乘务员推着小吃车叫卖道,只因男孩太过聚精会神刚刚没有听到,而当车子推过自己隔间的门前时那声音似被突然放大了好多倍,男孩一惊,身子一缩就退回原来的位置。小吃车渐渐远去,隔间内又恢复到刚刚的状态,车轮轧着铁轨叮叮咣咣地摇晃着,轴承有节奏地配合着发出低沉的声响,催促着心跳越发变快的男孩继续刚刚未完成的事,不断靠近,他都能感受到温暖又香甜的呼吸一下下拍起自己脸颊上、在阳光下才能看到的一层薄薄绒毛。
“世勋!你在干什么!”鹿晗被接二连三的颠簸惹得不情愿的睁开眼,刚接触到光,就看见吴世勋半眯着眼,向自己这边压过来。
被抓住的‘小偷’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尴尬,一双弯弯笑眼无所顾忌地盯着鹿晗看,不加修饰地说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因为鹿晗哥太好看了啊,所以我忍不住想亲你一下。”
“什么?!”虽说世勋是一副唇红齿白的清秀模样,凭着两人多年的相识早已亲如兄弟一般,但是浮现在脑海中禁不住联想的画面还是让鹿晗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他慌乱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全不顾洒了大半在前襟上,继而看向窗外快速倒退的片片田野来躲避一直看向自己的灼热目光。
“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没有亲过。”世勋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翘起脚,脖子向后伸展慵懒的靠在定制的狐狸毛靠垫上,啜了口茶,一脸“生怕情多累美人”的风流之态。
“忘记了?来来,我给你算算,”不等鹿晗发出任何惊叹,世勋已掰起手指算了起来,“从七岁开始,嗯,一,二,三,……十八,十九,还要算上昨晚你睡着时的那次……二十”
“喂,你够了吧。”鹿晗一下子拍掉世勋不断竖起又落下的手指,却因被对方反手握住又一次羞红了脸,对比两个时辰之前在毕业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致辞的那副一脸英武的样子,世勋禁不住拍腿大笑起来。
“我说哥啊,跟你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害羞,被我逗一逗脸就红成这样,怪不得警校的那些同学要叫你…………”
“叫我什么?!”
“啊…………没什么…………”看鹿晗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世勋才想起那是鹿晗的死穴,而自己却总是忍不住想要去碰,总想看看到底最差会到什么地步。
他最怕别人因为外貌而当他同娇柔的女子一般看待,所以在警校里的努力也要比平常人付出几倍之多,不然众人口中的‘警花’最后也不会被大家一致推选为优秀毕业生代表。
世勋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看向别处,想要将话题自动消隐。而鹿晗却咬住不放,非要问出个水落石出不可,冲过去压住世勋的脖子凌厉地追问。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世勋扬起脸,眉梢挑起一丝坏笑,道,
“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什么?!”鹿晗的动作明显僵硬住了。
“要不然为什么每次说话都和我靠得那么近,吃饭非要夹我碗里的菜,打雷闪电都会跑到我的铺上来?”
一大串的问题让鹿晗有些招架不住,明明每个问题都有那么明确的答案能够解释,却全部堵在嗓子眼混淆在一起说不出半个字。
可能是因为寂寞吧。
像被打散的鸡蛋胡乱煎出的蛋饼那样在心上浮现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是,又为什么会寂寞呢?身边有世勋,有警校的兄弟们,有视他如珍宝的家人朋友,有父亲从各地带回的精巧玩意,有蓉姨做的各式各样的点心,他又怎么会寂寞呢?心里有个听不清楚的声音在不断回响着,鹿晗不敢确定,更不敢集中精神去听个明白,比起拉练时经过破旧村庄看到的那些人过的日子,自己算是锦衣玉食,心想事成了,而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寂寞这两个字呢?只怕是天理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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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8 01:11
世勋见鹿晗沉默了半响,以为他还在认真考虑自己刚刚的问题,心里乐得一阵开花。
“呐,我就说嘛,哥你一定是喜欢我的,反正我们父母都那么熟了,我们要在一起的话只要找两个女人能继承香火,他们肯定不会反对的,凭我们在城里的地位,只要不声张也没有人敢拿我们怎么样的,哥,要不我们回去就成亲吧?好不好?”
世勋自顾自兴奋地说着,而鹿晗却刚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错过了刚刚那一大段热血的告白。
“世勋你说什么?”
“装听不见让我再说一遍,我才不要。”世勋一脸嗔怒,撅起下唇别过脸去,却被鹿晗扶住肩膀一脸严肃地看着。
“世勋,你还有最后一年才毕业,这最后一年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哥不在你身边要学会独立,知道么?”
“额…………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鹿晗抬头看了看这个满眼担心的弟弟,咽下本来要出的话语,转口说道,“就是觉得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啊小傻瓜。”
“吓死我了,哥,怎么会,是你需要我多一点好不好。不要担心,还有一年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到那时候呢,我爹就是你爹,我娘就是你娘,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不分开了~”
这话在鹿晗心里盘旋了一阵,像是从哪里听到过似的,一下下刺激着耳膜,随着声音唤醒的还有一个已经模糊不清的人影,和吃力地提着嗓子唱着《武家坡》的自己。十二年过去了,未曾和家人再细说过儿时的那段往事,也没和世勋提及半字,偶尔想起也只是一下子的事,却在越发浮躁的毕业之际总能因为一些别人的话而铺陈开久远的回忆,想起那满是辛酸的微笑和犹如夏夜清风的酒窝。
“哥,到了。”
鹿晗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火车已经慢下来直至停止,远处几处黑瓦白墙的小宅掩映在茂密的绿树丛中,收拾了行李下了车,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彼此之间擦身而过,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却在错身的一刹就关闭任何走进彼此生命的大门。
“师傅,小心下车。”
“小心个什么!你师傅我身体还硬朗得很!想要顶替我做班主,你小子还差得远呐!”
“哎呦,师傅,瞧你说的,我小豆子哪有那么大的狼子野心,要是也得是师哥来啊,是哦,师哥!”
被唤作师哥的人没有答话,而是环视着阔别十几年的火车站。增加的轨道和月台,比记忆中又多出的宽大的横梁和刻着谨言慎行标语的墙壁,原本透着天的出站口也加盖了半透明的顶棚。看样子,宜城更胜似以往的繁华了。行人在偶尔才会空出的缝隙中穿梭着,向着自己要去往的方向。穿着青蓝旗袍套珍珠罩衫的女人芳华逝去,眉尖上翘一脸愁苦地抱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孩子,一齤手还吃力地提着沉重的旅行袋;男人戴着礼帽,因为和旁边穿长袍的人拿着份什么文件认真的谈着,轻纱围巾掉下来也来不及去抚弄;衣着破旧的老人驼着背一齤手拄着拐杖一齤手拎着个小瓷缸颤悠悠走到自己面前,里面可怜兮兮的躺着两枚铜板。
他没做犹豫,掏出外衣口袋所有的铜钱扔了进去。
“这位老爷真是菩萨心肠,大吉大利福泰安康。”老人冲他作了个揖便又往人流更多的地方走去。
“师哥!那可是你上次挑大梁的钱,不是说要留着换身行头的么,怎么都……哎…………太可惜了。”
“百岁如流,富贵冷灰,钱这东西最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自己都不觉可惜你操心个什么劲,还是…………你本想让师哥拿来给你买好吃的?”男人一脸狡黠,微笑牵动嘴角,右边脸藏着的酒窝浮现出来。
“嘿嘿…………”小豆子咧着白牙傻呵呵地笑了,“还是师哥最懂我。”
“你个馋鬼小豆子,师哥岂能跟你一样?!师哥最是善心之人,遇上昏倒在路边的乞儿甚至都会带回戏班治疗的,不然,以师哥的名头怕是早能盖出一间洋房来了。”
“对对对,小凤仙你马屁拍的真顺,我看你是巴不得要嫁给师哥了吧!”
“打死你个小豆子,一张癞皮嘴说不出个人话!”
男人独自走在队伍的最后,隔着外衣摩挲着怀中沾有体温的锁,露出一个浅若海鸥点水的笑容,脚步走得更加轻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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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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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1:20
第三回
“呦呵,林班主,可等着您了,这么多年没见,您老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刚出了站门口没多久,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就不知从哪迎了出来,一口的京片子。
“王经理,什么时候您也开始做南方的生意了?怎么?难道丰泽园的场子散了?”
“哎呦,这怎么话说的,京戏那也是打‘徽班进京’起才火的,老祖宗传下来的精华还得是在咱皖赣江浙,这不,我就跟随您下江南了不是,只是这些年一直没寻着您老人家的仙踪,就逮这宜城先暂时安顿着。”男人一脸谦卑地给林班主点着了烟袋子,口齿伶俐得紧却是个矮胖子,从面孔、五官到身躯的四肢没有一样不是滚圆的。
“你这手脚麻利的,这才混个几年就又开了个戏楼,听说从北平出来的时候还欠了一屁股债吧?”
“哎呦,啧,您老是世外高人,我哪瞒得过您啊,关键是您走了以后丰泽园的生意大不如前,谁不知道您这三庆班的嫡传弟子带出来的徒弟都是个顶个儿的角儿啊!老百姓就听您的戏,我这做生意的也没办法不是……”
“得得得,别拍我的马屁,这几年梨香园可是声名在外,我在深山老林里都落不得耳根子清静,是傍着大财主了吧?”
“不不不……生意伙伴生意伙伴,就是这回请您唱堂会的鹿老爷,人家家大业大,漕运铁路丝绸工厂,哪块没掺乎掺乎?只当是鹿家大少爷自小喜欢听戏,才拨了点零头投资给我。不过要说这戏班子,还得是您老徽班三庆班,外面的闲云野鹤怕是都污了国粹的名声。”
真是个快嘴子,按这嘴皮子不知要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少年,明明就是纯粹的利益关系,却能被他说得全挂身在艺术两个字上,哪边的人都不得罪,捧得师傅满脸欢喜,叭叭抽着烟袋。自己在一旁看着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猜想着自己投身于三庆班之前所不知道的往事,还没回过神,就被男人惊讶地拜会上了。
“这位莫不是近两年来大红大紫的‘张老板’?哎呦,可见着真人了,您那王宝钏的扮相可真绝了,活脱脱的宝钏再世。”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叫什么张老板,王胖子你再这么说他,他就该飘了。”林班主抄起烟杆子朝艺兴的头上就是一下。
“是啊,王经理,我这才演了几出,离‘老板’还差得远,您就叫我艺兴,张艺兴。”
“成嘞,艺兴兄弟,林班主调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去场子准备准备吧,鹿少爷也是今儿个回,没准还是一趟的火车呢,来,这边这边…………”
“娘,好累哦。”世勋一脸的不耐烦,出了站子口就把行李递到下人的手里。
“不就才一个时辰的火车,有什么好辛苦的,你啊,上了几年的警校也不顶用,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女人嘴里嗔怪着,却是一脸宠溺地拉过世勋细瘦的身子靠在自己的怀里,抚弄着他因为拥挤而弄乱的头发。
“娘,蓉姨,你们不用亲自来的,叫下人来不就成了。”
“叫你自己回去,娘怎么放心。”显然鹿晗并不同世勋一样接受母亲把自己当小孩子一般看待的举动,轻微侧过头便躲开想要扶上额头的温柔,再握住那戴着上等玉镯即使四十不惑还嫩滑的手来避免母亲的尴尬。
“有车子接送又不是我们自己走回去,毕个业而已,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吧?”
“哎,鹿晗,这么说就不对了,警校原本是要调你去北平的,那边自由运动多报酬又少,你知道你能被分配回宜城的警署你父亲也是小费了番功夫,为了你这次回来,家里还请了最好的戏班子唱堂会,这种待遇,我们家对世勋都没有哦!”
“那是因为我不喜欢听戏好不好。”世勋别扭地要挣脱蓉姨的怀抱,像个小孩子被摇晃三两下就又哄住。
“好了,我们走吧,你爹在家里等的都要发慌了。”
鹿晗没有搭话,低着头走向家里的老爷车停靠的方向。
这天阳光很足,照射着黑色车身发光的表面,像有个反射面直射进鹿晗不断下沉的心。
又是这样。
努力了四年就是为了能够以最好的成绩毕业被分配到最需要自己的地方。
南方的江山太妖媚,腐蚀了我的热血。
以为终于能得偿所愿,还特意世勋说了要珍重的话。
明明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却永远不敢脱口而出那个不字。总是按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这样的机会是别人怎么争取也争取不来的肥差,可以在父母跟前尽孝,工作清闲却收获丰富,鹿晗你是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落得今世这般逍遥。
“可是………………”巨大的落差撞击着内心,鹿晗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哥,你自己嘀咕什么呢?不是发烧了吧?”世勋不明就里地凑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没有啊,快走吧,鹿叔叔安排的戏班子还等着你呢。”眼前的男孩,弯着月牙眼,一副有好戏看的表情,即使对京剧毫无兴趣,却还是努力让突然安静下来的他高兴起来。“可是你最喜欢的那折大登殿。”
对啊,我还有戏。即使知道那只不过是仅能治愈一时的良方,鹿晗的眼中还是亮起了光。
对,先听戏去,以后的事…………再说吧。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8 01:21
三庆班一班人马下了车走了很久,鹿家偌大的家宅,有个花园已不算什么,在花园中央搭建的自家戏台却是江南人家头一遭。可见主人的财势和对戏曲的热爱,戏台设计精巧绝伦,四个耸起的檐上雕着貔貅,器宇轩昂,意寓驱邪招财,红色的柱子上点着金漆,横梁上是名家的山水,富贵中还带着丝雅气。一路上经过的各式新派洋楼已不多说,单讲这戏台就称得上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了,怕是和师傅口中雍?和?宫的戏台也能较上三分。
“妈哎,这…………这鹿家也太有钱了吧。”
“呵,你个小豆子吃过什么见过什么,今天可让你开了眼了吧。”
“喝,还说我呢,你那张着大嘴的样子别以为我没看到。”
“你讨打!”
“别闹了,扰了人家的清净。”艺兴见和王经理走在前面的师傅不耐烦地侧过头来看了一眼连忙冲着身后的师弟师妹们说道。
“都是你惹的祸。”
“明明是你”小辈们还不懂得人情世故的道理,吵嘴打闹和平常一般,只当唱戏是把练了几年的苦功露脸于人前的大好机会,却不知再名的角儿也就是个戏子的道理。艺兴看着躲在后面小声吵闹的男孩女孩,无奈地摇头笑笑。
穿过戏台后的窄门,是条下坡的长廊。下面是一排清代风格的建筑,是专门供戏班化妆准备的休息室。
“就是这了。”引路下人的脚步在最中间的那间门口停住。
“那……林班主,我就先去招呼鹿老爷了,您这赶紧收拾着,一会快开始我再过来叫您。”
“劳烦王经理照顾。”
“得了您嘞!”
“大家先换衣服,小凤仙,麻利的给你师哥们和小豆子上妆。”
“是………………”辫子长的垂到屁股的小姑娘干脆利落地打开一路挑过来的几个箱子,把戏服帽子一一分类放好,又从自己提着的小箱子里端出几碟胭脂彩墨依次摆好。
桀骜的少年换上一身红色蟒袍,还腾着彩绣织成的凤,金黄色的流苏从肩部垂下。原本就白皙的面庞拍上嫩肉色的底色更显娇贵,玫瑰色的腮红从颧骨两侧延伸到眼窝,一双剑眉被划成柳叶的形状,小姑娘妙笔一勾,一双凤眼似画出了魂,眼含笑意欲拒还迎不卑不亢,正是大登殿上王宝钏的姿态。
“小凤仙,你这一手活儿真绝了。”尽管相处了十几年,可每当艺兴换好衣上好妆走出内堂的时候,大家还是禁不住一阵感叹。明明上了妆后当真同女娇娥般的妩媚,可平日里还是尽显一副优雅男子的俊朗之态。
所以说,人生如戏,而戏非人生。
“快找找,快找找,去哪了真是的,你个死丫头不好好看着它乱跑,牡丹出了事你担待得起么!那可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
隐约听见长廊外传来唾骂声,准备戴冠的艺兴放下手臂将有些分量缀满珠子的凤冠托在手心,走在门口向外望去却被师傅一声喝住。
“去哪?准备你的戏,莫去管别人家的闲事!这一出你是许久未唱过了,先给我常来听听,免得一会上台丢尽三庆班的颜面。”
“是………………”
“林班主,上台啦!”没过多久,王经理甩着全身的肥肉跑了过来,呼哧带喘的满脸大汗。
单皮鼓一响,艺兴就像被王宝钏附上了身,五步七步袅袅上台,挥袖转手,莞尔一笑。台下可谓是座无虚席,想来应是鹿家请来的宾客。转身的空当,艺兴朝台下瞅去,却发现几位年长的男女对称坐在最前排,可最当中的位子却是空着,不免觉得奇怪。
得知三庆班受邀到宜城唱堂会的东家是姓鹿的人家,就猜想会不会是那个儿时和自己曾有过“一船之缘”的男孩。一步步走来,老天爷似猜透了自己的心事,就真的走到鹿家的戏台上。已经记不得大体的模样,而每每想起眼前都会浮现出那双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的眸子和曲调凌乱的武家坡选段。人大十八变,心里好奇那双眼经过十二年的洗礼还会不会和当初那样通透,找了一圈,目光却无处落脚。
怎么回事?这不是为他准备的宴会么?
顾不得上许多,艺兴抻开喉咙婉声唱道,合着曲调透着一股子凌厉。
王宝钏低头用目看,
代战女打扮似天仙。
怪不得儿夫他不回转,
被她痴恋一十八年。
宝钏若是男儿汉,
我也到她国住几年。
我本当不把礼来见,
她道我王氏宝钏礼不端,
走向前来用手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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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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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1:22
一声突兀的叫好声从戏台正对的假山后传来,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头黑发如墨的男子,状如桃花的一双眼像明亮的星子般闪着光,前额的碎发遮着额头搭在睫毛上。一袭白袍在阳光下衬得清莹,像从天上的圣城来的最为尊贵的公子。艺兴自认也算满腹诗书,却搜寻不到任何一句话来形容眼前的人。他看着台上的自己傻呵呵地笑着,拍着手,上下睫毛都快要碰到一起,不染世俗,不沾凡尘,即使多年过去,还是儿时的那般清澈。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那样,就不用因为想到他会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而暗自心痛。
随着代战公主的搀扶,宝钏缓缓起身,台下的男子已坐到当中的位置,仰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直到一曲唱罢。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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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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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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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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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1:53
本帖最后由 狐狸尾FoxTail 于 2014-6-28 02:08 编辑
艺兴收好妆,换了寻常衣裳,把两个箱子搬到屋外,刚要起身,只听“呜喵”一声,一只猫就跳到自己怀中。全身雪白,半丝杂毛也没有,要是混了一点其他颜色,身价陡然就低了。铜褐色的眼睛,大而明亮,在接近黄昏的光景里,不自已地发出黄昏的色彩,被它一睐,人都沐在夕照里。艺兴抚着它的毛,它也不挣扎,像是难得的享受一半,当真惹人怜爱。
“哎呦我的小祖圌宗,可找着你啦。”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从走廊那边猛地冲过来,吓了艺兴一跳,这老婆婆满头银发身圌子也并不丰圌腴,走起路来却和阵风似的。头发绾成个髻,插着根缀满宝珠的簪子,拐杖也是上乘的楠圌木打造而成,杖头下刻着一只凤,绝不是寻常人的家伙。
“婆婆,这是您的猫么?”艺兴柔声问道,却被老婆婆呵斥住。
“什么猫!这是牡丹!我的心肝宝贝!”老婆婆说起话来却像小孩子的语气,撅着嘴撒娇。 “奶奶…………奶奶你走的那么快,鹿晗都追不上了。”白衣男子踩着走廊的斜坡跑下,一个猛子快要撞到艺兴的身上。
“对……对不起,牡丹刚才跑丢圌了,奶奶着急的要命,这才终于找到。”
艺兴别过头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牡圌丹送到上前一步的鹿晗的怀中。 “
还好,只有我记得你,这样我们就一定会什么也没发生地错过。”
鹿晗的胳膊从牡丹靠着艺兴身圌子的一侧伸过,一个不小心碰到什么坚圌硬的东西,就听哗啦啦,金属坠地的声音。
艺兴压抑着鹿晗的手触圌碰到自己的身圌体时双颊不断升温圌的感觉,冲鹿晗和老妇圌人点了个头就拎着箱子直直地走了。
“牡丹,你怎么回事!不是从来不往外人身边凑的么,怎么刚刚呆的那么舒服?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哥了?真坏,看我今后怎么管圌教你!”老夫人接过猫,像对孩子说话那般摇晃着身圌子,身后跟着一干下人,朝前厅去了,只剩鹿晗呆呆站在原地拾起刚刚羞红了脸的人掉落下的锁。
银质的锁在黄昏也熠熠生辉,上面缕着双鱼戏水的图样,暖润圌滑泽。他颤圌抖着手打开后面的盖子。
顿时,脑门心上仿佛挨了一铁锤,目瞪口呆地蹲在原地,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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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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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08
第四回
暮色逐渐浓重起来,院内有些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里嚁嚁地叫,暗绿的柳梢上,天空中的晚霞变得火红一片。充满生气的,清新的夜,就快降临大地了。
石板地似把白天的燥热全都吸收个干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后院响起,格外清晰,男子弯着腰眼神不住的左右搜寻着每一个角落,翻动每一块底部长满青苔的石头,甚至扒开草丛不怕肆虐的蚊蝇袭面而来。虽说傍晚的温度讲了很多,但几经折腾,男子的额上还是渗出汗来,沿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滴到地上。
“在找这个么?”鹿晗从柳树后的石上慢慢起身,眼盯着艺兴,不敢离开分毫,像是有根线能把他拴住,眼神一游离他便顿时无影无踪。
艺兴被鹿晗看得不知所措,目光飘忽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脑袋、四肢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往哪里摆才好,脑中也是空无一字。
“是你,对吧?”
“鹿少爷,小的听不懂您到底在说些什么,既然东西被您找到,请您还给我便是了。”
鹿晗定定看着眼前的艺兴弓着身子一副谦卑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努力想找到十二年前那看透世间冷暖却还能温暖笑着的影子,艺兴却一直低着头惹得鹿晗心里不禁一阵恼怒,扬起面孔硬着脾气说道:
“可是这后面明明写着我的名字,你怎么说是你的东西?”
“额…………是,原来是鹿少爷的东西,小的也不过是十几年前无意间得到,那么物归原主,小的先下去了。” “你!”原本想逼着对方说些什么的自己反倒被将了一军,鹿晗气急败坏地扯住艺兴的衣袖硬要把他拽住看向自己。 “喂,你难道不记得我了么?”鹿晗满眼澄澈看向自己。
傻瓜,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只不过…………
只不过地位悬殊,艺兴岂敢迈错步子走到你的世界?
“鹿少爷只怕是记错了人吧。”
“这锁是我当初亲手交予你的,岂会弄错?”鹿晗抓着艺兴的手臂晃着,着急的快要哭出来。
“都是陈年往事,难免会有记错的时候。”
“不,不会的,我绝对不会记错的。”鹿晗执意道,从小便养在蜜罐里,又懂得什么人情义理,身份地位这等俗尘之事呢。艺兴无奈叹了口气,便道:
“那鹿少爷说怎样就怎样好了。”
“张艺兴,找到没,快点,大家都等着你呢!”从院外传来林班主粗犷的喊声打破了两个人持续不破的僵局。
“艺兴?你叫艺兴?”
“艺兴的名字不劳烦鹿少爷记着,先告退了。”鹿晗的手被不轻不重的甩开,呆愣在原地,看着对方扔下一句老死不相往来的话低着头离开了清冷的后院。
“哎,这锁……锁………………!”鹿晗叫了两声追到门外已没了人影,院子又剩下自己一个人,而刚刚发生的一切更像是自己在演出独幕剧,可笑又可悲。
这锁刚打出来的时候,鹿晗甚是喜欢,流离在外这么多年也曾偶尔挂念过,而当现在真的又回到了手中,心里却是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锁找回来了,但那人却再寻不回。一时之间,鹿晗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锁念人,还是因人念锁。明明只是几个时辰的故事,却像根埋藏在地下深处的水源,任时光逝去,不断冲击着前方的泥土,在最后一刻终于喷涌而出,自此绵延不绝。
直到许多年后,他方才领悟,那几个时辰的经历在他不断成长的岁月中扮演了怎样重要的角色,只那几个时辰,他才是真正的鹿晗,第一次接触到温室之外的人,第一次接触到冷暖人间的世俗,第一次在他幼小的心里种下不断膨胀得撕裂现实的、懦弱的自己的种子。而正当年时的这次不算美好的邂逅,却正是因为那种子生出的嫩芽把本可以一生相安无事的彼此拉扯在一起,从此无休止地痴缠下去。
“哼,你要拒我于天涯,我偏要近你于咫尺!明明就是没有忘记我,为什么非要这么说!”鹿晗眼珠子滴溜一转,便想到一条妙计,包他张艺兴知道了非得气个半死不可。
“少爷,少爷?老爷夫人叫您用晚饭啦!”
“知道了……”
心里想着张艺兴听到这消息时的表情,鹿晗顿时转悲为喜,竟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忙捂住嘴,见四下无人又乐于自己刚刚的失态,蹦跶着朝餐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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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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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08
“小豆子,你刚见着鹿少爷了么?”
“端端正正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看不见的,那是瞎子!”
“没想到有钱人家的少爷竟能生的这般似尘世之外的感觉,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彬彬有礼的,还有那双眼!我从后台看都不敢直视他。”
“嘿,我说小凤仙,你不是一心挂着师哥的么,怎么,碰见有钱公子就忘了一起长大的师哥了?”
“啧啧啧,怎么说话呢,有钱公子就是有钱公子,是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平日里难得能瞅一瞅。就这么看看,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小凤仙虽是个村丫头,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呦,果然是和师哥呆久了的人,说话条条理理还真像那么回事。”
“打你!”
是啊,连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鹿晗你怎么就不懂呢?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心里这么想到,眼前却还停留着刚刚一直盯着自己玲珑剔透的眼神,那眸子竟那么亮,连天山上的泉水也及不上他三分,忽而记起明天晚上还要赴鹿家设的宴,心里竟一阵欢喜,惦念着那双眸子会不会出现。即使是最后一眼,也是好的吧。
完了完了,张艺兴,你完了。你难道忘记刚才对自己说过什么?
他极力的压抑着不断汹涌的情绪,向下别住嘴角,才让喜形于色的微笑不露出来。
“师傅,我们下一站要去哪啊?”
“哎呦师傅,您可别说又要回山里修炼啊……咱们这还不容易才出来一趟。”
“嘿!怎么不行,山里清净没那么多闲白诱惑,最是练功的好地方,怎么,小豆子,刚唱了几出堂会就真当自己出师啦,瞅瞅,瞅瞅你这腿脚!”林班主拿烟杆子往小豆子腿上使劲敲去,“拖泥带水的,基本功本就不扎实,蹲上一会马步头顶的水就得撒个一半出来,要不是因为戏班子缺人我会让你上台?!”
“哎呦喂师傅,您可别这么说,真是太伤小豆子心了!”
“你当你师哥现在成个角色是凭空捞出来的不成?那都是打出来的,练出来的,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回到山里每天再加一百个踢腿。”
“是………………”
“喂,哥…………你家做宴招待戏班子叫上我做什么,我又不喜欢听戏……”世勋推着鹿晗一直拽着自己的胳膊脚往后挫着,一脸的不情愿,五官都快挤到一起。
“哎呀,你去了就知道了,有好戏看有好戏看。”
“什么戏啊,哎呦,不去不去啦。”
“乖啦,你跟我一起去有奖励哦~”
“什么奖励?!”一听到这两个字,世勋的表情立刻被点亮了。
“嗯……你要怎样都行!”
“真的?那………………”世勋当真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的愿望,“我要亲亲!”
就知道是这样。
“好啦,把眼睛闭起来!”
一边惊讶地说着“真的可以么”一边期待地把眼睛闭起来,等待着嘴唇上的触感,得来的却是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一抹柔软。
“哈?鹿晗哥你耍赖啦,还有你刚刚是用手戳的我对不对?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行啦,你赖皮,重来重来,别推我我才不要去……”
时不及傍晚,宴宾楼已是宾客满盈。刚走到门口就见白兰花、红石榴、橡皮树、柳叶桃大盆花便摆成行列,几十盆小盆的奇花异草列在东西两廊,映得整个庭院都生机勃勃,少了些生意场上的铜臭之气。进到里面,是朱廊画壁,上下两层,下层是柜台,应市酒饭的大厅,上层是雅座包间,栏杆中央斗大的“宴宾楼”三字匾额高高悬挂。推开刻着“菊芳园”雅间的门,主方都已到齐了,正中间的正是鹿老爷鹿庆轩,左起坐着鹿晗和耷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的清秀少年,向右则是两位品貌端庄的妇人,想必分别是两个人的母亲。
“呦,林班主,您老可来了。”王经理起身走到门口将三庆班的师徒几人引入座位。艺兴不偏不倚正坐到和鹿晗正对的位置。对方一脸的精神焕发,如同晴朗的春日,眉眼弯弯,说不出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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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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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09
怎么,昨日被自己犀利的还不够,难道得了癔症不成?
“林班主,这杯酒您一定得喝了,昨天那堂会美妙绝伦,我们那戏台子许久都没这么风光过了,还得是托您的福。”鹿庆轩将早已准备好的酒端起来,敬向林班主。
“鹿老爷瞧您说的,只不过是唱出堂会,我们也是拿钱办事,您太客气了。”林班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真是好酒!”只要是一沾上佳酿,班主平日里棺材板一样的脸也能立刻高兴得如同襁褓中被喂饱的婴儿一般。知道自己投其所好,鹿老爷端起酒壶又续上了一杯。
“这是自家酿的酒,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您多喝点。”
“岂止是合不合口味,此等佳酿哪是随便酒楼就能喝到的,这酒有年头了吧?”林班主一杯接一杯地送进了肚,看得艺兴不禁着急起来,“师傅,你慢点喝,慢点…………”
“林班主好眼力,正是十年的女儿红。”
“哎呦,今儿个可是遇到宝了,我这也是沾了两位的光,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在这种场合怎能少的了王胖子的奉承话。
两位夫人安静的吃着菜,并不说什么话,笑不露齿,细嚼慢咽,想必也是从小熏陶出的教养。视线再往左转,两眼放光的傻小子正对着自己微笑,吓了艺兴一跳,刚加进嘴的一块鱼肉嗖地掉到嗓子眼里去,惹得他不停地咳起来,一股子浓烈的酱爆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咳得全身发红。
“师哥,师哥你这是怎么了,快快,喝口水送下去。”
鹿晗看着张艺兴咳得额上青筋都爆出的滑稽样子,禁不住大笑起来,是夙愿已偿般的欢悦。像是有人碰到了他的笑穴,一时呼吸不畅扶着旁边世勋的肩膀快要一头栽进去。
“喂,哥……你还好吧。”
“没没没……没事,哈哈哈哈哈………………”
“晗儿,有什么好笑的,再不收敛,爹就要罚你了!”语气是严厉的调子,但脸上还是一派祥和之貌。
艺兴捂着发痛的胸口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在这位老来得子的男人眼里,惩罚始终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更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个戏子,怎么可能当真呵斥自家的宝贝儿子,都是场面话罢了。
小凤仙抚着艺兴的背,小声念道:
“这大少爷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笑起来这么冲,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小豆子这回得意了,在一旁接道:
“这回你知道了吧,知人知面不知心,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拿我们这种人只当是个玩物,少做什么黄粱美梦了。”
“切,我才没有。”
听着二人的耳语,艺兴默默低下了头,仿佛小豆子调侃的不是小凤仙,而是自己才对。
“林班主,鹿某这次不光为了道谢,还有件事想同您商量商量。”
林班主此时已接近酩酊大醉,几年没沾过如此佳酿,只怕是说什么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客气客气,您讲您讲。”
“想必林班主也有所耳闻,犬子自小就喜欢听戏,不然我也不会花重金盖了梨香园,这几年的戏班子都似走马灯般过场,没什么角色,老百姓的反响也不大,您知道,老徽班近几年还活跃的也就您了,所以…………若是林班主不嫌弃能在梨香园常驻的话鹿某当真是不胜感激,梨香园后面是专供歇息的瓦屋,都是今年年口上翻新的,厨房澡房也都齐全,门票咱们四六分成,你六我四,您看成么?”
包吃包住,还能火的比以往的包银多得多的报酬,看起来可是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是艺兴深知,世上绝没有这等好事。自己其实最忌讳被包场,那就意味着东家散,戏班散,若是主顾变了心思,从戏楼赶他们出去也不能有一句二话,毕竟是人家的场子。可自己也知道,走街串巷并不是什么一辈子的好营生,唱了这场望不着下一场的滋味可当真不好受,更何况班子里的行头太旧了实在需要有人在背后支撑修修门面。艺兴暗自忖度着,猛一抬头对上鹿晗看过来的眼神,似乎触动了心中哪根弦,顿时明白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瞧着鹿晗像是无声的质问,而从开始持续到现在的不明笑意就是他给自己最好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呈现出来的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几碟菜距离外的鹿晗笑的更欢乐,甚至捅了捅一旁打蔫的少年叫他往自己这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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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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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09
“这哪成,您的场子,还给我们住的地方,我四你六,我四你六这才妥当。”
“不不不,你六我四……”
“不不不………………”
两人推辞了一阵,王经理看不过插话道:
“得得得,这么多孩子弟子看着呢,您二老给我个面子,五五分成,这不得了!”
“林班主,这意思,您是答应了?”
“哎,孩子们奔波的多了,就想找个地儿落落脚,难得鹿老爷瞧得上我们,这种机会我岂能让它白白溜走。”
“说的是说的是,来来林班主,咱们碰一杯,明儿个我会把字据派人送到您那,您收好了,咱们白纸黑字公平公正,生意兴隆生意兴隆啊!”
“哎呦,我说鹿老爷,还叫什么林班主啊,往后这就是兄弟,就叫玄均得嘞!”
林班主白了王胖子一眼,嘴角却还带着笑,举起酒来又是一杯。
“是是是,玄均玄均,庆轩再给您满上!”
虽然嘴上说着有钱人家的不是,可瞧瞧班子里兄弟姐们的表情,都是不曾见到过的喜悦,人走多了路,还是想要歇歇的,指不定哪天练成了上了场子就能成角儿。自己看透的世道不代表别人也能看透,人家韬光养晦多少年,就为了能有朝一日念想能成真不是。艺兴叹了口气,顺势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流到腹中才想起刚刚喝进去的是酒,不禁嗓中一阵辛辣,浑身烧着似的。
“小豆子!你怎么给师哥斟上酒了?这一杯下去怕是又要缓上半宿了。”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喝点酒怎么行,你看师傅不也是烟酒不误么,唱起戏来照样没事。”
“说你笨你还真傻,师哥和你们能一样么,师哥唱的是坤角,嗓子吊得比你们高得多。更何况,师哥酒精过敏,一会发作了可还得了。”
“发作?!怎么发作?”
小凤仙还没开口便先红了脸。
“没事,没事,我出去冲一下脸就好了,你们先吃着。”趁着还清醒,艺兴赶忙站起身,冲主方行了个礼,道:
“对不住大家,艺兴失陪一下。”便蹒跚着步子出了房门。
还在一旁和世勋调笑的鹿晗见状立马放下碗筷,支支吾吾囫囵说了个借口便跟着出了门。
张艺兴的步子就跟飞一般,鹿晗一出门便寻不着他的踪影,前后左右找了半天才在后院的柴房旁边发现了他。
月色中的男子一齤手扶着木墙,一齤手捂着胸口,一副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样子。
“喂,你……你没事吧?”
男子没有转过头来,弯着腰快要蹲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那么坚决的说不认识我,我……我一心急……就……就想把你留住……只想到这个法子………………”鹿晗见张艺兴喘得越发严重像是极力在忍受什么力量的驱使,
“走……快走…………”
“什么?你……你不要怪我……你要是不想留下的话,我一会就去跟我爹说,你放心我说什么我爹都会听我的,嗯?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里天朗气清的关系,晚上一丝杂云都没有,皎洁的月光,像水似的泻向大地,两个人浸在月光里,像沾染了丝仙气。
“快走,你快走…………”张艺兴的嗓音越发低沉,表情也越来越痛苦,引得鹿晗一阵阵的揪心。
“你……你没事吧,哪里不好受告诉我,告诉我……”鹿晗硬是别过艺兴的脸,如霜的月华照在全是汗的脸上,原本眉宇间凛冽生威的气势也被温柔代替,正目光迷离地看着自己。鹿晗忘记了呼吸,只是用手臂拖着浑身瘫软的艺兴,张着小鹿般的一双大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该死。
不行了,支持不住了,鹿晗,你不要怪我,是你自己要过来的。
“你……”
还没说完的话就被对方突然压过来的唇堵回嘴里,那么滚热的颤抖着的唇一下子贴在自己湿润的唇上,辗转吸允着自己,像着了魔一般。脸上还挂着孩童般真挚的笑,于是,那在心里念想了十二年的酒窝又颠颠跑了出来。
尽管自己极力睁大了眼睛想要保持清醒将他推开,可他只觉得一阵阵目眩神迷,似被那酒窝里流出的月光灌醉了,伸出的胳膊也瘫软了。
他在心里大叫道,鹿晗鹿晗,你到底在做什么?在你面前的可是个男人!
可是,为什么这种感觉和面对世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每当世勋靠过来的时候自己想到的只是去哪里躲闪,而现在………………
远水来从楼下路。过尽流波,未得鱼中素。月细风尖垂柳渡。梦魂长在分襟处。
挣扎不过的鹿晗渐渐不动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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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09
第五回
绵密得似要持续到地老天荒的吻是从鹿晗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停止的。
若不是用力咬破了张艺兴的下唇,说不定能不能继续活下去都成问题。鹿晗弓着背大口呼吸着好久不见的新鲜空气,脚步错乱的靠在柴房的木墙上才能勉强站好,刚直起身子却又被那人圈住。
张艺兴没有丝毫因为丰厚的下唇渗出的点点血渍而清醒半分,摇摇晃晃走过来,单手撑在鹿晗脸颊旁边的位置,嘴角戏谑地挑着,眼睛半睁半闭盯着如囊中猎物的鹿晗。
什么?!又来?
“你……你别再过来啊,再过来……我……我就……”
鹿晗一拳掐在腰间正待挥出,许是刚刚被柴房顶棚的阴影遮到,一个错身,这才发现那双似笑似嗔的柳叶眼里布满了晶莹,在月光的沐浴下闪着细细小小的光。光芒不断累积,终于饱涨出眼眶,划过苍白的脸颊,滴在鹿晗抵着的僵硬的手腕上。下一秒,那人便挂在鹿晗的肩膀上彻彻底底地不省人事了。
见师哥出去半天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小凤仙开始焦虑起来,她拉过隔着师哥的空位坐着的小豆子的袖子,小声说道:
“喂,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师哥啊。”
小豆子筷子不闲着,山珍海味轮番地夹着,一整桌的菜都快被他一个人吃尽。
“没事吧,喝了点酒而已还能杀人放火怎么着。”
“你……你不知道师哥……师哥他……他……哎“小凤仙似下了狠心,咬了咬牙说道,“师哥他沾上丁点的酒就会发狂……搂着什么就亲,他这冲出去万一撞上个良家妇女,闹到台面上不止师哥的名声败了,你我都别想在这戏班呆下去!”
“哈?!你不早说!”小豆子闻所未闻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碗筷,和小凤仙低着头冲着在座宾客欠了下身就风风火火推门出去了。
世勋一人在饭桌上早已坐不下去了。鹿晗莫名其妙地拉自己过来,却只为了看一个不知名的戏子吃鱼卡住嗓子的‘笑话’。跟着那戏子出了门,却这么久都没回来。他们认识么?不会,要不和哥天天腻在一起的我岂会不知道。那怎见得哥的注意力从看了戏之后就一直放在那戏子的身上?
世勋就在不停的自我提问和回答中慢慢熬着,他知道鹿晗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身边的人都千般万般好,却未见得真正有哪个人能上过他的心。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彬彬有礼的谦谦公子,哪里见过今日这般放纵调笑一个人的样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终于熬不住了,腾地站起身。
“我说小凤仙,跟了师哥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这事,你怎么会知道,难道说你?!”小豆子说着说着脑中想到什么,惊讶地捂着嘴,不敢说出那三个字。
“去你的!我跟师哥可是清清白白。你那猪脑子能记着什么?还不是八年前师哥第一次出马公公的堂会,戏散了过了好久才回到戏班,那天晚上你早睡了,只有我和几个弟妹们一直给师哥点着灯打着瞌睡,师哥一身的酒气,脸上还没来得及卸掉的妆也早花了,自己念了一阵什么便开始哭起来,抱着柱子亲,死不撒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拽他进房,最后见他抱着枕头亲着亲着才睡着,那一夜打翻了不知多少的碗碟,第二天小辈们扫了半天也没见师傅说他什么,再问他怎么回事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是那以后再没喝过酒。”
小豆子猜出了七八分,侧过头小心翼翼看小姑娘的表情,和平时并无什么不同,只是眉间耸着焦灼罢了,想来应该并不知道什么,那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小豆子定了定神,又恢复到平常的那股子虎气,刚想迈下楼梯,却看着鹿家少爷一手架着肩膀一手抬着胳膊吃力地拖着师哥走上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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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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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13
小凤仙和小豆子定定地看着脸颊泛红的鹿晗和昏睡过去的艺兴,想着刚才的对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鹿……鹿…………鹿”
“你…………你……你们”
“吞吞吐吐地做些什么,还不快帮我把你们师哥抬上去!”
“额……是……对对……”
“鹿……鹿少爷,师哥他刚刚……没有怎么样吧……啊!”小豆子抑制不住心里的疑问终于问道,话音刚出,就被小凤仙狠狠捅了一下。
“额……没……没有啊,我走到后院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睡死过去了……”鹿晗翻过手心在长袍上擦了擦汗,眼神闪烁了几下还硬着头皮说道。
“呼呼,那就好……就好。”小豆子长舒了一口气,心疼的看着艺兴,却发现刚刚还完好的下唇破了皮。
“啧啧啧,天干物燥,师哥这几日指定是上火了,瞅瞅这嘴皮子都曝了。”
刚放了心的鹿晗听了这话还没咽下去的口水一下子冲到嗓子眼,激烈的咳起来,气儿还没喘匀,抬起眼来,便瞧见世勋面无表情地呆站在雅间门口看向自己。
“世勋啊,怎么出来站着了?”
“出来找你。”没了平日里看见自己就一直露着的笑眼和说起话来带着撒娇的语气,鹿晗看着世勋,心里不自觉沉了一下。
“那……那快过来搭把手啊,还傻站着。”
世勋没说话,瞟了一眼垂着头的艺兴,就推门进屋了。
这孩子!闹什么别扭呢?这么抱怨着,心里另一个声音也随之响起。
你当连跳两级的吴世勋真是三岁小孩子呢?
算了算了,来不及想太多,先把这小累赘送回去才是正经事。
进了房门,林玄均和鹿庆轩还在互相敬着酒,王经理早已醉的不行,敲着碗碟哼着小调,世勋换坐到蓉姨的身边背过身子并不看自己,戏班的男男女女喜滋滋地吃着菜喝着汤,时不时耳语几句轻轻窃笑着。鹿晗不敢让艺兴进房,只让两个孩子架着他,自己虚掩着半张门,说道:
“爹,林班主,这位兄弟真是不胜酒力,刚刚在后院就已经醉的不行了,我看还是先让他退了吧,您们接着喝着,不扫您们的雅兴。”
林玄均这才空了心思往门这边看看,看一眼便全身怔住,
“怎么回事!谁……谁给他喝的酒?看我回去不打他一百大板!”小豆子本能的往后一缩,鹿晗见状赶忙打着圆场。 “林班主,真是对不住,酒倒得多了不知怎么就跑到张兄弟桌上,若是坏了您班子里的规矩鹿晗在这给您赔不是了,这样,我送张兄弟和两位弟妹先回去,您看成么。”
林玄均本就无分毫的怒气,只是担心艺兴,而鹿晗这一番礼数,真是周到到自己哑口无言。
手带玉镯的妇人拽了拽旁边鹿庆轩的胳膊,摇了摇头,鹿庆轩看了眼一旁沉默的林玄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略带安抚之意。
“晗儿,就坐楼下李叔的车送人家回去,之后就直接回家吧,李叔送了你自会回来接我们。”
“是,那我们先走了,各位。”
鹿晗最后一眼看向世勋的时候,他还是拗着身子背冲着门口,不肯把头转过来。
楼下大厅里的座位没有一处空落着的,嗡啦嗡啦的吵闹声配合着满餐厅的烧酒味儿,肉脂子味儿和旱烟叶味儿,各式各样的人们吃着菜,喝着酒,划着拳,或说着家长里短、粗俗不堪的话,却都是老百姓真正的生活之态。鹿晗有时候会想,他们平常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着什么样的喜怒哀乐,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或是懒得去解释的真相。
两个小孩子坐在前排,鹿晗和艺兴则靠在后排。车内寂静,半天都没人说一句话,而鹿晗是最受不了这尴尬的人,随意问道。
“你们…………都多大了?”
头一回坐在汽车里,已经兴奋得不得了的两个孩子因为师傅平日里的教导还一直压着性子不敢说什么,见鹿晗并没有嫌恶自己的意思,心里一阵高兴,也不顾得在饭桌上那阵失态的大笑,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叫小豆子,她叫小凤仙,我十八,她十六,她得叫我哥!”
“去去去,谁叫你哥,瞧你那混样子,还想自称为哥咧。”
“按资排辈,你就得叫我哥!”
“就你?还敢厚着脸皮提按资排辈,耍个把子都不如我的俊,更不及师哥的一分,我看你啊,还是省省吧。”
看两个孩子吵闹得欢实,鹿晗轻声笑起来。
“那……进三庆班的时候,你们师哥就已经在了么?”
长辫子的小姑娘扭过头,透着股子古灵精怪的劲儿,
“师哥是我五岁的时候进来的,那一天下着大雪,师哥像是走了很远的路,鞋底子都磨破了,身上只穿了件单衣戴着件好名贵的锁,浑身发抖地坐在戏班门口。我和小豆子见着赶忙叫师傅拉他进了屋喝了热水吃了碗粥,不一会儿竟缓过来了。起先师傅嫌师哥年岁太大,成不了气候,师哥偏不信这邪,似铁了心的要进梨园行,每天加倍地练。”
话题转到艺兴,旁边的男孩也起了兴致,他们口中说的仿佛不是个梨园戏子而是个盖世英雄。
“鹿少爷,您别看我们师哥皮面白嫩的清清秀秀,那脾气倔起来连师傅都拉他不回。记得有一次出堂会换衣服把锁摘下就忘在桌上了,下一个场子在几百里之外的地方,师哥他愣是半路上跳了车跑了半宿回去找那锁,得亏遇上个顺路的马车能载他一程,顶着满脑门子的汗赶上了下一出戏,戏刚散他就晕倒了。只不过师哥这辈子最看不上钱这东西,却对这锁爱护有加,从来不让旁人碰一下,每次上台前都要攥在手心摸一摸。”
“也不知是谁送的,问起他来他只说是故人相赠,也不多说什么……”
车子遇上一段洼路,颠簸起来,身旁的人一时之间失去重心向左歪过去,搭在在鹿晗的肩膀上,三两下之后便着着实实地靠上了,继续睡得安稳。鹿晗微微扭过头,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刚刚还挂着泪珠的苍白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更为通透。
那一瞬,自己心中的恼怒和羞涩被突如其来的惊讶与慌张替代,随着温热的液体滴在皮肤表面,心不知怎的竟也震颤了一下,接着,手便不自觉地搭上艺兴的肩膀像安抚做了噩梦的孩童一般上下捋着他的背。
别怕,我在呢,有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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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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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14
第六回
鹿晗站在梨香园门口望向里面踱着步子,不知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好,心下想着最好碰巧从里面出来个人,他便能像路过一般打个招呼进去瞅瞅,不被人瞧出他的心思。要说这心思,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昨晚回家后便失了眠,眼瞅着窗外从乌漆麻黑得吓人到日头升起天色大亮鸟雀都鸣叫起来,才朦朦胧胧地睡着,心里也不知琢磨个什么,像是好几个问题混成了一团,拆不开也拣不清。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所以睡不上两三个时辰鹿晗便又醒了。脑子昏昏沉沉,脚上也像踩了棉花,下床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地上,额头着着实实地磕在床头柜上,立马肿出个大包,疼的鹿晗呲牙咧嘴,这下倒真清醒了,要站起身的时候瞅见台灯下放着的寄名锁,心里掂量了一番决定还是还给那人去。下了楼,听下人说父亲去工厂里谈生意,母亲则去了蓉姨家打麻将,听到这儿,想起世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鹿晗一阵头疼,吃早饭也没了胃口,换了鞋子便出了门。
早上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热,耽搁到现在,白炽的阳光又开始如火焰般在天上、地下燃烧起来,鹿晗的脸上颈上一道一道的汗渍,他不住的用手帕擦,可总擦不干,不一会又冒了出来,鹿晗本就白得跟个姑娘一样,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汗都不似汗了,倒像是缀在皮肤上极细小的水晶。
“鹿少爷?”鹿晗回头一看,原来是昨天车上的长辫子小姑娘,左手提着几副城西回春堂包的药,右手拿着串只剩下一个的冰糖葫芦。看鹿晗瞅着自己手中孤零零的竹签子,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笑道。
“鹿少爷莫笑我,以前在北平最喜欢吃这东西,离了那儿到山里什么都没有,要说还是宜城好,今儿个去城西买药,路上竟碰上个卖冰糖葫芦的,馋个半死便拿买药的一点钱买了一串,反正师哥的那些药那么多也用不完,不差这一点点的,嘿嘿,鹿少爷,您可别告诉我师傅啊,要不今儿晚上肯定得跪金盆到后半宿了。”小姑娘卖乖地作着揖,两颗眼珠子如浓墨顿点,机灵灵得讨人喜欢。
“哈哈,是人就都有个嘴馋的时候不是,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你师傅的,你师哥生了什么病,要这么多药?”
“就是些跌打损伤的药,其实也不止是师哥,其他的兄弟姐妹们扭了脚腕伤了筋骨都要用的,只是师哥的腰伤由来已久,怕再有什么闪失总要多备一些的。”
“哦…………是这样…………”鹿晗沉吟着点了点头,小姑娘见他大日头底下站在门口觉着奇怪,早想问了:
“鹿少爷,您站在门口做什么?等人么?”
“额…………不不不,我…………我只是…………”鹿晗想了半天找不到个托词,支支吾吾地杵在那里,脸上的汗冒得更多了。
“哦,我知道了!定是鹿老爷让您过来看看我们三庆班是不是都安顿好了,好安排第一场戏给宜城的百姓们,对吧?”小凤仙脑子快,嘴巴也说得欢实,鹿晗像终于找到了台阶,得以安安稳稳地走下来。
“嗯…………是,家父生意繁忙不能亲自过来,所以我就代他来了,怕是礼数不周了。”
“哈,怎么会怎么会,”小凤仙连忙摆着手,“鹿少爷您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看见你来我们心里都欢喜着呢!别站外面了,快进来吧,我去给你倒杯茶喝。”
鹿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了笑。
只不过,这个‘我们’,也包括他么?
正对着大门的是偌大的戏台,最靠近戏台的一排太师椅配着精致的茶桌,一到戏开了便摆上 果品糕点香茗,是给最尊贵的宾客留的。后面排着五排的圆凳,这是楼下。左右两侧是雕着名剧场景的走廊,原木雕成,并不着色,清雅中透着股时代沉淀下的古朴之感。沿着两侧铺着猩红色地毯的楼梯便到了楼上,是专供不便露面低调的客人看戏的雅间阁楼,每个房间都有各自的出口通向园外,冲向戏台的部分垂着青色薄纱帐,即使站在大厅里也瞧不见楼上坐着的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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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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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14
绕到戏台后是更衣间与上妆室,出了右手的门是个别院,便是三庆班日常居住的一排瓦房。别院很大,中间还有一口老井,提上来的水却是透心的清爽。鹿晗走到别院的时候,男男女女的后生们正围着这口井踢着腿,背要挺直,腿要踢至额头才算完,是梨园行最最基础的基本功,林玄均拿着个竹拍子来回看着,只要谁偷一下懒,便免不了一顿痛打。吃了苦中苦,却不见得能为人上人。戏班子的孩子大多都是家里养不起才送过来的,既饿不死,还能学门手艺,通常为民间穷苦百姓的上上之选。鹿晗看着这些早没了爹妈宠爱的男孩女孩,又想想自己,不觉一阵揪心。
“呦,鹿少爷,您怎么来了,瞧我这也没准备准备。”林玄均还穿着洗得发旧的麻布袍子搓着手,不知经了多少风霜雨露,那料子竟变得硬了。如同个人的命,走的坎坷,渐渐命也硬了。因为命硬,身子更硬了。
“您言重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大家安置的怎么样,地方还够么,东西缺什么我叫人再去买。”
“承蒙鹿老爷关照鹿少爷关心,地方大的两个三庆班住都腾得下,什么都不缺,齐全得我们这辈子都够用了,哈哈哈哈。”
见师傅笑起来,小辈们也放松下来,呵呵地笑成一片。
“嘿,这帮小兔崽子,客人来了就不用练功了是吧,我笑关你们什么事,快给我踢起来,高高的!”林玄均挥着竹拍子也不分是谁,朝着大腿就打下去,徒弟们也不吭声,看样子是受得多了也习惯了。
鹿晗把整个院子都扫了一圈,也不见艺兴的踪影,便问道:
“艺…………那个,昨天喝醉的那位兄弟怎么没瞧见?”
“哦,你说艺兴啊,昨晚他醉的太厉害,早上搬过来的时候是硬叫他起来的,头还疼得不行,搬箱子一个没留神又把以前的腰伤给勾起来了,还在屋里躺着等着小凤仙的药呢。”
“我能进去看看他么?毕竟…………他醉成这样也是因为我们家的酒…………”说着说着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声音便越来越小。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少东家探望我们艺兴可是艺兴的福气,少东家,快请快请。”说着林玄均便给鹿晗让出了路,“就在最尽头那间房。”鹿晗眼睛还瞅着小凤仙手里的膏药。
“要不,把这药给我把,我反正也是闲着,你们就练功好了。”
“这…………鹿少爷,这怎么行,您身娇肉贵怎能帮我们上药,这……”
“没事,给我吧。”鹿晗不知哪里来的决心,没等小凤仙递给他,自己便拉了过来。
“师傅,这鹿少爷好像对师哥特别关心,昨天在车里还一个劲的问他,你说,这是为什么啊?”小凤仙看着鹿晗的背影琢磨不透,只觉着鹿晗跟平常的富家少爷当真不一样。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那是因为鹿少爷心善!小丫头片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扫一眼就知道你药买少了吧!剩下的钱干嘛去了!又买吃的了?丫个呸呸的,竟敢骗师傅,看我不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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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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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16
艺兴趴在炕头上,虽然已经垫了好几床的褥子,但是还是觉得腰膈得硬生生的疼,躺不下,只能趴着才好受些。屋里闷热得要命,穿也不是脱也不是,他只得把褂子反披过来盖在后背上,双臂搭在一起托着腮。
吱呀一声,门开了。
猜想是小凤仙买了药来,让小豆子过来上药了,便像只对亲近的人才用的那般语气道:
“哎?怎么才来!”
满眼笑意地等着和这位虎头虎脑的师弟调笑一番,却看见穿着衬衫长裤的鹿晗托着药站在床前,那笑容就凝固在脸上僵住,半天没缓过来。
因为身体的挪动,布褂子微微滑动少许,便露出艺兴光嫩的后背,虽说耍了多年的把式,却没有一丝伤痕疤记,虽然身形偏瘦却有着明显的肌肉线条,一束光从艺兴身后的窗户透过来,穿过细碎的发丝侧着擦过耳际,看得鹿晗呆了。先是从腮帮子红起来,再漫上耳朵去,最后情非得已,一张脸红上了,久久不退。
“你…………怎么来了。”艺兴看他脸色发红,自己不知怎的也热起来。
“我…………我……我来给你上药。”
“什么?!”张艺兴还以为他的耳朵出了问题。
“爹让我过来看看戏班子安顿的怎么样了,我便过来,听说你身体不适,便进来看看。”这个经小姑娘之口顺嘴编出来的理由没想到竟这么好用,鹿晗说得自己都快相信事实真就是这么一回事。刚打开一贴膏药,正想问贴哪里,就被艺兴抢下,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不行,你自己贴不到的,给我。”鹿晗又一把抢过,看他竟如此坚决,张艺兴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愣在那被他两根手指慢慢推着自己的腰。
“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啊!”压到患处,引得艺兴一阵乱叫。
“嗯,是这了。”
细细的手指擦过腰部的皮肤,慢慢压紧,再用手慢慢推平,艺兴只觉得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鹿晗的那两根手指上,感受着他的每一下压抹,轻柔又细腻,相比起来小豆子的手简直就跟砂纸一样。清凉的膏药渗透着腰伤,也渗透了张艺兴的心。
“喂,贴好了。”见张艺兴趴着闭着眼一副极为享受的样子,鹿晗不禁笑出来,“是不是很舒服?”
“嗯,是,舒服极了。”
“要不要…………再来一下?”鹿晗身上似有股什么香味,在闷热空气的烘烤下也变得浓烈起来,张艺兴只觉得自己都要晕了,却突然猛地被鹿晗呵了痒,自己最是受不了这个,惊得跳起来呵呵地笑着,
“别……你别闹了…………喂……哈哈哈……停下!”
“我偏不,你装作不认识我,我怎会轻易放过你,说,到底认不认得我。”鹿晗不罢休,还一个劲的戳着艺兴的腰,偏偏这是张艺兴的死穴,嘴硬了一会便终于败下阵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认得认得…………好了吧……喂……你……”艺兴像刚放进油锅里的虾子一般躲着鹿晗胡乱扭着,一个重心不稳便扶着鹿晗一下子栽倒在炕上。
身下的人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头发丝都搭到床铺上,嘴唇微启,轻轻喘着气。艺兴撑着光溜溜两条胳膊,望着黑莓子似的两颗眼珠,滴溜不动地看着鹿晗,他看不出那是什么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是泛着让人一刻也不舍挪动的光芒。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就这么看着对方,直到鹿晗怯怯地说:
“让我起来。”
“哈?…………哦……哦……对……对……对不起…………”
张艺兴马上躲得好远,赶忙披上褂子,也不管背后的膏药粘不粘,手忙脚乱地扣着扣子,鹿晗看着他的傻样子,就跟被人捉了奸似的,笑意随着嘴角的轮廓荡漾开去,一瞬间便满脸都是笑了。
“既然你坦白承认了,这个就先还给你。”鹿晗拉过艺兴的手,把怀里的锁放到他手心里。
“啊…………哦…………”
“送你了就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不过…………如果你以后再敢欺负我我还是要把它要回来的……”鹿晗装作严肃地盯着艺兴说,艺兴还当了真,下意识地攥着锁把手缩回,见鹿晗绷不住又笑起来,才知自己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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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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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16
“我…………我哪有欺负你,真是的…………”像突然才想起什么,张艺兴犹犹豫豫问道:“那个…………他们说我昨天喝醉了……是你扶我回酒楼的,我……没有……做……”
刚刚还得意忘形的鹿晗顿时将视线转向别处,道:
“没……没有,怎么会!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晕倒在地了。”鹿晗扬起脸,努力说得理直气壮一些。
我还没说‘做什么’啊……艺兴暗想。
“什么时候出第一场戏?”见他转了话题,艺兴才不再回想昨晚的事,只当就如小凤仙和鹿晗说的那样,自己早就睡死过去。
“后天晚上。”
“唱哪出?”
“武家坡………………”
鹿晗别有深意地颔首笑道:
“是你挑的?”
“不不不…………是师傅定的。”刚才放松下来的心又被提起来,艺兴暗想跟这鹿少爷说话真是不让人省心,自己总得一惊一乍的怕表露出什么。
“好了好了,就当是你师傅定的。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我后天晚上再过来。”说着鹿晗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艺兴终于松了口气,肩膀都塌下来大半。
“对了!”鹿晗像想起什么,又猛地回过头,吓得张艺兴‘呲楞’一下又坐的笔直,“你喜欢吃什么,我回来带给你。”
“额…………不用了……”艺兴无奈的回答道,但是看鹿晗的表情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他是不会走的,便随口说道:“就带你爱吃的就好了。”
“哈,那正好,你等着!”说罢,便乐着推门出去了。
艺兴摸着手心里的锁,看着鹿晗没有关严的那扇门,透出个缝隙,阳光扫进来将阴沉沉的石灰地照出道光明。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似在这窄窄一道光里找到了出口,满满地铺陈开来在艺兴的心底。嗅着空气中还留存丝许的香气,想着香气的主人,一丝微笑掠过他的唇间,从酒窝里绽放到极致。
“娘,外面好热,拉我出来干嘛,买菜这种事情叫下人做就好了嘛,真是的……”世勋嘟着嘴拉着蓉姨的胳膊,满脸的不情愿。
“你在家呆着也是无聊,不如出来透透气啊,下人嘴笨眼拙,不知道哪种菜才最鲜亮,按他们的挑法,做出来的菜都掉了档次,今晚鹿晗过来吃饭,不能丢了咱家世代相传美食名家的声誉,世勋乖哦,娘早晨冻了酸梅汤,回去就能喝了。”
“哇,酸梅汤?!”世勋张着小嘴像真喝到了那般,眼睛都透亮了。
妇人点了点篮子里的东西,道:“嗯…………都齐全了,我们回家吧。”
正要扭过身的世勋无意间一撇,见鹿晗一脸的笑意蹦跶哒从同一侧不过二十米的梨香园里走出来。
哥?怎么进了戏园子?想到从昨晚送走了那个戏子直到现在都没和自己解释过半句,心里就一阵的冒干火。现在又喜冲冲地从戏园子里出来…………
刚刚好不容易变成月牙的一双眼又瞠了起来,眉头紧皱,凌厉地眼神怕是能把鹿晗的身子戳一个洞。
哥,你只能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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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16
第七回
世勋窝在一楼大厅靠窗沙发里,蜷着身子,腿上搁着本书,一下午的功夫没动过一页,就在那呆坐着。三十五六岁的妇人长的窈窕,走起路来沉静而漂亮,即使系着围裙也挡不住那股风韵,在厨房和餐厅间忙碌着,顾不上管他,只一下午的功夫,早上那些零散得还沾着泥土的蔬菜禽肉经蓉姨巧手一变,成了转盘上的各种珍馐佳肴。
摆盘精致,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先不说味道,只看一眼,便让人流连忘返了。蜜汁红芋,金银蹄鸡,芥菜元子,香炸琵琶虾摆在最外面一圈,清炒鳝糊,奶汁肥鱼王在圈内,围着正中央还用小火煨着的火腿炖甲鱼。除了供孩子和女人们用来消暑的酸梅汤,还为鹿庆轩备了加冰块的葡萄酒。一桌子咸、鲜、醇、香都聚齐了。世勋的娘本是美食名家的千金,传的一手的好厨艺,十六岁嫁到皖系军阀最得力的副官家,可谓是英雄美人的天作之合,只是吴副官半年才得以回家一趟,便嘱咐世交的鹿家老爷夫人多加照应着,一来二去,两家人便真似一家人一般。每当家中宴客,蓉姨总要亲力亲为,将一屋子的下人丫头都支开,一个人在厨房香汗淋漓,忙的不亦乐乎。
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就听门铃响了,瞅了眼挂钟还不到六点。
“肯定是鹿晗到了,世勋,快去给你哥开门。”
听了这话,世勋像是终于熬到了头,心里松快下来,嘴上却还撑着强,硬说道:
“我才不要。”合上书,上楼去了。
“哎,这孩子,是犯的哪一出。小翠,快去开门,你跟鹿少爷说世勋在楼上,我回房换件衣服去去就来。”
站在柱子旁边一下午不得动弹的小丫头恹恹欲睡,终于被下了命令这才回了魂,直楞起脖颈子轻声应了声。
世勋往床上一趴,心思却全放在楼下,听得鹿晗的脚步声上了楼梯来停在自己房间门口,门是半开着的,他指定望着自己摩挲着不知该怎么开口。这么想着,心里就一阵痒痒的,想回头看却怕失了面子还得硬撑着。
“世勋,干嘛呢?”
世勋默不作声,正是欲拒还应的招数,想引鹿晗进来。
“怎么了这到底是,从昨天我就觉着不对劲,世勋,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就讲出来嘛,哥最不懂得猜你的心事了,嗯?”
鹿晗的手搭在世勋的肩上,温热的触感只隔着一层薄衫传递过来,世勋一下子便心软了,扭过头来,这才真正理了他。
“哥平常不是最能暗查人心的么,怎么,连我这点心思都猜不透?”
“世勋,你就不要为难哥了,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
“哼,你知道就好,不过是个戏子,怎见你一来二去打得这么火热,我还以为你早忘了世勋两个字怎么写的呢。”世勋坐起来,嘟着脸拿眼睛瞟着鹿晗。
“哎,世勋,不要总是戏子戏子得叫人家,戏子也是人也有名字的,他叫张艺兴,我们……”
“瞧瞧瞧瞧,连名字都早就打听好了,你们,你们什么?你们怎样?你们怎样管我什么事。”听着话里话外离不开那张艺兴半句,世勋腾地站起来,下嘴唇都覆在上唇上,说是生气却更像撒娇,扬起下巴顶着鹿晗往外走。
“哎,世勋,别这样,你是不知道艺兴他………………”
话还没说完,便被楼下蓉姨的声音截了。
“世勋鹿晗,下楼吃饭了。”
定是爹娘都到了。
“算了,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下了楼,也不像往常那样互相搀着黏在一起,大人见了心里也不觉奇怪,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一会就没事了。
“慧芳,你今儿是跑哪去了,早晨不是说来蓉妹这打麻将么?”看样子鹿老爷和鹿夫人并非一道而来。
“还说呢,娘早晨非要亲自去买牡丹的玩物,这种事交给下人做不就行了,她非要自己去挑,一时间拗不过,我就陪她去了,弄到下午才回来。”
“哎,娘劳苦了大半辈子现如今就这么一个念想,你就随她吧。”
“那是自然的,我怎么敢…………”怕鹿庆轩以为自己在抱怨,鹿夫人赶忙接话道也不再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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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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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16
“晗儿,你呢?听下人说一早起来就走了,也没用早饭,”鹿庆轩喝了口汤直觉那材料的精华全都源源不断流入口中,精神为之一振,“蓉妹,你这道火腿炖甲鱼真绝了,谁都不盖过谁的味,各领风骚!”
鹿晗心里盘算了半天都不知怎么说才好,见父亲的注意力转移到汤上,以为能就此逃过这话题,却不料旁边半天没做声的世勋开口了。
世勋加了块红芋,先唆了两下上面的蜜汁,微笑着,不慌不忙。
“世勋中午和娘从菜场回来的时候,经过梨香园还看见哥了呢。”
“哦?晗儿,你去戏楼了?”
鹿晗瞪了世勋一眼,惹得世勋笑的更欢了,就像是小孩子得了逞之后的表情。
“额…………是,我去看看大家安顿的怎么样。”
“嗯,这倒是我疏忽了,作为东家还是应该去看看有什么缺的没有,晗儿你做得对。”
“说‘大家’太见外了哦哥,我看你是专程去看那个戏子的吧?”世勋满嘴的蜜汁闪着甜腻的光,说出来的话却是酸的。
“你这孩子,大人说话你怎么频频插嘴,是被我宠得太盛了哈!”蓉姨揪起世勋的耳朵就往自己这边提楞,疼得世勋张着小嘴吐着粉舌求饶。
“戏子?什么戏子?”鹿夫人却上了心,放下汤匙,问道。
鹿晗自知家里戏楼的生意全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才做的。在这世道里,什么戏子,饭馆子,窑子,澡堂子,挑担子都是下九流的玩意儿,官宦豪门是最忌讳和这圈子里的人打交道。父亲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鹿晗掂量了一下便把张艺兴和自己儿时的一面之缘通通交代了出来,再加上从小凤仙和小豆子那听来的过往经历,可谓是说尽了好话,才算把这档子事圆上。
“要说这艺兴小兄弟年纪轻轻的还真是不易,既然以前和我们晗儿有过交情,现今是也该好好待人家。”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晗儿啊…………这分寸……你自己还是要拿捏好,免得日后落人话柄,毕竟咱们跟他不是一路人。”鹿夫人显然要更在意这件事,看样子门第之分已经在这位从小循规蹈矩的妇人心里根深蒂固了。
“慧芳,不要这么老套,咱们晗儿心里有数,你说多了他倒觉着烦了,第一场什么时候开?”鹿庆轩喝了口葡萄酒,冻得冰爽一下子就消了不少暑气,一杯下肚,齿颊留香。
“后天晚上。”
“好,后天晚上我一定去捧场,晗儿你告诉林班主留个最好的位置给我这大东家啊!”
“是是!”见父亲喝的开了怀,并没有怪罪自己,反倒是默许了自己私自去梨香园的行径,心里不免大喜,连精气神都跟刚刚不一样了。旁边的世勋却蔫了,见自己偷鸡不成还蚀把米,耳朵到现在还生疼,不禁暗自骂着那张艺兴,从哪里跑来的程咬金,突然就给自己将了一军。
“蓉姨这桂花糕我能带回家一些么?”
“哦?在这里不够吃的?”
“因为太好吃了嘛………………”鹿晗唇上满是粉末,嘴里那口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的声音逗得大家都笑了。
“好好好,剩下的蓉姨都给你带去,小翠,拿两只竹篓来。”
看着鹿晗吃得眼睛瞪得大大的样子,世勋憋不住也笑了出来。心想亏了有娘在,亏了有娘的桂花糕在,离了桂花糕,他鹿晗哥哪都去不了,还是得在我身边乖乖呆着。
见世勋笑了,鹿晗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最后一根拉线,砰地一声浸透在温柔的春水里。
整整一天张艺兴都温习着明天首次在宜城登台的戏,虽说红鬃烈马的13折子戏自己心里早已滚瓜烂熟,但却因为一些不一样的人和不一样的事让这出戏变得非凡起来。武家坡乃是红鬃烈马里最精彩的一折。讲的是王宝钏独居破瓦寒窑18年,在困顿中写下血书,托鸿雁寄往西凉国薛平贵。薛得信,和代战公主分别后,急忙返回长安相会。在武家坡前遇见了妻子王宝钏,夫妻一别再次相遇已有一十八载,因此薛平贵不敢贸然上前相认。薛借问路试探宝钏多年来是否变心,王依然坚守贞节,逃回寒窑。薛平贵赶至窑前,隔门讲明分别后的经历,夫妻才得以相认的故事。虽说是一出名剧,艺兴对这结局十分感慨,每每唱起都不由得动情。人这一生不过数十年,有几个十八年能够白白等掉,王宝钏这等女子,要是换做今日只怕早就绝迹了吧。自古情义两难全,薛平贵却也有身为男人的苦衷,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是这东西刚倒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怕是空留他一口的苦涩。艺兴似是把人物的心思都参透了,自己的心思却参不透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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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17
“师哥,外面有个少爷说是要找您。”小凤仙蹦跶着走过来,鹿晗她自是认识的,这么说是另有他人。才走出别院,便看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左看看右瞧瞧迎面而来,看什么都新奇,见什么都好玩,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在宴宾楼鹿晗旁边的男孩。
“我叫吴世勋。”说话的方式倒是直接的很,男孩身材颀长,肌肤似雪,眉目如画,似是比鹿晗还要好看上几分,他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自己,有种华贵而沉静的优雅。
“你好,我是…………”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不用介绍了,我知道你是谁。我今天就是想亲眼仔细瞧瞧能让哥在鹿叔叔面前美言不尽的人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
走江湖跑了这么多年,什么人艺兴没见过。只看那眼神他便知道了世勋的用意。那双眸子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地看着自己,略带笑意,让艺兴从心坎里讨厌不起来。
“吴少爷,您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一介戏子,岂敢劳烦鹿少爷美言,自然也没这个必要。”
“你知道便是最好,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和鹿晗哥自小便在一起长大,家里又是世交,你若是想攀着鹿家的高枝往上爬,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打我这儿就不放你过去。”世勋说的凌厉,眼神却还是稚嫩的,像是怕别人抢了自己的东西,才主动出言挑衅。艺兴自不放在心上,只是轻轻笑着,觉得这个弟弟真是可爱。
“你笑什么!”
“艺兴不敢,艺兴只是做好本分,好好唱戏,其他的事从未想过,鹿少爷与在下也并无瓜葛,若是吴少爷听了什么话动了气艺兴先给您赔不是了。”
见张艺兴句句谦恭,世勋一时也没了脾气,懊恼地低着头,像是自己钻牛角尖来找茬,倒显得人家气度超群,一个戏子都比自己强,世勋恨不能地上有个缝让他好栖身,再也不出来。
正要走,却听见身后有个粗嗓子喊道:
“哎呦师哥嘿,哪来的桂花糕啊,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让我现在死了都行!”
世勋闻声转过头,看着小豆子端着盘糕点走到院子里,还不住的往嘴里塞着,渣子走一路掉一路。再近了一看,无论是糕饼的形状还是上面的红印,不都是自家才有的模子做的!世勋只觉得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在胸膛里燃起,顿时脸色铁青,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
“啪”的一声便将一整碟桂花糕打翻在地,院子里练功的后生们惊得停止了动作,世勋瞪了艺兴一眼便摔袖走了,正赶上班主外出回来。
“吴……吴少爷您…………哎您…………这怎么就走了?”林玄均不明所以,走到别院,只见一班子男男女女呆站在原地,撒了一地的桂花糕。
“怎么回事这!嘿,小豆子,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哎呦,师傅,这您可就太冤枉我了,我这还摸不着头脑呢,可惜了这桂花糕,自鹿少爷拿来后师哥还一口没吃呢。”小豆子蹲在地上氆氇着,看有没有‘幸存’的桂花糕,心想可不能便宜了土地公。
艺兴没说话,转身走到角落继续练他的独唱部分,嘴上唱着,心情却沉到谷底。
只不过是才见过两次面的人,又妄想着托付什么希冀呢?如今这般,算是连兄弟都做不成了。刚刚才闯出一点子猛劲出来,却又嗖地缩了回去。这门楣高低,岂是空有一番猛劲就能打破的?各人有各命,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
想到这,才敞开不久的门便又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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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17
世勋出了戏楼,胸腔里充满了怒气,像一颗拉断了引线马上就要炸响的地雷。想起母亲从前一天晚上就要开始准备材料,将桂花酿在蜂蜜中浸上半宿,隔两个时辰就要起来搅动一下,可费了不少的功夫。若是为了他鹿哥也就算了,如今竟被拿来孝敬这‘戏子’。明明知道是鹿晗端过来的,世勋却全然没往他身上想,一门心思都怪罪到艺兴身上。定是他耍了什么手段把哥弄得五迷三道得处处为他做主,这么想来,刚刚那一副谦卑的样子倒像是不屑与自己争辩惺惺作态的假象罢了。
“灵丹妙药,包治百病!”一个男人穿着道袍背着个小木箱子打东面过来,敲着面锣吆喝着,一只眼睛是瞎的,用黑布蒙着,人中还有颗大痦子,瞅这面相便不正经了,街上根本没人理他。
“切,牛皮都大过天了。”世勋小声嘟囔着,被那道士听个满耳。
“嘿,小兄弟,你可别不信,我这什么药都有,只要你说得出的,没有我拿不出的。”见世勋一脸不屑,那人倒走过来了。
世勋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只听身后的梨香园传来“啊——依——呜”吊嗓子的声音,当下便有了主意,想脱口而出却滑在嘴边迟迟未落,觉得就算自己说了也肯定没有这药。
“嘿嘿,说不出来了吧!”道士干笑了两声正转身要走,却把犹豫不决的世勋又给激起来了。
“哼,谁说我说不出,你说你那什么都有,我倒是问你,有让嗓子变哑的药没有?!”道士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像是琢磨透了世勋的心思,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得世勋全身发毛。
“怎么会没有?!当然有,”说着便自箱子里掏出个红色的瓷瓶,“百雀愁,纵是叫得最好听的鸟儿见了它也发愁,只要洒上少许,保准那嗓子立马跟我这破锣似的,什么曲啊调儿的,打往后起再也哼不出来。”
世勋战战兢兢地接过药瓶,似信非信地晃了晃。
有那么神么?算了,先买了再说!
掏过袋口缀着貔貅的荷包,抓了几个大洋便换回了那一小瓶子药。接过药瓶的时候,世勋的手还是颤抖的。
“看他张艺兴再卖弄喉咙,这下让你瞧瞧我的厉害!”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打起鼓来,嗓子就是戏子的生命,没了那甜润的嗓音,再有名的角也能立马成为众矢之的。脑海中联想着喝了药后的情形,脚步也慢了下来,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紧张的,世勋只觉得后背全是汗,怕是都能阴湿个印儿出来。
不,也不一定的事,那只是个江湖道士,怎见得药效就真同他讲的那般神了呢?不碍的,一定没事的,没事的…………
世勋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努力地定了定神,往家走去。
不到五点半,梨香园已是宾客满堂了。好听戏的乡绅豪门们自不必说,早就花重金定了最好的位子,而那些平日里省吃俭用连顿肉也要等到逢年过节才舍得享用的老百姓们破天荒地买了站票,还有拉洋车的车夫,码头上搬货的汉子们,菜市口摆摊讨生活的寡妇孩子,男男女女,老少爷们儿,乌泱泱一圈圈人把梨香园围了个水泄不通,老爷们抽着的上好的烟草味,太太们身上的脂粉味和黏在衣服上一辈子也掉不了的汗味、河水的腥味、青菜里夹着的泥土味混在一起,大家都巴望着戏台里面,只为了能看上享誉盛名的老徽班三庆班在宜城的第一台戏。
大家都往前挤着,只有一个人哆哆嗦嗦蜷在角落里不敢出声。他想着刚刚挣扎了半天最终决定收回的手,却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打乱了阵脚,瓶子一个没拿稳便洒得到处都是,桌子上,地上一片白灿灿的,不知道落没落到杯子里去,就算落了,也瞬间便被水溶了,还没顾得上倒掉,别院外便响起一个小姑娘的答话声。
“师哥你等着,我去给你倒杯水润润嗓子!”
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抹散了洒出来的粉末,一下子钻到床铺底下去。
于是,自己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壶茶和杯子被小姑娘晃着大长辫子拿去了上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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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怒火不知道一下子都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满心的懊悔和自责。
怎么办,怎么办,完蛋了,这次真是闯了大祸。
世勋呆在角落心乱如麻,想走却连半步都迈不开,只是咬着手帕,祈求着张艺兴没能喝到那杯茶,或者,那药根本就不管用。
“艺兴,准备的如何了?”鹿晗到了后台,见灯下的艺兴已经带了装,着了戏服,一身素白的衣衫,绣着淡雅的兰花,眉眼画得清秀,两腮抹的是淡胭脂,风眼更是画的俊俏,外眼角略微上挑,淡红的油彩勾着艺兴的唇,下唇的弧度圆润饱满。鹿晗看着镜中人慢慢回头望向自己,那一刻,只看得魂都散了。他在他眼里,嗔一嗔是眉聚黛峰,笑一笑是烟波水横。
“啧啧啧,小凤仙,你瞧,托你这手艺,师哥把鹿少爷的魂都勾走了,哈哈哈哈!”
“小豆子,别瞎说!”艺兴心里还记着昨个世勋来说的那番话,“你怎么来了?”
鹿晗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我?我……我来看你啊。”
“在台下看不是也一样………………”艺兴又把头转了回去,比划着手指装作整理妆容的样子,刻意不对上镜中那双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他怕一看到那双讶异又无辜的眼神,自己便不能自拔地就此陷入那深渊,再难往生。
“艺兴…………你…………你这是怎么了,我们昨天不是还………………”
“鹿少爷,我要上场了,借过…………”艺兴站起身,一缕青丝擦过呆站在原地的鹿晗的肩膀。
“师哥,师哥还没润嗓呢!”小凤仙举着茶壶喊道。
“不喝了。”艺兴头也不回,冲后摆了摆手,便准备上场了。
小豆子和小凤仙互相看看,又看了看像掉进了冰窟窿,心里从头冷到脚的鹿晗,讪笑道:
“鹿少爷,我们先去照应师兄上场,你现在这坐个片刻,我们一会儿就回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昨天送桂花糕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不到一天的功夫却又转变的这样快,仿佛自己几日来做的功夫全都白费了。做功夫?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功夫呢?鹿晗也想不明白自己对张艺兴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接近,是因为他唱的戏好?那倒不是。是因为小时候的事?也不全是。难道是因为那个吻?不不不,别再提那事。从小到大结识的兄弟朋友这么多,却未见的这么个上得了自己心的。或许是因为他身上那份自己本身便缺失、从周围人身上也找不到的坚韧和执着吧,能为了自己想做的事付出一切代价。总觉得越靠近他,自己懦弱的那部分越能被蓬勃燃烧起来的勇敢吞噬掉。
是了,就是这样。
像是许久未能通透的事终于想出了个门道,鹿晗的眼中又恢复了力量。
不管怎样,张艺兴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想罢,外面的人已经上了场,只听得台下掌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不愧是艺兴,只一亮个相,便能赢得满堂彩,鹿晗笑着拿过旁边的杯子,一饮而尽。
胡琴一拉,堂鼓一敲,戏便开了。
“要说这武家坡安排的最是妙,对唱和独唱一段接着一段,原板流水快板一个接着一个,当真是让人应接不暇啊。”王经理看这从未有过的兴旺人势心里早乐得开花了,心里美了,嘴上自然就捧得没了边,“艺兴兄弟说是三庆班的头牌真不为过,嘿,您看那身段,那步子,啧啧啧,鹿老爷,您老人家英明,这摊生意可真是找对人啦,梨香园哪这么火过!托您的福托您的福!”
鹿庆轩没理会王胖子,只眯着眼笑着看戏台上正念着独白的张艺兴,那一句摇板‘寒窑哪有菱花镜’可谓是传神到家了。不由暗自感慨,这小兄弟看着精明能干却生得可怜命,要是正正经经读书上学不定会有什么样的作为,若是那样,即便是家徒四壁,自己接济一下他也未尝不可,可现在非当了戏子,可惜了那寒梅傲骨身。
世勋在嘈杂的人声中缓缓站起身,见隔了很远的台上的张艺兴无论声调、语气、动作都没有分毫的错乱,更别提哑嗓子了,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被那嘹亮的嗓子击了个粉碎。紧绷了半天的身子终于松垮下来,才发觉早就没了力气,只能靠着墙往下出溜着身子。心里却是死后逢生的欢喜,一个激动竟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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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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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20
“呦喂!瞅那小哥,竟然哭了!”
“废话!这原本就是破镜重圆的感人戏码,要不是你在这总瞎搭个着,我也早就忍不住了!”
京戏,全是情境二字。因为情境,两三个龙套穿梭,便是千军万马;因为情境,空无一物的舞台上,这些人分花拂柳、翻山越岭、攻城略地,活生生演尽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一生的悲欢离合。
平贵离家十八年,
受苦受难王宝钏。
今日夫妻重相见,
只怕相逢在梦间。
情景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遇而不可求,而艺兴便是这强大幻术的操纵者,在梨香园洒下张大幕,人们如梦如幻,如痴如醉,仿佛真看到了当年苦守寒窑十八年的三小姐。
鹿晗早已走到了后台口小豆子和小凤仙的身边,透过后台的缝隙看着台上斗转星移的艺兴。他突然喜欢上了这种从背后看着他的方式,看着那一颦一笑,袅袅绰影,台上灯光映照着那粉面双颊,一词一调便都唱进了鹿晗心里,像是在做梦一般。
——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
——薛郎!
——三姐!
——随我来呀!
——来了!
弹弦子的全用轮指,忽大忽小,同薛平贵最后落定的声音相和,有如花坞春晓,好鸟乱鸣,耳朵忙不过来,不晓得听哪一声的为是。正在撩乱之际,忽听霍然一声,人弦俱寂。这时台下叫好之声,轰然雷动。
“师哥,太棒了!太精彩了!”刚退到台下,小豆子和小凤仙便迎上来激动地握着艺兴的手。
“艺兴……………我从没听过那么好听的武家坡。”鹿晗吃吃的笑了,笑的那样甜,毫无做作,毫无顾忌。他慢慢走到艺兴的面前,从那姿势看像是喝醉了一般,
没了以前说话温柔又清晰的声音,却是模模糊糊干巴巴的,艺兴心里一个不对劲,刚还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去,双臂就扶上鹿晗越发瘫软下来的身子。
“鹿少爷?!鹿少爷您没事吧?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啊!”小凤仙急的团团转,辫子都快和身子拧到一起了。
“鹿晗!鹿晗?!你清醒一点,你看看我,看着我!”艺兴顾不上繁文缛节,蹲下身子让鹿晗好坐在地上,抱过他的肩膀,捏着他的下巴想让那越加涣散的眼神集中些。
“好…………真好…………”
“什么,你说什么?!”只见鹿晗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艺兴把耳朵贴在他唇上,温热的呼吸变一下下灌进耳朵,吹得艺兴硬要装成冰块的心融化成汩汩清泉,浸润着干涸已久的大地。
“你……唱的……真……真……真好听。”
艺兴心里一紧,抬起脸看向怀里的鹿晗,两片小巧玲珑的唇微微张着,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划过苍白的脸,滴在自己的手心里。
那么红,那么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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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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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21
第八回
人,就是一种永不知足的生物,得着了点甜头,便想要更多。
人们笑闹着、叫嚷着“再来一段,再来一段”,北王胖子好说歹说恋恋不舍得散了场,边往外走还不停地回头巴望着,就盼着一个不留神,角儿们又上场来,自己得赶紧赶回台下占个好位置。
“得嘞,得嘞,都散了吧!再有演出一定提前通知大家伙,散了吧,散了吧!”
台前一片人声鼎沸的兴隆场面,却不知台后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鹿晗嘴角的血渍已经干了,四条长凳搭在一起勉强铺成个平板床垫在他身下,怕送到医院再颠了五脏六腑又有个什么闪失,鹿老爷便叫了私人医生火速赶过来。用了听诊器打了针喝了碗什么颗粒冲泡的洋药,等了半天却一点起色也没有,反倒是额头越发烫了起来。
鹿夫人在一旁急的失了态:“你们到底喂他喝了什么?!现在都发起烧来了,晗儿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大病,可瞧这次!都吐了血!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倒是给我说个清楚!”
看鹿晗没有任何反应,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医生心里本就没了底,经鹿夫人这一喊,连舌头也打了结。
“鹿…………鹿……鹿夫人,您……您别激动,鹿少爷是中了毒,可……可能还要再缓一会儿,您别…………别急啊!”
“别急?!我能不急么!我儿子命没了你赔得起么!”
“哥…………哥……你醒醒,醒醒啊!”世勋蹲在鹿晗的另一侧,一双凤眼哭的蜜桃似的肿胀,“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鹿晗身上,没人顾得上世勋,除了张艺兴。世勋是在鹿老爷之后不一会儿进到后台的,而隔了半盏茶的时间鹿夫人才到,这说明他或许早就在这园子里,可从不看戏的他又怎会到梨香园来?艺兴听着他自言自语的话里满是愧疚,忽然瞟到桌子上的茶杯,心生疑窦,便端起来嗅了嗅,不易察觉的气味飘过来,艺兴脸上便大惊失色。是百雀愁!不,还不止,应该还加了别的东西。回想着鹿晗起先茫茫然的神态和脸上莫名表现出的那股愉悦,注意力无法集中,步履失调,口齿不清…………莫不是加了消魂散?他端着杯子盯着吴世勋,只见那孩子视线无意扫过来,见自己在看他心跳错了一拍似的赶忙扭过脸不敢再转回来。
或许,这茶压根就是给自己喝的吧。
所以这傻瓜是又救了自己一命么?呵,准是上辈子造的孽,定要这辈子来还。
“这样不行的。”艺兴轻声道,随即蹲下身,食指和中指压在鹿晗右手的脉搏处。
“你……!”鹿夫人刚要喊,被林玄均一口拦下。
“鹿夫人您别急,艺兴他自小喜欢研究药理医学,也算是有几分精通,以前请不起大夫,班子里大大小小的病都是他开的方子到山里采的药,这洋鬼子的玩意儿不管事,就让他试试咱们老祖宗的法子,没准真行了呢!”
“慧芳,你冷静一点,听张兄弟怎么说。”
“毒液已经侵入体内了,现如今只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小凤仙,你去我房里抓三两麻黄,二两桂心,一两甘草和一两骨咄犀煮了水给鹿少爷喝了,对了,再拿个盆过来。”
“是………………”
“张兄弟,鹿某无意冒犯,只不过这刚用过西药再用中药会不会二者相克产生排异反应?”
“鹿老爷您放心,这本是就是顺气活血的养生方子,艺兴仔细掂量过,没事的。”
所有人都不敢做声,屏着呼吸等待着小凤仙熬了汤药端过来,鹿夫人刚想接过却被艺兴一下子端下来,
“鹿夫人这碗太烫,您怕是经受不住,我来喂他就好。”
说着一手端着碗,一手揽过鹿晗的肩膀。鹿晗还是昏昏沉沉的,苍白的嘴唇紧紧闭合着,没有半点能喝药下去的样子。艺兴却是不慌不忙,从早就准备好的小凤仙手里接过一小段秸秆,嘬一口汤药,将另一端轻轻塞到鹿晗的咽喉处,这边气流一放开,那边的汤药便径自流进鹿晗口中。
亏他张艺兴能想出这个法子,林玄均心里暗自赞叹道。回想起当初京城里远近闻名的‘老神医’有意收他为弟子却被这混小子生生拒绝掉,心里就又是一阵可惜,唱戏到底有什么好的,济世救人虽也不是什么赚大钱的营生,比个戏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干嘛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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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21
喝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鹿晗便突然坐起来,捂着胸口,冲着放在地上的瓷盆就是一阵狂呕,呕出的都是粘稠的黑血,骇得周围的人不免一阵惊叫。
“晗……晗……晗儿怎么又吐血了?你……你这个骗子!”鹿夫人爱子心切,鹿晗吐得脸色发青,一副回天乏术的样子,一时控制不住右手就抬起来要往艺兴的脸上扇去。艺兴却是早有准备,左手抓住鹿夫人的手腕便截下了这一掌。
“鹿夫人,你瞧个仔细了,这鹿少爷吐出来的可都是黑血,也就是毒血,毒液已经被逼出来了,证明我们师哥的方子确实有效,您怎么还打我们师哥呢!”小豆子酸着调子说道,平日里他是最看不惯有钱人家欺负戏班子里的兄弟姐妹,这当儿竟敢打起师哥来,心里便一阵光火。
“小豆子,闭嘴!”心里虽不痛快,但自己已不是打闹任性的小孩子了,场面上的事该忍的还是要忍,就这世道,没别的法子。艺兴轻轻放下鹿夫人的手臂,微微欠了下身子,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的:“鹿夫人,小孩子不会说话您多见谅,但他说的却是对的,鹿少爷的毒血已经吐出来了,待我再熬几副养神凝气让他喝下静养几天就没什么大碍了。
鹿夫人自觉理亏,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今儿个已经很晚了,老爷夫人若是信得过我,就让鹿晗先在别院休息吧,明儿个看情形差不多了再接回家去也不嫌迟,成么?”
还有什么比刚把鹿晗从鬼门关拽回来的张艺兴的话更中听的呢?鹿老爷鹿太太自是一阵应允,相互搀扶着不停地道着谢。看着两个中年夫妇心里火燎燎的样子,怕是回了家也一夜不得安眠。在遭受着病痛的子女面前,纵然家大业大,这两个人也只是心急如焚的一双普通父母罢了。要说孩子都是父母的孽债,这话却是一点不假。
想到这,艺兴不由得叹了口气。
后台终于也散了,艺兴二话不说便打横抱起平躺着的鹿晗,个字比自己还要高出一点点怎么身子却这么轻,跟个女孩子似的。
“世勋,走吧,先回去休息,蓉妹定时等了你一个晚上。”
艺兴抱着鹿晗往前走去,他知道吴世勋肯定一直看着自己,看着脑袋搭在自己左臂上的鹿晗,刻意没有回头。
戏班子里的人都回房了,小凤仙和小豆子忙乎了一天眼睛都快要睁不开,还喊着非要留下帮忙,却也被艺兴赶了回去。星月交辉,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树叶被凉风吹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屋里只点了盏煤油灯,火光随风摆动着,映得墙上两个人的影子也同鬼魅一般。艺兴坐在床边,捋顺鹿晗挡在前额的碎发,看着那张借着灯光的昏黄才有些生气的脸,手停留在毛绒绒的头顶。
张艺兴,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呢?他人观花,不涉你目,他人碌碌,不涉你足。何以为了个不同路的富家大少爷操心上火?是因为儿时的因缘际会?到不至于。还是因为这药本来是下给你的却被他挡了去?也不全是。或是因为那双只瞧一次便再难忘怀的清灵眼神?艺兴端望着安安静静躺在自己眼前的男子,只觉得一见到他便能把心底的污垢全都清除个干净,凭空生出来一股劲想要撑破多年来在江湖上行走越裹越紧的桎梏,撑破那些少年老成的待人之道,撑破那些虚伪做作却不得不遵从的三纲五常,撑破那些从古传下来的门楣芥蒂。艺兴不知那是种什么情感,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似是个新的自己。
“啊…………呜…………”像是做了梦,鹿晗的手忽的支起来,在空气中乱抓着。艺兴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握过去,紧紧握着,随之两只手都贴了过来捧着,贴在下巴上。
“鹿晗?鹿晗?”以为他要醒了,便叫了两声好让他从梦靥里快些解脱,谁知将脸扭到右边挣扎了几下又睡着了。
呵,真是,睡得还挺香的嘛。艺兴小心翼翼地要放开鹿晗的手掖进被角里,刚要松手,却又被梦中人反手握住,只见他眉心拧着,小嘴撅着,一副不允许的表情。
“好好好,我握着就是啦,真是个小累赘。”嘴上这么抱怨着,心里却笑开了。两只手紧紧握着还并不温暖的手心,灯光莹莹,映得鹿晗脸上融融有层晕光,似冰雪融化前的最后一刻时光,明明坚美异常,却又险险欲化。
人生似是一场聊斋艳遇,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周遭花开成海,灯下美人如玉,一觉醒来,发现所处的地方不过是山野孤坟,周围灵幡残旧冥纸惶惶,内心惊迥。若是这样,我宁可做个寻常人,收起伶俐心思,不被惊起,就此在坟墓里安然睡到命终。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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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24
经过短暂的黑暗,城郊丛林的上空露出斑斑青白的颜色,云层后面跳荡着一种亮光,它好像在寻找着云层稀薄的地方,从那儿冲出来一瞬间便扎进人间,照在床上男子的眼上,天便一下子亮起来。鹿晗缓缓睁开眼,本应出现的贴着蓝绿色钩花壁纸的天花板却变成白茫茫的石灰墙,身下硬邦邦的,嗓子像被撕开了一样的疼。右耳旁传来轻轻的喘息声,扭头看过去,艺兴就在离自己不到一寸的位置趴着睡着,手里还牵着自己的手,侧坐在床边,右腿搭着左腿,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怕不是清晨醒来想去方便,却因为牵着手怕吵醒了自己才一直忍着,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吧。
鹿晗疼惜地看着艺兴,阳光下的脸似白的透明,鼻梁高挺,惹得他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拂过,顺着脸颊再滑到嘴角。是那吻过自己的唇了。明明想要忘却的回忆,此时却不停地回荡在眼前。上唇是笑起来就同小兔子一般的形状,下唇饱满丰润。鹿晗的手沿着细微的纹理滑动着,心里一热,竟凑了过去印上了个吻。
做了么?当真做了么?被自己突然的举动吓到还没缓过神,刚被偷偷吻过的人就醒了。只觉得朦胧中嘴角痒痒的,接着像碰上块濡软的甜糕,怎料一睁眼,心里那双羞怯澄碧的眸子直直看着自己,那么近,都能数清睫毛的数目。艺兴顿时觉得像吞下了无数只蝴蝶,扑哧哧在自己心里飞着。
“哇……!”艺兴往后一缩,别着的腿没及时抽出,失了平衡一下子坐到地上,摔得屁股生疼,纵使十几年的功夫底子也禁不住呲牙咧嘴。
鹿晗一怔,随即呵呵笑起来,一笑便抽动嗓子的伤,可不笑又忍不住腹痛,别扭着劲儿,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额…………你醒了啊…………”艺兴挠了挠头,拼命找个话题说道说道。
“我…………我………………”鹿晗的嗓子还是哑哑的,艺兴将食指放在自己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先别说话,我去给你煎服药。”说着便要起身,一个侧目,瞟见床底下静静躺着的一个物件。凑近了拿起一看是个精致的荷包,袋口缀着对貔貅,里面装着几块大洋,内衬里绣着个“勋”字。
“嗯?”鹿晗扒着床边探头下来看。
“额……额……没什么没什么,你快好好休息,躺着别动。”艺兴赶忙把荷包揣进口袋,扶过鹿晗靠在墙上,又把枕头立放塞到他背后,推门出去了。
“小豆子,快去告诉鹿老爷,鹿少爷醒了。”
“不……不要,那鹿夫人昨个儿还要打他儿子的救命恩人,真不知道大户人家都揣的什么心思。”
“怎么说话呢,鹿夫人那也是爱子心切好不好。”
“不去,反正我不去,一靠近那宅子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似的,没准还会碰上那什么吴少爷,打翻了桂花糕连句道歉话儿都没有,还对师哥凶巴巴的,师哥你可是一口还没吃呢!”性子一急,小豆子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似是有万般委屈无处发泄。
“啧!师哥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吧,快去,去不去,你去不去!”艺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心想这院子通透,鹿晗定是听见了。想到这,便顺了根藤条冲着小豆子屁股就打下去。
“师哥打人啦,师哥打人啦……”小豆子也不气,笑闹着就跑出了梨香园。
端着汤水进门的时候悄无声息,怕鹿晗太辛苦睡着了又再吵醒他,进了门却发现他还以刚才的姿势直愣愣的坐着,眼神黯淡了下去,见自己进来了,才回过神,看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的焦急。
“是口渴了么?”
鹿晗拼命摇着头,像个拨浪鼓。
“那…………是饿了?”艺兴故意扯些别的话题,小心翼翼端着汤坐到床边。
鹿晗的头摇得更凶了,就这么晃动着,那双剔透的眼似要落下泪来。
“好了,什么都别说,乖乖把药喝了,听见没?”没有刻意回避自己的眼神,没有时不时反常的谦卑态度,只是一腔温柔的笑着,酒窝里似要留出蜜来。
艺兴,笑是甜的,话是甜的,而心里,其实是不是苦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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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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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24
“额啊………………”好苦!苦到鹿晗差点没吐出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喝点药还嫌哭呢。”艺兴一勺勺喂着,一个不留神勺子偏斜了一点,淡褐色的液体便顺着嘴角流下,没做思考手便马上拂上去擦拭。轻轻擦着鹿晗的下唇,心里顿时像吹了一阵风,水面上涟漪旖旎,微波粼粼。
不知多年以后,我会不会依旧想起你当时瞪大了眼睛含着千言万语的样子,会不会在想着你的时候,心里迎风而转的风车,忽然间,就停了。
“晗儿,这边,小心点。”过了晌午,鹿老爷和鹿夫人便亲自过来将鹿晗接出梨香园,世勋刚一下车就冲到鹿晗面前,左摸摸右看看,带着哭腔道:
“哥,你好了没有,究竟好了没有?”
鹿晗不能用嗓,只是笑着看着他凌乱失措的样子,点了点头。
“平白无故,梨香园怎会多出毒药来,要让我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当下就扭送到警署去!”
听鹿庆轩放言道,世勋一个激灵抖了一下,眼神也开始涣散。
“鹿老爷大可不必…………”走在后面的艺兴全都看在眼里,忙走上前来答话道:
“其实艺兴昨儿晚上问过班子里面的大大小小,说是昨晚有个以前的对手见三庆班人气鼎盛急红了眼,故意来砸场子的,使了下三滥的招数故意害人,害了谁便算谁的。师傅连夜派了认识的弟兄去打探那人的下落,现如今说是已经抓着了,给了一顿臭揍怕是今后都走不了路了,”艺兴瞟了眼紧张盯着自己的世勋渐渐轻松下来,继而道:
“您看鹿少爷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就算是三庆班欠您的一笔人情债,今后我们定当好好回报您,这码子事就这么结了吧,您意下如何?”
“张兄弟这话说的太客气了,若不是张兄弟,晗儿怕是一辈子就完了,依这话,咱算是一报还一报,扯平了不是?”
“鹿老爷说的是,这是剩下的六副药,我让孩子们都配好了,一天三副,正好两天的量,七日之内忌辣忌荤腥,不到半个月就会痊愈的。”
鹿庆轩满意地让下人接过艺兴手中的药,
“那我们先走了,晗儿痊愈后定会当面拜谢张兄弟。”
“客气,客气……”
鹿晗被下人搀扶着上了车,还时不时回头看向艺兴,像游戏还没散场便被大人接走的小孩子一样。
“吴少爷,请留步。”艺兴叫住走在最后的世勋。
“怎…………怎么?”世勋惊得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僵硬的扭过头来。
“这个,我想应该是吴少爷忘下的。”
世勋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昨晚找了半宿的荷包。
原来是那时候…………躲在床下落下的。
“你…………你…………”世勋惊讶于艺兴竟将最好的证据还了自己,还帮自己圆了谎,心里登时被无尽的悔痛燃烧着,又像是被一把瓦壶的碎片割着。
“吴少爷,想要获得一颗真心,是要用另一颗真心去换的,任何旁门左道的功夫只会东施效颦。”
“对…………对不起……”
“哦,还有…………江湖道士的药以后可别再信了。”说着艺兴径自笑起来。
“世勋,上车了……”鹿庆轩在车里催促着,世勋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眼里早已泛起白光,冲着艺兴用力点了下头,便转身上了车。
“小姐,快回去啦,一会被老爷看见你在这,定是又要发作了!”
“哎呀,看一下而已,有什么关系,燕子,看见没?看见没?这就叫以怨报德!”
“什么呀小姐,你说什么呢!”
“没想到台上那么妖娆,台下却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胸襟气度涵养,不枉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追到宜城!”
“小姐,快回来,人家要往回走啦!”
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似从胡同口闪过,艺兴一瞬间错了神。
“小凤仙,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师哥,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倒说得是哪一个啦。”
“没事没事,定是我眼花了。”
见一干人回了梨香园,长发及腰的女子又探出头来,看着艺兴的长衫随着步子飘过最后一道门槛,嘴角挑起了意味深长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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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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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26
第九回
天已经进了伏,浑着潮湿的暑气,只是清晨,便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自打进了戏班便一直在北平生活的艺兴习惯了那里干燥的炎热,即使是后几年在山里练功也没见得这般的湿,不过卯时就起床了,天刚大亮,梨香园处在西街的正中央,四下里还没有人家醒来后梳洗烹煮的动静,整座城像只他一个人醒了,孤零零地在院子里转悠。细瘦的一棵槐树边立放着武生练功用的锤。小豆子学的便是武生。顶锤最是难练。把锤高抛,于半空旋转一圈后,落下时顶住,每每都要抖擞着精神,非要那锤于半空旋转个两圈不可。平日里练功练得乏了,艺兴便去逗小豆子,偏趁他忙不迭的时候跟他说话,看他把双锤一抛一顶,一拧一接,也不望自己,只一下招式吐一个字,煞是好玩。
小豆子天赋一副嘹亮的嗓子,质纯圆润,是块唱武生的好料,可惜天性好玩,仗着有些小聪明而不致勤勉。
“啊…………哈”小豆子打了个大哈欠从房门里走出来,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上面去了,迷迷糊糊的半眯着眼,衣服都穿反了,瞧这架势不是起床而是起夜才对。
正要往茅房走,眼睛一斜瞥见正要颠起大锤的艺兴,那咧开的大嘴就那么定住了,倒是惊得清醒了,随即喊道:
“哎呦我的师哥老祖宗,这玩意你可不能碰,砸了哪了伤了师傅怪罪下来小豆子我可担待不起啊,快放下快放下……哎呦喂。”
“有什么要紧的,我也想试试。”艺兴还瞅着直立着的两个大锤。
“哎呦,您试这个做什么,要是手上摸了老茧,不是砸了“再世王宝钏”的招牌嘛!”
“哪有那么夸张,”说是这么说,艺兴还是不由得低下头来端详起自己那双人人称颂的手来,全没有寻常男子的那般带着锋棱,骨节粗大,皮肤下绽着青筋,而是如柔夷如凝脂般的细腻,和皮肤一样的光洁,十指尖尖,拈一个兰花指便能引得台下一众失了魂魄。
“师哥您就别谦虚了,若不是那绝妙的手势,白家小姐能在您身上砸那么多钱,那时候可是一场一场的送花,一次都没落下过,只是不知道自咱们走了以后白小姐怎么样了,还有她那贴身丫鬟燕子……”
“咳咳咳…………说什么那说什么那!我说你个小豆子一大早起来是去上茅房吧!想起燕子姑娘是不是连尿都憋回去了!”小凤仙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走到小豆子身后,“吱楞”一下揪起小豆子的耳朵,疼的他满脸通红。
“你个母老虎,我就说就说怎么地了!碍着你什么事了,人家燕子姑娘比你不知好多少倍,温柔又体贴……”
“你个死豆子给我滚得远远地,再别找我给你补衣服缝裤子,里面都给你扎上针,杵得你全身是眼疼死你!”小凤仙似真生气了,甩过辫子便回了房,啪得把门摔上惊得小豆子一跳。
“真是…………这大早晨的练哪门子狮子吼…………”小豆子明明心里打着鼓,嘴上还是逞强道。女孩的心思总是比男孩细腻的多,也成熟的早。小豆子和小凤仙自小被送到戏班,吵吵闹闹那么多年过去了,一个唱武生,长成挺拔的少年郎,一个专攻妆务,出落得水灵娉婷,艺兴早见得小凤仙眼里藏了心思,只是傻小子还摸不着头脑,还摸不透他自己的心。是啊,哪那么容易呢,自己还不是一样。
想来自那次分别之后,鹿晗已有半个月没来了,说是要好好休养身体,但也足够痊愈了。昨晚戏班子里的兄弟买菜回来还调侃说在街上看见鹿晗和世勋坐在车里有说有笑的,看样子是完全康复了,夸艺兴的医术高明。本是件好事,却因着心境的变化而变了味。想的不是他病好了便是最好,而是,为什么病好了却不来找我,不告诉我一声,偏让我从别人口中知道。原本只是好好做个兄弟的愿望也扭曲成了别的什么,只觉得这事天理不容要五雷轰顶,却越知道不能这样下去越无法管住自己的心了。
这么想来,自己其实也和世上贪心的人无异,想要的那么多,倒是什么时候才是个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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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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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27
想见他,心里没旁的念头,想见他一头软绵绵的自来卷,想见他两潭秋水似的眼,想见他嘴 角轻挑的笑,即使是个背影也好,即使和别人在一起也好。只要看见他,心里便能确定自己是的的确确和他在一座城的,呼吸着一样潮湿的暑气,听着同一个卖打糕的老汉从城东走到城西,心里便能确定这几日来发生的事不是在做梦,他们的确有过交集,有过对话,有过事关生死的羁绊。
早上练过功,师傅便差自己去找王经理商量下一场演出的事,只因他伤腿的老毛病又犯了。即便是只攻旦角的自己还顶着多年的腰伤,更不用说自小就练起武生的林玄均了。对师傅的事知道的不多,更不敢问,大半都是凭着自己猜测。三庆班自林玄均当弟子的一代便开始没落,只听得当时祖师爷还有个另一个相当厉害的弟子,后来不知怎的祖师爷暴毙,三庆班也树倒猢狲散了,就只剩下师傅一人延续着三庆班的名号传承下来。戏子们出了这梨园行,干不了别的。林玄均借着老徽班的名号,想再振旗鼓。拼了大半辈子,总算有了今天的成就,说是成就,其实也不过是有个固定的营生,不用颠簸流离大江南北的跑,景况比起宣统在位或是更早些年间自是差之千里了。这么算来,其实若不是鹿家出手阔绰,腾出个一亩三分地给他们,可能当真又要回到穷乡僻壤的山林子里去。
走到大街上,早上还晴的天忽的阴了,接着就飘起牛毛细雨。一个个水星子密密蒙蒙地往人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扑,不一会便似罩了一层雾似的,皮肤黏黏的却也不油腻,很舒服。艺兴喜欢牛毛细雨,他觉得这雨很温柔,像母亲的抚摸,或是情人的吻。到了城南,艺兴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他好奇,趴着门缝往里看去,只看见一地的衣服胡乱扔着,白衬褂、长袍里还掺杂着女子的肚兜,衬裙,看得艺兴直往后哆了一下,一下子全明白了。想着方才还纳闷的空气里的一股怪味,脸腾地红了。正要走,却听王胖子在里面不耐烦地大喊道:“哪个兔崽子,扰了爷的春梦!”
“是……是我…………艺兴……张艺兴。”艺兴不知是走好还是继续说好,下意识快速接了话,却吞吞吐吐地才说完。
“…………艺兴兄弟,我……我这还没起床,可是来问演出的事?”看样子王胖子办事公私倒是都不耽搁。
“是…………”
“要不你先回去,下午我亲自去梨香园一趟成吗,对不住了您嘞!”
两个人隔着道门喊话,这边的尴尬,那边的也不自在。
“成成成!,那我先回啦!”两边都跟获了大赦似的,长舒了口气。
虽混了这几多年,对男女之间的房内之事也多有耳闻,但今日才这么近的撞见,只怕是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又惊又羞的,惊的是巫山云雨洛川神,羞的是那一瞬脑子里全是鹿晗的脸。
魂不守舍地走着,把五脏六腑全都搜了个遍也没找出个原因,权当自己是中了邪,神神叨叨,战战兢兢,莫名其妙地竟走到城东来了。看见那一大棵早谢了花的海棠树才回过魂来。怎么竟又走到这里去了?耐不住眼睛迫不及待地往里巴望,见着鹿老爷被一帮子下人簇拥着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少爷呢?”
“一大早便出门了。”
“又出门了?几天都没着家,早出晚归的,是去做什么那么忙。”
“不太清楚,听司机老李说跑了临近几个城所有的绸缎庄和裁缝铺。”
“哦?是要做衣服?”
“这个……不……不太清楚……”
“有去戏楼么?”
“这个……倒是没有……”
“嗯,好,也该收收心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玩玩也就算了,警署的派遣单马上就下了,还是该好好准备准备才是。”
鹿庆轩接过下人手里的公文包,想起了些什么,又道:
“回头告诉夫人,我这两日出差,南京的厂子出了些问题,下午回来收拾了东西就走。”
艺兴听脚步声渐渐靠过来,一猛子扎进草丛里不敢作声,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待鹿庆轩上了车,在黑烟中突突突开远了才敢走出来。
其实就算当真撞见了,鹿老爷也不会有闲暇去探究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总是怕对上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怕敏锐的眼神看穿自己的内心,也因着刚刚说的那番话,和提到与戏楼有关的事时眉头紧皱的严肃表情。
在那人心里,他和自己终究是不在一个国度的。艺兴想。
也许自己始终没有勇气站起来和这世界对抗。
“师哥,呀,怎么没带伞,去了这般久,我们还以为你迷路了,正要出去寻你。”
是,真是迷了路,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才对。
“王经理说下午亲自过来。”艺兴机械似的说着,这任务算是完成了。
“死小子,这半天去哪了,让人家一阵好等,喂!走那么快干嘛…………我这话还没说完了…………喂!死小子”林玄均在身后喊着什么,艺兴听不到,他突然觉得也许回山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原来一向自认为坚强勇敢的自己是如此的懦弱,终究还是败给了这世道。只可惜,路不尽,人未老,他把我又从即将被吞没的黑暗中拽了回来。是他不懂?是他不甘?还是刻骨一生的故事注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桌子上一只精致的盒子半开着,从那不算狭窄的缝隙能看到里面是一件艳红对襟的帔,一只带红翎的帽和两对水蓝色垂绦,鲜艳的颜色撞在一起,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丝滑的表面即使是阴雨天也闪着柔和的光。椅子上的人许是太累了,等得困了,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一阵风随着艺兴敞开的门吹进来,牛毛细雨吹着身后蓬起的衣衫,吹动那人的纤纤发丝,让整张脸都暴露在艺兴惊讶的目光之下。似是做了什么好梦,嘴角漾出个醉人的微笑。
张艺兴永远都记得,那个上午,纵有千般无奈和挫败,因鹿晗暖阳般的微笑,令他年轻的心,跳了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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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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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27
鹿晗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艺兴泡了杯茶坐在桌子那一边的位置翻着本书,刚睁开眼,侧脸明朗的线条便映在视线中,那番专注的样子,似是被书中的字句吸了进去,院子里空无一声,整个世界像只有他俩一般。鹿晗凝视着并没注意到自己醒来的人,淡淡如雨,温婉如风,就这么呆着,并不说什么话也好,只静静看着,想就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一辈子便这么安静宁和的过去了。
“阿嚏!”一个喷嚏才让艺兴从书中走出来。
“啊,醒了?”艺兴放下书,起身转到鹿晗这边来,“坏了,定是刚刚趴着睡觉着了凉,你身子才刚好,怎经得住这番折腾,下雨天又跑过来做什么。”见他醒了,话却停不住,连珠炮似的往外喷,一口一句怪罪,心上却是隐隐的疼惜。
“我没事的,前些日见了绸缎庄有批新货,记得你之前上台时还着的是旧衣,想来便差人做了一套衣裳,这才做好,给你拿来快试试合不合身,我只是凭着眼睛量的,没有准确的尺码,若是不合身,我再拿去改。”鹿晗已经有些流鼻水了,不停地吸着鼻子,一脸认真地看向艺兴。
他全然没提这行头来历之周折,是精挑细选的上等之物,只是轻轻松松地说着。而下人口中“跑了临近几个城所有的绸缎庄和裁缝铺”便是为自己打造这一套绚丽的戏服么?艺兴宁可真如他口中所说,许是在游玩时无意间碰到的,才买下来给自己,那样,心里许还好受些,不然,不知又要欠他到哪一世才能还清。
“不用试了,我比对过,分毫不差。”
“当真?”
“嗯……”艺兴淡淡柔意的一笑,“不如下次登台就穿给你看。”字句嗖地从心底滑出口,艺兴便僵住了。
穿给你看。要对多么亲近的人才能讲出这样的话来,他怕自己一时唐突透露出丝毫的心迹把对方吓到,怕看到有任何尴尬的表情在对方脸上显露,却从未想过鹿晗莞然微笑道:
“好啊,不穿的是小狗!”
一时之间,艺兴不知道要接着说什么才好,不敢直视鹿晗,只得呆看着那箱子出神,半饷才想起这么珍贵的东西应该赶紧收拾好才对,便合上盖子,放到床沿的一摞箱子上面,找了块红布铺上,怕落了灰糟蹋了东西。
“嗨,你瞧我这脑子,一睡便什么都忘了……”鹿晗拍着脑袋笑道:
“晚上想请你去我家吃个饭,娘说要好好招待你一下…………”
“这…………不用了吧,只不过是几碗汤药的事情,小事而已。”
鹿晗黑亮的眸子闪着乞求的光,脖子也缩起来,就差给张艺兴拜拜了。
终是熬不过,败下阵来。
“好啦好啦,我去还不成么……”
张艺兴知道,那并不是什么酬谢宴,自己早已看透,以后有什么样的风雨,似乎也能预见得到,但是只因此刻站在自己旁边的这人,那力量就变得无穷大,大到能让自己挺起弯曲惯了的腰背,即使前方全是锋利的冰刀和滚滚烈焰,也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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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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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39
第十回
“我就这样去,真的可以么?”艺兴低头看了看自己黯淡的白色长衫,原本有层淡淡的银色兰花的绣样也早已洗掉了光泽,这还是五年前在北平给总督府唱堂会的时候,司令打赏的,那晚之后,不知怎的,师傅就带着他们连夜收拾行装离了丰泽园,再没回过北平。
“有什么不行的,挺好看的啊……”鹿晗扭过头上下打量着艺兴,也许是下过雨后丹霞似锦的缘故,映得鹿晗的脸竟红起来。
从来不在意穿着打扮,一向都只是朴朴素素的艺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很在意这次赴宴,在意到从未有过的程度。
沿着通向城东的石子路面,一路驶过,行人相比之前寥落了很多,一幢幢洋房林立,树木成荫,都在渐渐升起的夜色中,显出一种静穆的美。艺兴仔细看着车窗外,一处景色也不肯放过。这就是他从小成长起来的地方,远离着闹市,四周寂静空灵,取着自然的精华,孕育不染凡尘的结晶。
“看什么呢那么专注,下车啦!”
艺兴跟在鹿晗后面亦步亦趋。他看着鹿晗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慢慢停下了脚步,突然生出一股恶作剧的念头,想就这么转身躲起来。那样的话,鹿晗会不会翻天覆地的找,而自己又会不会让他找得到。
走在前面的鹿晗一回头却发现两个人已差了好远,忙又奔过来问道。
“艺兴,你怎么了?不舒服么?”鹿晗担心地看着他。
“没……没事,就是胸口有点闷,不碍的不碍的……”张艺兴扶着额头,手指并拢挡着自己不小心偷笑起来的嘴角,装作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却不料,那手忽的被另一只手覆上,随即紧紧握在手心里,暖暖的牵起来。
“我们走吧………………”
“蓉妹,不说这一顿下人做就好,你怎么又自己忙乎起来了,我是主你是客,这倒显得我待客不周了。”
“说什么呢芳姐,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做菜这种事我最是闲不住的,没费什么功夫,不过几样小菜而已。”
“差不多该到了啊,怎么还没回来。”
十,九,八,七…………世勋盯着两扇大门中间墙上挂着的钟摆默数着,一字刚落,沉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已是七点了,莫名其妙地被鹿夫人叫过来吃饭,也不知是什么事。世勋趴在沙发靠背边沿上,尖尖的下颌抵着手背,嘴巴则无聊地嘟来嘟去,眼睛盯着紧闭着的大门。他知道鹿晗的心思已全被张艺兴吸了去,从那天鹿晗拉着还没睡醒的自己兴高采烈地说要做一套最华美的戏服开始,他就知道了,知道自己再无半点机会能走进鹿晗的心。凭着自己对鹿家的了解,他知道那两个恪守礼教的人是绝不会真心容纳三教九流的人。而经过上次那件事,他对张艺兴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内心真的感激他,想对他好,想让他被接受,但却因为鹿晗的关系,心里始终是放不下。总是有个声音小声说着,也许仗着自家的背景和多年的交往,自己还有些机会,也许自己还能重新获得哥的关注,也许…………
“我们回来啦……”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鹿晗和张艺兴一前一后地站着。原来天已经这么晴了,红霞碎开,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横的是霞,竖的是光,织成一部极伟大光华的蛛网从门后的世界里散落进来。只有世勋看得到,那光还洒在两个人紧握着的手上。而当后面那人的目光转到到自己这时,手自然而然的主动抽离了出来,留下鹿晗的手空空的握在那。
他怎么也来了?
同一句话在两个人的心里回响着。
“来了啊,来来,快这边坐,鹿晗他爹下午赶去南京了,走之前还紧着嘱咐我一定要招待好张兄弟呢。”鹿夫人微笑着引艺兴到座位上,桌上已摆满了菜,可艺兴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看着世勋一脸茫然的表情,显然他也并不知道自己今晚会来。而唯一知道这答案的,可能只有被鹿晗拉到一旁的那个女人了。
“娘,你怎么把世勋和蓉姨叫来了,今天不是要专门招待艺兴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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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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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39
洛慧芳似没当这是悄悄话,声音没有减弱分毫,道:
“大家又不是没见过,人多一点也热闹些嘛。”
鹿晗撇撇嘴,他从来都不觉得母亲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没再多想,便入了席。
“张兄弟,这可都是世勋他娘的拿手好菜,一般人这一辈子可都是吃不到呢。”
“快别这么说,来来,尝一块鱼。”说着,蓉姨便站起身夹了一筷子放到艺兴的碗中。艺兴一惊,忙拿碗过去接着,下意识地看向世勋,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那眼神自己却读不懂。
“您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好。”妇人微笑着坐下,一身雍容却是万般温柔心无城府。
若是两个人的娘互相交换,自己会不会有可能好过一点呢?艺兴无稽地想着,想想觉得太过荒谬,摇着头暗自笑起来。
“喂,傻笑什么呢?”鹿晗凑到他耳边问道。
“没什么…………”
“告诉我嘛…………”
“真没什么,快好好吃你的……”
见二人亲昵的样子,洛慧芳皱了皱眉,清了两声嗓子才算是把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道出酝酿已久的话:
“张兄弟,以后有什么打算?”
张艺兴心里一沉,觉得这算是开始了,当下一阵慌乱,但忽而一想,却又镇静下来。
有什么正确答案?句句属实,说自己想说的不就是最好的答案?
“嗯,艺兴现在只想把戏唱好,不能师傅半辈子的辛苦付诸东流。”
“嗯,脚踏实地是不错,那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别的?嗯……不知鹿夫人指的是哪方面?”
“我看张兄弟也是正当年,就没想过娶妻生子继承香火的事?”世勋侧过头,看到鹿晗挑着刺的筷子明显顿了一下。
“艺兴事业未成,哪有福分娶妻生子呢,多谢鹿夫人操心了。”
“哎,话不是这么说,正所谓先成家后立业嘛。张兄弟自小就没了父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是不容易,这次又救了我们晗儿,这么大的恩情……其实这也是鹿晗一直期望的,若是张兄弟不嫌弃,不如与我认个亲,这样给张兄弟介绍哪家的小姐也方便些,到时候娶亲彩礼什么的我们鹿家都包办了,你看如何?”
真是老辣。这一席话,便是把艺兴堵在墙角里硬生生的出不来了。看起来倒真是慷慨真心,肯认张艺兴做干儿子纳到自己家门下,还借着鹿晗的名号让这‘祈求’看起来更加需要立马答应下来。
见艺兴一时间没了回应,洛慧芳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又道:
“张兄弟你也知道,我们晗儿以后进了警队,肯定是要去大地方的人,戏子这条路再怎么说也不是条康庄大道,你无依无靠的我们心里落不下啊……”
“你啊,跟世勋不一样,他明年毕了业会鹿晗分到了一起,两个人都能互相照应着,你若还在那戏班子里打诨,我们可怎么对得起你的救命之恩啊!”
说到这,世勋才明白自己今日成为座上宾的理由。娘不谙世事地还微笑着给自己拆着鸡骨头。虽被鹿夫人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是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像是受了什么屈辱一般。他又看向鹿晗。低着头缓慢的向嘴里送着汤,看不到他的表情。
桌子像不停地翻转起来,似北平的天桥下卖艺的小姑娘抖的空竹一般,伴随着嗡嗡的声音转的飞快。艺兴心里冷笑着。看着那说话不紧不慢却字字珠玑的嘴上下开合着,似在说着同传到耳朵里的声音截然不同的话。
“你只不过是个戏子,和晗儿沾亲带故的不就是为了翻身做凤凰?”
“鹿晗的身边有的都是世勋这样的朋友,你又算什么呢?”
“亏得你那服药管用,我们鹿家看得上你,不嫌弃你认你进门,还不赶紧应下来。”
“最好赶紧找个姑娘成了亲,不要再来招惹我们晗儿。”
是啊,这不就是撕开那层薄的透明的纸下面显而易见的真相么?
艺兴早想好了推辞的话,正要表态,却只听“啪”的一声,鹿晗撂下碗筷,脸上早已没了方才轻松的笑容,似是有火光要从那双小鹿般的眼中脱离出来,烧到这饭桌上。
“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娘想让他安顿下来,有什么不对!”
“你这哪是安顿他,分明是打发他!”
“打发?!认他做干儿子,帮他给聘金彩礼这叫打发?!”洛慧芳没料到鹿晗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只为了这个戏子,这么多年的乖小孩竟然和自己顶撞了起来。
“不就是钱么,不就是在拿钱打发他么!娘我告诉你,你错了,艺兴他不是这种人!”千万朵乌云压在鹿晗的心头,怒潮似的翻腾。
“鹿晗!你怎敢跟我这么说话!”
“娘说的不对,我反驳,这有什么错的!”
“你不是一直都想让他进我们家么?你不是一直想让爹娘拿他当自己儿子一般养么?怎么这会又成娘的不对了?”洛慧芳抓住鹿晗的这个死穴不放,像是一切祸源都在鹿晗那里,自己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是,我以前是这么想的,但是…………”鹿晗站起身来,掷地有声:
“现在不想了!”然后甩下一桌子的人,推开大门,走了。
艺兴赶忙站起来,冲满脸愠色的洛慧芳欠了下身,赶在正要挪步的世勋前面追了出去。
“哼!”洛慧芳一把拿起水晶杯就砸在地上,一块碎渣摔到世勋的脚边,原本完整的一块水晶碎裂成无数个表面,闪着晶莹剔透却又脆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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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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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49
“鹿晗,鹿晗………………”
艺兴自认为自己还算追得快,哪知一出门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前面就是大门,但直觉告诉他鹿晗不会跑到大街上去,定是往后面走了。穿过圆形拱门,便是偌大的中厅和后院。靠近大门的是欧式建筑,做待客厅,二楼则设为休息室,绕到后面却是另一番天地,中间一座假山将中厅的位置隔成左右两个区域,左侧的二层小楼是鹿庆轩的书房,墙边全是绿阴阴的盖满着藤萝的假山池,水是引用的活水,一年四季都冒着清新的水汽。右侧的便是鹿家的卧房。一楼是鹿家夫妇、老妇人的卧室和一间小型的宴会厅,平时就用作餐厅,二楼则是鹿晗的房间。左右各有一条游廊通向后院花园。出了游廊背靠着假山的这面墙便是上次的戏台,左右两侧是下人的房间,最靠后的是作为上妆室的别院。从空中俯瞰下去大体的结构虽是如此,但这其间亭台楼阁微妙地错落在每栋主楼之间,或是走到了墙根下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扇小门通往什么别的地方,或是上了楼梯过了几道门却发现又回到刚开始的那条路,如此这般,没一会儿,艺兴便被绕晕了,后背湿透,只得坐在台阶上暂时休息一下。
“喵………………”
哪里来的猫叫?艺兴又站起来循着声音看去,最后在屋檐上发现了只猫。
“牡丹,下来,快下来…………”艺兴一惊,回头一看,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后,仰头看着屋顶上的猫,柔声说道。
“乖,快下来,婆婆给你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呜……………………”牡丹只窝在两片隆起的瓦中间,一动不动,懒洋洋的舔着脸。
“哎呦,我的小心肝,这可怎么办……”
月华如水流,顺着屋瓦倾斜下来,那猫儿不由得成了一回天宫里的角色,映得雪白的周身全是仙光。
老夫人急的直跳脚,艺兴左右看看,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把木梯,没等老妇人开口,自己便搬了起来,靠着屋顶架起来,梯子不是太稳,仗着艺兴清瘦才得以爬到屋顶上。
“来,过来…………”艺兴一齤手扶着梯子顶端,一齤手伸向趴着的猫咪。
它瞪大了眼认了一会儿,竟真就踩着轻俏的步子往这边过来了,用那敏锐的鼻子嗅嗅他的手,接着轻轻舔舐了几下,便乖乖窝到艺兴手中。艺兴托过牡丹靠近自己的胸口,一只手小心翼翼向下挪动着,他不敢往下看,只能用余光扫着下一级横木,梯子晃得越发厉害,连牡丹都害怕的呜呜叫起来。
“小心!”
艺兴努力压着心跳,颤着腿往下踩。明明自己最怕登高,怎么刚的那一瞬就忘了呢?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去。不管了!猛地往下爬去,梯子终于禁不住失衡,倒了下来,接着最后几步的高度,艺兴一个鲤鱼跃龙门向后翻滚最后稳稳地落在地上。怀中的牡丹紧贴着自己的胸口蹭着,蹭得艺兴痒痒的。
“牡丹!你这小祖宗,可吓死婆婆了,说,还敢不敢再上去!下次可没人救你!”老夫人接过摇晃着肉滚的四肢挣扎着不愿离开艺兴怀抱的猫儿,宠溺地骂着,苍老的手抚摸着光洁的皮毛,目光转向了艺兴。
“又是你?牡丹平时趾高气扬的,除了我连碰都不让旁人碰一下,几次三番遇上你却乖巧的很,想来这也算是种缘分,若是有什么我老太婆能帮忙的,你只管说就是了。”
“不敢不敢,艺兴只是想问…………老夫人刚刚有没有看到鹿晗?”
“晗儿?不是在前厅吃饭么,怎的跑出来了?”
“额……………………”艺兴低着头,心里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虽是事实,但说出来却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在背后说鹿夫人的坏话似的。
“行了,定是我那儿媳妇挑的祸根子吧?”看样子老妇人心里倒是跟个明镜似的,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人什么样早就拿捏得一清二楚,
“循规蹈矩死气沉沉的,一点生气都没有,要不是他爹欢喜,我才不会让庆轩娶她过门,现在又来摆布下一辈的人生,鹿家非要败在这一代不可,哎哎哎……”老夫人像是早就洞察了先机一般捶胸顿足地一阵哀叹,艺兴深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就只能用场面话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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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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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49
“哎,您可别这么说,不会的不会的……”
“鹿晗这孩子啊,空有一番大志向,却被这从小长起来的蜜罐迷得腻死了,有那么点胆子也早被他娘割了,若是能有个人从旁拉他一把让他找回自己的初心,也许鹿家还能有救。”老妇人自顾自地点着头,站起来拍了拍艺兴的肩膀,
“小兄弟,已经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即使生不如死也必定能死而后生,名利钱财都是些身外物,莫要被这些累赘逼垮了自己的意志,有些东西现在也许还得不到,但是看看你的手,”
老夫人抓过艺兴的手腕,食指绕着圈在手心处摩挲着,
“它早就种在这里啦,能不能结不结果,就要问你自己的心。”
鹿老夫人留下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抱起牡丹又恢复到艺兴印象里那般疯疯癫癫的样子,嘴里不知和牡丹说着什么,走了。艺兴张口结舌地还想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什么结果?什么问心?又是谁生不如死,谁能死而后生?
艺兴只觉心里一片冰凉,因为参不透的奥秘而又灼烧着,经受着冰与火的双重考验。
算了,还是先找到鹿晗再说吧。
暮色越发浓郁,月被云遮住,艺兴凭着感觉往后走着,不知从哪条长廊竟到了最尽头的别院。周围出奇的静,便把那呜呜咽咽强忍着却还止不住的哭声衬托出来了。云团及时的移开了,被吞没一阵的满月乍涌,银白的一片,轻洒向这寂静的院子里,洒向蹲在树下的那个人身上。
“鹿晗?”艺兴试探的问道。
“别……你别过来…………都是我不好……非要让你过来做什么……哪知道娘他今天怎么就吃错了药……说的那是什么话……”
“娶亲么?鹿夫人说的很好啊,是该先成家后立业…………”艺兴强忍着笑意慢慢走近鹿晗,语气还是一本正经。
“你…………你真是这么想的?”
艺兴没有回答,反问道:
“你刚刚说‘以前是这么想的,现在不想了’又是为什么?”艺兴的眼神全都凝聚在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身上,由温柔变得焦灼。
“我………………我…………”鹿晗没料到对方竟会追问起来,声音也变得局促,一时间都忘了哭,断断续续地把心中的话慢慢发出来,最后逼急了,终于如半山石壁上的瀑布一般飞流直下,怒涛倾注,轰雷喷雪,云飞雾走。
“我……我不想……不想你来我家……不想让你被娘摆布娶妻生子……不想你和别的人在一起!不想你爱上别的人!不想你脱离开我的生命!”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早就知道的答案,却非要他说出来不可!艺兴定定看着鹿晗,只等他说那句话,自己就是钻了牛角尖,非要逼他确定他的心意,其实,也是在逼自己,确定自己的心意吧。
“因为…………因为…………因为我……”鹿晗嗫嚅着在心里鼓着劲,眼睛紧闭着用力,还遗落在眼眶里的眼泪就顺着细细小小的纹路又渗下来。只是,最后那话还没出口,后背便被人紧紧贴住了。
艺兴跪在地上紧紧搂着蹲着的鹿晗,双臂圈着他的颈,头靠在他的右颊上。鹿晗惊得如寒蝉般哑然无声,最后一滴泪划过右颊滴在艺兴搭在自己锁骨的左手上。
愿为形与影,出入恒相逐。愿作梁间燕,无由变此身。
张艺兴听见自己的声音消融了冷冽的冰,也熄灭了炙烤的火焰。他温柔地轻轻擦过怀中人右颊上的泪痕,道:
“鹿晗,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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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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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50
鹿晗回到卧房的时候,宴席早散了场,世勋和蓉姨回了家,母亲也回房歇息了。下人们被母亲打发去休息,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连盏灯也没为他留。他知道,母亲是真生气了,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由于自己的懦弱,半推半就的走上她为自己铺就的道路也就算了,他不能让艺兴也受到自己的连累。在他眼里,艺兴就像是给予他光芒和力量的打火石,而打火石怎可以放在锦缎上装在宝盒里收起来呢?若真是那样,他鹿晗便也无路可走了,从此就似浮萍无魂地飘在浑浊不清的湖面上。
但是,那人毕竟是自己的母亲,给予了自己二十二年锦衣玉食生活的母亲,歉还是要道的,不然以后怕是跟艺兴连面都见不成了,只是今晚上是不成了,鹿晗最后看了眼母亲紧闭的房门。天下间母子哪有隔夜仇,明儿早晨找她好好谈谈一定说得通。想到刚刚在别院的情景,鹿晗的脸又灼烧起来。他庆幸没人给他留灯,也没人留守着服侍自己,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到房间,扑到他那柔软的床上,好好想个清楚。想着,脚步便也加快了。
屋子里只开着盏小台灯,昏黄氤氲的光照的整个屋子都恹恹欲睡起来,但鹿晗却清醒得不得了,且怕是又一夜难眠了。他趴在床头,眼睛盯着那盏台灯,目光失了焦距,眼前回放着刚刚发生的一幕幕。
“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讨厌我……”艺兴见鹿晗久未开口,语气中不免带着些沮丧。
“怎么会!”鹿晗一听,激动起来,连忙转过头,两个人的鼻尖都要碰到一块,鹿晗羞得往后缩去,却又被艺兴一把搂住。
“那就是喜欢喽…………”即使是坏笑的样子,从酒窝里流出的月光还是出奇的温暖。
“我……我……我…………”
原本鼓足勇气要说的话却被眼前的人一下子抢走,一瞬间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胆子全塌了,轰隆隆地腾起一阵青烟,只剩下羞怯。他知道自己对张艺兴是喜欢的,每时每刻都想做着与他有关的事,做衣服,挑戏本,看更多关于戏曲的书,读到深处竟忘了自己不久之后便要去警署报到成为一名正式的警员了。他喜欢看他的笑,看他挑起的眉梢,想要吻他凹陷进去的酒窝,他担心他的腰伤,想对他好,想要为他做更多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口中提的爱情,不知道自己对一个男人产生这种情感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但他知道,只有张艺兴出现的时候,他的心才会真正满溢着幸福和快乐。他暗自对自己说,只要能在背后看着他就好,看着他“一曲玲珑嗓”令“台下众生醉”,却未奢求他也如这般对自己。而当那句话真切的从他口中传到自己的耳畔,自己却害怕了。怕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怕是他耍弄自己,怕心愿实现的太快,要遭什么报应。
这时,却又想起,左眼上留下的那个吻。
“所以,别再这样看着我了,听到没,看你那眼神我就忍不住想…………”
“想什么?”鹿晗瞪大了眼睛盯着艺兴,天上的繁星似都掉到那黑白分明的宝珠里去了,微妙地弧度和纤长的睫毛,让每一次眨动都变得温柔可人,艺兴觉得这世上再没第二个人能有鹿晗这样的眼神了。
他扳过鹿晗的额头,在他垂下的眼眸上轻轻印上个吻,甚至嘴唇在触碰到眉毛下方那薄薄的皮肤时还能感受到那颗宝珠在不安的转动。
从没有人像这般亲吻,但那里,却是我最想亲吻的地方,因为它最先印上了我的心。
鹿晗看着满目柔情的张艺兴,那是自己之前从未见到过的张艺兴,他又一次吻了自己,但这次,他很清醒,他是很清醒地说着喜欢自己的张艺兴。一时之间,内心所有的恐惧都被那个清浅却刻骨铭心的吻撕成碎片,扬进了空中,吹得好远好远,不见了踪影。可这也真是个奇怪的吻,自己竟还期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他却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想到这,鹿晗堵着气捶着枕头,没几下却又笑了,手自然而然地捂着双颊似要将那温度降一些下来。怎么回事,我到底在想什么?!鹿晗像是个陷入爱情的少女一样,时而叹气,时而偷笑,躺在床上不断变换着表情,只因那一个人,而那个人,此时便是他的全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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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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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53
现在对于他而言,睡觉都是多余的,他只想眼睛一闭,一睁,便到了明天。心中有了念想,力气便大多了,头脑也热起来,只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俩,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一夜无风,开着窗还嫌闷热,不知辗转了多久,鹿晗身上已是黏黏的一层汗液了,似是要入睡,却又睡得不实,只觉得身体不停的下坠,想要醒过来却沉得更快。
“鹿晗,鹿晗…………”鹿晗半眯着眼睛,眼皮太重,根本睁不开,听得有人叫自己,声音却是艺兴的。
艺兴?这么晚怎么会到自己房里?那声音忽远忽近,一会到了耳畔,一会儿又跑到窗边去了。
“鹿晗,我要走了。”
走?去哪?不是才回了梨香园?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说的这些话到底有没有说出来,而艺兴又有没有听得见。
“我真的要走了…………你要好好的…………”
说的尽是些什么话,鹿晗心下急了想坐起来,却挣扎不过,只得听那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艺兴……艺兴…………!
鹿晗大叫着,使出全身的力气方才睁开眼,坐起来,才发现天已大亮了,原来只是个梦,全身都已湿透,起的太猛大脑缺了氧似的,不停地喘着气,待冷静下来,浑身像散了架,一点力气没有只得瘫回到床上靠着,想着刚才太过真实的梦。
“少爷,少爷,出了什么事?”许是刚刚叫出来的声音惊到了楼下准备早餐的下人,这才赶紧上来看看。
“没事没事,梦魇而已,”鹿晗想了一下,问道“娘呢?用过早饭了?”
“夫人昨天半夜接到老爷的电报,今早上就去南京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南京?出了什么问题,需要娘亲自过去?想起昨晚的事还没来得及道歉,鹿晗心里自是一阵懊悔,为什么回来的时候不赶紧说呢,磨蹭个什么。
“不过夫人有交代,要好好照顾少爷,这几天入了伏天气热,少爷最是受不了湿热的气候,要多冻些冰镇的饮料水果,好给少爷消暑。”
原来娘还是记着的。是啊,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不也是为了自己好么?
鹿晗轻轻叹了口气。
“热水已经准备好,少爷起了床便可以沐浴了。”
“好…………”一股清凉流经鹿晗的心,将满身的疲惫和梦魇带来的不安一扫而光,昨夜的不快和奇怪的梦境也就暂时抛到脑后了。
鹿晗看看窗外,胭脂色的早霞,像一片片火绒似的升起在城东邻着山野的上空,他眼睛透亮着透着笑意,仿佛一切都是崭新的,令人心生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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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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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54
第十一回
“苏……咳咳咳……”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精神也败了下来。艺兴刚拉开嗓子,气没顺好生生呛了自己一下,咳个没完,不巧被一旁训着后辈们做蛤齤蟆跳的林玄均瞅个正着,挥着竹拍子就过来了。
“我说张艺兴,才落了一场满堂彩就翘尾巴了?听听你这嗓子,连个最基础的流水板都唱不顺了,明儿个怎么演出,是想砸了三庆班的招牌不成!”
挨打与辈分无关,与名声无关,只要还是他林玄均班子里的徒弟,出了岔子挨打便是天经地义的。竹节虽细却是硬生生的,一下下隔着衣服打在皮肉上也是阵阵的疼,许是打得多了用得久了,原本粗糙的表面竟被磨出光来。艺兴低着头受着打,一旁的后辈们都朝这边看过来,也不敢求情,只是怯怯地瞪着一双双满是惊恐的眼睛靠在一起。艺兴一向练功刻苦,师傅说要练到十分,他定要练到一百分才肯罢休,资质平庸却愣是在旦角圈子里混出了点名堂,和他自己的努力绝分不开干系,挨打也是初进梨园的那几次而已。可今儿竟又打上了,起因不过只是呛了嗓子。一院子的少男少女们看得心惊肉跳,心里暗骂着林玄均凶恶,却也害怕自己遭受到同样的对待。艺兴没半句怨言,他确是觉得几日来自己疏忽了练习,功力退了步,心中羞愧难当,林玄均教训的极是,若不是这一顿拍子,因着昨晚和鹿晗的事,自己怕是真要飘到九天上去了。
想罢,眼前又浮现出鹿晗两汪清透澄碧的眼。
“明晚戌时在石桥街口的石狮子那,来的了么?”
艺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出了邀约,也不知道见了面要做什么,只是顺着心思,想在沉淀了白天浮躁喧嚣的夜晚看见他,最好就像这个晚上一样,空气也沉静下来,没了燥热,不知哪里的池水流动的声音,环绕在耳际。
那么晚,怕是他娘不会让他出来的吧。本留着被拒绝的心理准备,那人却一口应下来。
被吻后脸上的余温还没有散去,只是撑着眼眶看着自己,乖乖点了点头。
每想起来一遍,就是一阵心动。吴世勋的那瓶药没害了自己,自己却被这瓶世界上最猛烈的毒药蛊惑了心智。
寄名锁后的那两个字,从此便是世界上最短的魔咒。
“让你不好好练功,这几日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么!明晚的《玉堂春》,王经理说了,有人花了重金包了大半个场子,这要是唱砸了,看我饶得了你的!”
包场?自己不过才唱了一回,怎就见得受人如此抬爱?是他?不会,他才不会讲排场这种俗套的事。还来不及多想,只听林玄均又道:
“今儿别出门了,好好在院子里练功,我就在这盯着你,半步都不准离开,听见没!”
艺兴的心一沉,头压得更低了。
没打一会林玄均便全身是汗,似是用尽了力气支着树干喘起来,想来也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虽说身体还算硬朗,但也大不如前了。
“歇半盏茶,回来接着练!”说罢,进屋去了。
“师哥……你没事吧?”见林玄均走了,小凤仙和小豆子赶忙凑过来,担心地问道。
“师傅打得没错,这几日我是懈怠了,演出在即,自当加紧练习才是,只是…………”艺兴看了眼面前的二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还是女孩心思细密,小凤仙婉转地说道:
“若是师哥有什么事要我们帮着去办,只管说就是!”
长辫子绕了几圈缠在脖子上,眉宇间几分伶俐劲儿,手巧心灵,便是眼前的小凤仙。几次三番,鹿晗和自己的纠葛怕是被这小姑娘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
毕竟是一定要托人帮忙的事,艺兴想了下便不再推辞,道:
“你等我一下……”转身回屋去了。
“师哥到底是要做什么?”小豆子还是一脸的疑惑。
“切,这都不知道,让我们传口信儿呗!”小凤仙不耐烦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
“这都猜不出来,真是比猪还笨,你瞧着,待会师哥定是拿着个条子出来。”话音未落,艺兴就推门出来了,手里捏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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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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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54
“嘿!真神了嘿!我看你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去城西摆摊算卦吧,赚几个钱来还能解解馋!”
“就知道吃,真是头猪!”只一会儿功夫,两个人便又打闹上了。
“上午练完功,帮我把这信交给鹿少爷,你们俩……谁去?”
“我去我去!”小豆子自告奋勇地举起了手。
“就你?认得路么!”小凤仙双臂交叉,斜着眼瞧着小豆子。
“哼,怎么认不得,上次还是我去找鹿老爷来戏楼接鹿少爷回去的呢!”
“行行行,就你最行了,我看,你是想趁机出去耍吧!”轻易就被拆穿,让小豆子脸上挂不住了,硬着头皮还得把谎圆下来。
“谁……谁谁……谁说的!师哥的事我那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我我我要是出去耍就五雷轰顶五马分尸不得善终……”
没想到小豆子竟然发起毒誓来,认真的不得了,生怕小豆子再说下去毒誓就会应验,小凤仙一心急,一只嫩手就捂上小豆子的嘴, 唇还动着,柔软的触感传到手心,小凤仙的脸立马红了。小豆子也顿时呆住了,直愣愣看着小凤仙,好像发现了什么以前从未见到过的东西闪烁在那一双大而亮的杏核眼当中。小凤仙猛地把手抽回来,朝地面啐了几口。
“呸呸呸!你去就你去呗,咒自己做什么,不就是传个话的活儿……至于的么。”
艺兴看着呆站在原地看着小凤仙摇晃着辫子跑远的小豆子,轻轻笑了。
正午后的太阳,火一般的燃烧在人的头顶上,春困秋乏夏打盹,本是个恹恹欲睡的午后,却因不停地冒着掌声和叫好声的城西大街而显得神采奕奕起来。天上一片火热,地上也是一片火热。看热闹的人一圈圈地围了个水泄不通,顾不上擦去身上涔出的汗,我的汗滴在你的手上,你的汗又淌在他的肩膀,人们不住的往前挤着,只为能看一眼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著名武班“和春班”。
“让让,让让嘞!”走到半路便被吸引过来,小豆子鲶鱼似的往前窜着,捅捅这个屁股,戳戳那个大腿,不一会儿就站到了最前面的好位置。
只瞧这小哥一个劲往前窜,动手动脚的,引了那半圈的观众们一阵唾骂声,一个唱武生的男人瞧着好玩儿,朝着那方向就去了,待他一钻出,便迎面袭上去,闹了个脸贴脸,把小豆子吓了个半死。
“哎呀妈哎!”
人们一阵哄笑,为了这武生大快人心之举拍起手来。小豆子还捂着胸口惊魂未定的样子,往后缩了缩。那武生一招接一招一式接一式的便又把观众的注意力吸了回来。只听锣鼓一轮急催锤再往高抛,半空旋转一圈。啊!是顶锤!自己练了几百次了都没能稳稳当当地落下过。小豆子屏气凝神地看着,连呼吸都忘了。只见那锤,在半空中旋了一个圈,再一个圈,然后往下坠,险险的,只差一线,手中的锤,便顶住了空中的锤。
“好!”一阵彩声响起。人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说道。
“这和春班可是京城最火的武戏班子,怎么也跑到咱宜城来了?”
“先是三庆班,这又来了个和春班,那是因着咱宜城远近闻名,江南瑰宝,谁不想来这露露脸!”
那武生接过旁边没上妆的小辈递过来的剑,阳光下双剑如飞,风嗖嗖,青霜逼人,光灿灿,万花缭绕;一起一落,刚中却也带柔,好像是拍着翅膀的鸟,忽又耸肩缩颈,仿佛要袭击奔突在地上的走兽。一声未出,只是耍了把子四下里便掌声雷动,小豆子看得呆了,那武生心中有十二万分的把握,一脸镇定,嘴角带着笑意,那是属于王者的笑,带着三分嘲讽七分炫耀的笑。要放在平常人身上不知多惹人生厌,可放在这张脸上却是再合适不过,眉清目秀却也威风凛凛。
心里正感叹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小豆子回过头,轻声叫了出来,
“燕子姑娘!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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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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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56
身后的姑娘穿着月白色短褂长裤,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留着两条随便扭成的短辫,含着 十分甜蜜的微笑看着小豆子,神情细腻,也颇有些气质,若是不知道的只当是个小家碧玉,未曾想她只是个丫鬟罢了。
“怎的,不想看见我?”燕子挑着眉梢,侧过身子看向小豆子,并无媚态,眼神里却是生来便带着的的娇美动人楚楚可怜。
“怎么会怎么会,都五年没见了…………没想到燕子姑娘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哦?真的?”燕子探着脑袋,似是还等着小豆子接下来的话。
“哦,不不不,是变得更好看了!”不知怎的,小豆子就突然开了窍,脱口而出,说罢心里却还痒痒的,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
“哈,这还差不多。我跟小姐也是这几日才到的宜城,白家的祖籍就在这,老爷上了年纪,不想再在北平奔波,就回了老家打算颐养天年呢。”
已经被小姐教导了不下百遍,现在说起来表情也是自然而真实的。小姐不想让张艺兴知道五年中自己不停地派人打探他们的下落,不想让张艺兴知道自己得了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她怕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戏子因自己近乎疯狂地追逐而更加躲着自己,她怕他连她的花也不肯收,连她的面也不肯见。燕子不懂为什么堂堂丝绸巨贾的白家小姐为什么要对个戏子神魂颠倒,明明提亲的大家公子都能从雍和宫排到地安门去,其中也不乏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之辈,小姐却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瞧,自己每每提起,她也只是望着远山悠远地叹道:
“你个小丫头怎会懂得,他跟那些人不同,是清莲,是腊月寒梅,是我永远成为不了的人啊。”
“哦,原来是这样…………那怎么没见你家小姐?”
“小姐差我去买点药……额……鹞……鹞子吃食,家里新养了只鹞鹰,叫闪电的,食量大得很,不到半个月又要重新买了。”燕子下意识摸摸前襟里藏着的药粉,脸上还带着微笑。
小豆子看燕子两手空空,不禁纳了闷。
“哦……呵呵,那么沉的袋子我自己怎么搬得动,早叫了府上的壮丁搬回去了。”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不自然地笑道:
“这天气真是热啊,哈哈……”
小豆子全没放在心上,阔别了五年没想到还能见着“旧友”只顾得高兴,见时辰还早,又道:
“没什么事的话,我送你回去吧,就当认认门,以后找你玩也方便些。”
“对了,正好有东西要给你尝!”
“什么东西?”
“这世上顶好吃的桂花糕!”
宜城上等人家的宅邸大多都在城东,白家自然也不例外。那是一座巨大的古宅,在苍色的山岩脚下,宅后一片竹林,鞭子似的多结的竹根从墙垣间垂下。在一栋栋新式洋楼之间像个肃穆的老者,守着对旧时的感怀,留着最后一口气撑在这世上。小豆子跟着燕子走的是侧门,却也瞧见正门那两座永远沉默的石狮子,门开着,好像一只怪兽的大口。从侧门进去,在这炎炎夏日竟迎面袭来一股子凉风,连最浮躁的自己也沉静下来。偶然遇上下人们,个个垂着头不着一词的走着,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白家的家风可见一斑。只不过那白小姐待人豪爽,似一团燃着烈焰的火,和严谨的家风却是大相径庭。不知为什么,小豆子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丝酸涩。
“这边来……”
跟着燕子进了厨房,便看见案上正晾着的刚做好一盘糕点,那花样和形状正是自己自吃了第一口就停不了念想的桂花糕,被吴世勋打翻的桂花糕。
“这是小姐的姨娘亲手做的呢,自夫人去世之后老爷便带着小姐去了京城,少了联系。这不,知道我们回来了便紧着过来拜会,这桂花糕趁热吃才最香甜,来来,快尝一块。”
“这………………不太好吧……“小豆子推脱着不敢吃,却被燕子硬捞起一块塞到嘴里。
“没关系的,这有这么多,吃一块也看不出来。”小豆子嘴里塞满了糕粉,来不及舔舐唇上不断落下的碎渣,边吃边掉,看得燕子笑的花枝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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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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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2:56
这股子邋遢吃相,还真像自己那早夭了的弟弟。若不是遇上饥荒,只怕也要长得这么高了吧。
想到这,心里一软,拿起手帕便向小豆子嘴边擦去。小豆子吓了一跳,躲闪不及,燕子已经从从容容地擦净了,大大方方没半点不自然,却是自己想得太多,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咦?怎的脸这么烫?是这厨房太热了不是?走,我们到外面说话……”
“这桂花糕…………怎么和吴家太太做的那么像?
“哎?你怎知倩蓉姨娘便是吴家太太?你吃过这桂花糕?”燕子追问道,顿觉这其间不知发生了多少事他们都不曾知晓。
“哎哎……哪能啊,只是听闻大姑娘小媳妇的念叨过罢了,说吴家太太的手艺超凡,说是天下第一的厨娘也不为过,尤其是她做的桂花糕,吃一口死了也值了。”小豆子掩饰道,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前前后后,但总觉得师哥和鹿少爷的事不能随便讲,说了多是非还是不提的好。
“几年不见,你这嘴上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把子练得如何,有没长进?”
“哼!我这天资聪颖,再加上勤学苦练,怎会没得长进,出息着呢!早晚让你惊得掉了眼镜!”
“嚯嚯,还整上时下的新词了,那叫大跌眼镜,什么惊得掉了眼镜!”
“差不多,差不多啦…………”
玩了大半天,却迟迟没干正经事,小豆子不好再多逗留,又聊了两句便让燕子带着出府去了。刚走到侧门,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叫喊,似是云雀展翅前的啼鸣,穿透了云霄,正是白家小姐白璎珞。
“小豆子?”
“白小姐!”
回过头,那女子着一身鹅黄的西式连衣裙,原本露颈、露臂的部分被改良成传统的样子,乃是中西合璧的一件衣裳,她不涂粉,也不涂口红,清清淡淡的却焕着最纯粹的光彩。圆脸蛋红润润的,眉很黑透着股子英气,条长的双眼闪动着爽直的热乎乎的目光,老是未言先笑,说话也带着笑,像唱歌似的。袅袅婷婷,却是比之前要瘦了很多。小豆子喜欢白小姐没有一点小姐脾气的样子,对戏班子的每个人都照顾周到,对师哥更是没话说,也许是这世上对师哥最好的人了吧。但师哥却总是敬她三分,躲她七分地避让。这么个家世显赫的如花美眷……真不晓得师哥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小豆子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直到现在还是想不通。
视线再往后眼神,便看到了跟在白小姐身后的吴世勋。虽心里不情愿,但还是点了头,模模糊糊地说了句:
“吴少爷……”
“嗯……”世勋表情奇怪地应着。
“小豆子你怎的来了?”白璎珞上前一步,亲近的说。
“半路遇上了燕子姐,所以就…………”
小豆子不敢说“过来玩”三个字,生生吞回嘴里。那是同和自己一样身份的人才能说的玩笑话,人家小姐的府邸,岂是寻常百姓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还好白小姐并没在意,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另外的地方。
“半路?”
“嗯……师哥让我去送信给鹿…………”刚放下心来嘴就溜得没了边,一个没管住,就说了出口,还好只在那鹿字停住却也晚了。眼睛猛地扫向吴世勋,看他也忽然看过来的眼神,便知道他猜到了。
“哦?艺兴么?他怎么了?”一听他提起师哥两个字,白璎珞本就明亮的双眼顿时充满了生命力。
“表姐也知道张艺兴?”
“是啊,我不仅知道他,还知道你对他做过些什么…………”才想忘了的事被这档子事一提,又清晰起来。记起之前在戏楼‘埋伏’的那几日却是把表弟的‘罪行’猜个透。只碍不方便露面才未能拦下,不过这点雕虫小技,怎难得了我们艺兴呢?
“哈?表姐在说什么…………世勋不太明白……”世勋的脸顿时刷的白下来,看向别处。
“哼……那件事,回来再跟你好好算账!”白璎珞掐了掐世勋的脸颊,像是惩罚恶作剧的小孩,看他一脸不安与愧疚,似是早已悔过,便不再提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世勋抬起头,道:
“这样吧,我一会正要去鹿哥家,我帮你带过去好了。”世勋走过来,朝小豆子摊过右手。
小豆子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道:
“没关系没关系,怎敢劳烦吴少爷呢?”
“你信不过我?”
“我…………”吴世勋一脸诚恳地看着自己,眼神柔柔的,全没了来戏楼那次的嚣张跋扈。其实也没多大的仇怨,何必呢,人家大少爷都说要主动帮自己送信了,师哥都没怨什么,哪轮的上自己硬出头。
“小豆子你就给世勋吧,他这就要回去了,汽车肯定比你走得快,别误了正事才好,而且…………我看他也不敢再造次了。”虽不知这五年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从小便惹人爱的表弟绝非什么坏心肠的人,一时冲动做了错事挨了教训却是绝不会有下回的了。白小姐的边鼓敲得及时,小豆子心一软,掏出信递到吴世勋的手上。
“那……那就谢谢吴少爷了。”
“不谢,那表姐我先走了…记得一会儿告诉我娘一声…”像是预料到之后女人的发问,世勋匆匆道了别便一阵小跑地钻进了早早候在侧门外的车里。
“喂,你走那么快干嘛!鹿哥是哪个,他怎么认得艺兴?他们两个什么关系?喂,你给我回来!”跑到门外,汽车早开远了,才想起还有个小豆子,正要发问,却见院子里只剩下燕子一个人。
“小豆子呢?”
“小姐刚刚追出门的时候他就跑远了。”
白璎珞暗自回想着,那晚住在戏楼的男子的样子越发清晰的呈现出来,睫毛纤长,眼神清透,似是要把自己都比下去了。记起那人上车走时还不停回头看向艺兴依依不舍的眼神,白璎珞的心里咯噔一下,像摔了一跤,顿时脑筋断了线,不知身处何地,只觉得一阵阵难抑的酸痛袭来。
呵,不可能的,怎么会。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见白璎珞半天没回过神来,燕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啊……没事,天气太热了,烤的人脑子都发懵,我们回前厅吧,不知蓉姨和爹的棋局下的怎么样了。”
白璎珞捻起裙摆,便上了台阶,一眼瞟见拱门两侧的茶花,已经枯萎的不成形状。前几日才见过它的盛放,如今又目睹它的退场。
当真是,拈也拈不起,除了茶花,还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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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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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04
第十二回
车子开得缓慢而颠簸,车窗半开着,微热的风瞅准了空隙便不遗余力的钻了进来,前排的司机老王在专注的瞧着路况,并没注意到后排独自坐着的世勋捏着信的发抖的手。
信笺是空白的,没有留任何字迹。越是这样,便越引人想要拆开里面看个究竟。世勋几次三番已经把手指都伸到了信封里,却又都缩了回来。
吴世勋,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留下你的荷包没有供出来给鹿老爷,纵使你和鹿家的关系非同一般,料想鹿老爷也绝不会轻饶了你,若不是张艺兴虚怀若谷,你还能逍遥自得如现在这样?
嗯,对。世勋暗自点点头,又把信折好,安安稳稳放进口袋里,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停下了。耳边回想起那晚的“鸿门宴”之后鹿夫人对自己说的话。
“世勋啊,芳姨知道你从小就心心念念着你鹿哥,什么都想着他,对他是最好不过的了,哎……只可惜我们鹿晗太笨,不领你的情。”
“芳……芳姨,您……您说什么呢,没……没有的事……”
————“世勋,你鹿哥他看不透,不代表芳姨不知道,你对鹿晗的好,芳姨都记在心里,只是…………你也知道的,晗儿他现在对个戏子上心得不得了,我的话他自是半点也听不进去了。”
————“你们俩形影相随了这么多年,情分还比不上一个半路钻出来的穷小子?”
————“若是世勋你能多劝劝晗儿,芳姨这里绝对不会亏待你,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芳姨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小就乖巧可人的,芳姨真想永远让你呆在晗儿身边啊……”
————“芳姨的话就说到这,以后的事还要看你自己…………”
洛慧芳的话一字一句地刺在世勋的身上,他的心里,他似被这裹着糖霜的洪水猛兽逼得无处藏身,早就飘到五脏六腑里的气泡也被一一戳破,留下五光十色破碎后的水星子沉淀到血液中。
原来这种想法早就存在于自己的大脑中,女人的话只不过是挑破了绕在心上的层层厚茧,幼蝶扇了两下翅膀,眼看这就要破茧而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便已深深沉溺在对鹿晗丰饶的感情中。为他点最精致的菜,为他绽放自己最真实的笑颜;在电闪雷鸣的雨夜让浑身发抖的他钻到自己的宿舍房间躲进自己的被子里,再捋着他的背哼着小调;在烈日炎炎的操场上陪着他跑过一圈又一圈,让两个人的汗迹浸透冒着滚滚热气的地面。明明要比那个人小上好几岁,却似调换了身份,反而想要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曾经觉得就这么长此以往相依相伴地活下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因为张艺兴的到来而开始变得困难。
可是…………张艺兴救过自己啊…………
是,没错,可那又怎么样呢?
是他掐断了多年以来自己和鹿晗之间连着的那条线,是他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对的,芳姨说的没错,都是因了这个戏子,在这样下去,莫不是要误了鹿哥的前程,毁了自己的人生。
真心,是要用另一颗真心去换的。
他又怎见的我吴世勋的心不是真心?又怎见得我吴世勋对鹿晗的好差他分毫?
世勋耸着眉,手指在信笺口来回伸缩着,最后实在抵挡不住,一咬下唇,薄薄一层纸便抻了出来,从背面印过来的字体如写字那人一般修长隽秀。正与铺展开来看个究竟,车子一颠,一股热浪卷进车里,夹带着如蝉翼的信纸飞出了车窗。
“呀…………”还没没来得及看那只属于收信者一人的秘密,世勋惊叫一声,心里一紧,想要冲下去捡回来,屁股却似黏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少爷,怎么了?”司机老王透过后视镜看过来。
“没…………没事…………”世勋眼神闪烁着回头看着,追随着上下飘忽的所在,直到洼着脏水的地面成了它的最终归宿。突然就松了口气。世勋将信封对折又对折只捏成个小块,扔向窗外,表情恢复了平静,端端坐着,等待车子驶进鹿家门口的那一刻。
刚从侧门下了车便看见鹿晗出了楼门朝正门走去,一身新衣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样式,缀着圆点的衬衣配着深灰色的西装背心,靛蓝色的领结衬着那一双眼更加的灵动可爱。他颔首走着,不时还抻抻衣角,拽拽领结,满目期待与羞涩,仔细看,那眼角眉梢竟都染了绯红似的。旁人不易察觉的神色却被世勋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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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08
“哥…………”世勋快走两步连忙叫住鹿晗。
“世勋?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无意间脱口的一句话却伤人伤得紧。记得以前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而是会跑过来给自己讲最近新看的文章或是老生常谈戏曲中的绝妙之处,一见了自己,眼里便放起光来。
“哥,你要去哪?”世勋反问道,虽然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我…………我要出去一下,怎么?有事么?”
有事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差点就说出来。本来越燃越旺的妒火被鹿晗一闪而过不耐烦的情绪横扫过来,心也彻底冰冷了,气势便也弱了下来。
“没……没事,只是过来看看你在干嘛,你要去哪,我捎你一段好了。”
鹿晗犹豫了会儿,才抬眼看了下世勋,道了声:
“好……”
两个人呆坐了半天相对无言,却是从小到大的头一遭。各怀心事,谁都不知道先开口说什么。天空带着愁眉苦脸的样子,忧郁的暗灰色的云愈积愈多,像要落雨,但始终不见落下一滴泪水。空气沉重,也没有一点风。世勋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旁边人的身上,时而拨弄一下垂到眼角的发,师而轻抚突然发痒的皮肤,却就是不看向自己,不跟自己聊半个字,是因为昨晚不明就里便被请上座的自己无意或有意地成了鹿夫人的“帮凶”?左思右想,心里不得安生,车子开了一路,渐渐地世勋便开始忿恨起来,奈自己如何焦躁不安,旁边那人却是怡然自得地享受窗外并不怎么美好的风景。
不知过了多久,鹿晗开口道:
“就在这停吧。”说着便随着减慢的车速伸手开了车门,临走前才算说了句:
“世勋,我走了。”且算是给自己最大的恩赐了罢。
“哥………………”看着鹿晗轻快离开的背影,世勋的心突然一阵抽动,想把事情和盘托出。
“嗯?”还好没走太远,鹿晗应声回过头来,能看得出那嘴角在前一秒还带着笑意,而眼里全是张艺兴三个字。世勋却又闭口不提了,只嗫嚅着说:“没…………没事,我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说罢,车子便绝尘而去,被后排孤身坐着的少爷指使着,兜了几个圈子,窝到能瞧得见鹿晗的地方。都说偷窥能给人带来最大的感官刺激与愉悦,但车里的人明显感觉到的,只有越加刺骨的疼痛和喷涌至头顶的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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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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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0
可以预见到的,系着领结衣着正式引人侧目的男子从满眼期待到来回踱着步,眼神焦躁地在来往的人流中寻寻觅觅,站立的太久腿也打了弯,非要扶着石狮子才能舒缓些。千思万绪迎头而上。
没错的啊,是今天戌时在石桥街口的石狮子见面,难道这地方有两处石狮子?
或是来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要不去戏楼找他?可万一他从别的路过来和自己走岔了岂不是一晚上都找不见了?
再等等,再等等,也许被什么事耽搁着一会就来了呢。
就这么想着,已经到了亥时,和外商合作办厂时父亲送给自己的腕表也指向了十。街上的商铺早关了,一块块木板拼接不上的缝隙里透着微弱的灯光,憋闷的空气中还夹带着炒菜爆出的香气,商人小贩们为了多赚几个钱,晚饭往往关了铺子才能吃得上。平日里充斥着叫卖声和铜臭气的石桥街到了晚上便呈现出另一番姿态,沉静寡言,似卸了浓妆的交际花,展露出清恬纯净的样子。伴着偶尔打翻的锅碗瓢盆声和嬉笑怒骂声,石桥街除却了白天的繁华喧嚣,尽显生活所迫的惆怅与无奈。
天空张着一望无际的黑色的幕,隆隆然像汽车驶过似的雷声不时响动。酝酿了一阵,雨滴便越发迅速地坠下来,不一会便密密麻麻连成一张大网向鹿晗扑过来。雨水打湿了才第一次穿的昂贵的衬衫,鹿晗也全不在意,他不敢退到远处的店铺檐下躲雨,他怕万一过去躲了艺兴找不到自己,便抱着双臂来回小跑着,让自己不那么冷。
即使在夏天,一场大雨也足以让人冷的浑身发抖。车里的世勋渐渐坐不住了,眼见着鹿晗已经全身湿透,心里抽痛着,扶着窗的手也攥起拳来,攥的骨节发白。
不过是个戏子,怎值得你等到这地步?照这势头,是不是他一晚上不出现,你便等上整整一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算他真的爽了你的约,你也不怒不嗔,没分毫埋怨么?
又一声闷雷响起,炸开了蕴藏在世勋心底的烈焰。
够了,是时候了。
鹿晗还遥望着艺兴可能会途径的那些个路口,鹿晗不知自己哪来的精力,支撑着早已疲惫的身体。习惯了雨水从头顶沿着脸颊不断滴下练成线的感觉,突然这线越来越短,到最后竟断了。茫然抬起头,头顶多了把伞。心里一阵欢喜,以为那人终于来了,扭过头却遇上另一双和脑海中完全对不上的眼睛。
“世勋,你怎么…………”
“别等了,他今天不会来了。”
“什么?”鹿晗只觉一阵地暗天昏,心灰志堕,却还挣扎着要抓住那一丝侥幸,“世勋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说,张艺兴他今天不会来了。”
“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来亲自告诉我?”
“他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世勋喃喃念道,似着了魔,竟笑起来,黑暗模糊了他精致的脸,那表情鹿晗从来没见过,
“他爽了你的约你还这么关心他,哥……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有哪点比不上他?啊?哥,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啊!从见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怎么都看不到呢?”情绪涌上来,世勋扔了伞,两个人都暴露在滂沱的大雨中,他抱住着鹿晗的脸奋力地摇着,摇的他头都快要掉了。
“世勋你疯了!停下,停下!”鹿晗不知世勋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时之间竟挣脱不开。
“哥,在这里,在这里啊…………”世勋抓着鹿晗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摸到没?这里,就是为你而跳动的啊!”
鹿晗呆看着眼前大失仪态的世勋,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偶尔闹个小脾气却哄哄就又能变得很乖的吴世勋。似从一只只会扑蝶的小猫一个转身便挥舞着利爪朝自己扑过来。
这次,他是认真的。因为那燃烧这火苗的眼神背后是能同雨水融在一起的泪光。是终于说出口的畅快,期待回应的渴求又害怕遭受拒绝的恐慌所交织在一起的纷繁复杂。明明看起来是那么阳光的一个孩子,却在自己没注意的细碎时光里学会了隐忍,和艺兴看似相同实则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隐忍。喜欢,以为只是嘴上随便说说的一个词,和亲情,友情,并无不同,却早已根深蒂固在这早熟孩子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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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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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0
果是他结的,根却是自己种下的。
想到这心也软下来,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世勋,你听我说………………”
完蛋了,真不知道这么晚他还能不能出的来。
艺兴未来得及拍去印在衣服上的尘土便被半路上倾盆而至的大雨打湿,阴花了。好不容易耗到师傅回房歇息去了,大门却也绕了好几道的锁,无奈只能翻了后院的墙还一不小心重重摔了下,胳膊肘许是破了皮,一曲一伸都是钻心的沙疼,却也已顾不上了。拉车的早没了,只得步行过去,艺兴等不得,在这清冷的街巷奔跑着,逆着雨也不怕,只想快些到那石桥街,快些见那想了一天的人。虽说信上写着将会面的时间推迟到亥时,但恐怕这么晚,他也是不方便出来的吧?心里嘀咕着,脚步却没慢下来。不,也许,他也在路上了,也许到了石狮子那他已在那等着了,撑着伞,闪着那双雾蒙蒙的眸子等着自己!
想到这,艺兴便忘了手肘的疼痛,忘了一整天都没吃饭的饥肠辘辘,忘了越发沉重的眼皮正往下坠去,忘了雨水的湿气正侵蚀着自己的身体。
到了,到了!
艺兴四下巴望着,就在那石狮子蹲坐着的地方欣喜地发现了人影。
“鹿…………”声音就止在第一个字那里,艺兴正要抬起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中,雨水打在伤口上,竟也不觉得疼了。
那是一双人影。
那是唇齿交叠在一起的一双人影。
伞掉在地上随着雨势旋转着,忽左忽右。吴世勋捏着鹿晗的下颚,用力吸允着他的唇,似要把魂魄都吸出来似的。鹿晗背冲着自己,艺兴看不见他的表情,脑子里也没了时间的概念,仿佛两个人吻到了地老天荒。
好痛。
像一把利钻,打眼睛钻起,钻进鼻腔,撬开喉头,直插五脏六腑。
耳边没了声音,眼前也模糊起来,天旋地转,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实在支撑不住了,他坐倒在地上,扶着晕眩的头。恍惚间好像听见激烈的吵闹声,哭喊声,不,那也许知是躲雨野猫的哀嚎;越发靠近的脚步声,不,那也许只是雨声打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还有隐约透过冰冷的水汽而喷在自己脸上的呼吸声。眼皮撑不开了,脑子也搅进了浆糊,无法思考,只觉得嘴里好苦,心里也好苦。
呵,苦什么呢?
在人间,贫穷困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
众生没在其中,欢喜游戏,不觉,不知,不惊,不怖。亦不生厌,不求解脱,于此三界火宅,东西驰走,虽遭大苦,不以为患,然一朝梦醒,大苦为何物?
是梦,人生不就是一场梦么?
艺兴闭上沉重的双眼,任身体和冰冷的地面融为一体,接受着雨水的恩泽,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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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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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0
“对对,还有那个箱子,小心点,这边这边………………”在熙熙攘攘的噪声中,艺兴缓缓睁开眼,头像被敲开了一般的疼痛,扶住额才勉强能抬起头来。自己正躺在戏楼外停着的汽车后排座位上,师傅和王胖子站在旅店门口指使着进进出出的搬运工人。
怎么回事?不是刚刚还在石桥街,淋着雨,看着…………看着鹿晗和世勋…………吃力地用 手臂撑着身子向车窗那探去,一束光猝不及防射进眼中,晃得头更疼了。
“师哥?师哥你醒了?”在车外帮忙收拾的小凤仙见自己醒了,忙跑过来开了车门,俯下身把手搭在自己的额上摸了摸,
“嗯,终于不烧了,师哥你可吓死我们了,都怪那小豆子倒酒给你喝,昏了一天一夜,还发了烧,这才醒,你放心,师傅已经好好教训过他了,他下次再也不敢了,真是苦了师哥…………”说到心坎里的疼,小凤仙似要啜出泪来,在她眼里,师哥就是铁打的人,是盖世的英雄,师哥倒了,这天便也塌了。
一天一夜?喝酒?这是哪一世的事了?
一时之间,艺兴只觉得时空错乱,不知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年。
“我们不是在梨香园的么,怎么又跑到旅店来了,还有明儿个不是有演出,东西都搬出来做什么?”
“师哥…………你没事吧?我们昨个儿才唱了大登殿,唱完了,自然是要回去的啊。梨香园又是哪,又何来的演出?”
“什么?我们不是和鹿家签了约在梨香园常驻的么,明儿个要演玉堂春的啊。鹿晗……鹿晗……鹿晗呢?”
“鹿…………鹿晗?鹿晗是谁?”小凤仙奇怪地看着自己,似是自己脑子烧坏了一般。
心里电光火石一阵,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鹿晗……鹿晗就是鹿晗啊,”自己像是说了鸟语,不知怎么解释才好,看着小凤仙歪着头一脸的疑惑,艺兴着急起来,
“我们来宜城唱大登殿不就是受鹿家的邀么?”
“师哥…………你到底是怎么了?邀约的是李老爷家啊,李老爷的孙儿回来省亲才请了咱们班子,怎么回事,鹿家是哪里?”
“呦!艺兴兄弟,你可醒了啊,见你睡得熟,我们就先放你到车上了,放心放心,这就收拾好,九点的火车,误不了误不了!”见车里有了动静,王胖子颠着走过来咧着嘴说道一脸的喜兴。
“王经理,咱这宜城有姓鹿的人家么?”小凤仙恭恭敬敬地问道。
“鹿?哎呦…………我王胖子虽到这宜城不过几年,大大小小的人也都认识些,倒真是没听过有姓鹿的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鹿家可是宜城的豪门大户,他们家还有个少爷叫鹿晗的。”
对面的两个人似在看痴人说梦,困惑的摇着头。
对了,我还有锁!
艺兴突然在身上翻找起来,脖子上,口袋里,到处摸到处探,却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小凤仙,我的锁呢?就是那个寄名锁,正面是双鱼戏水,背面能打开的那个。”
“师哥,这么多年,我们从未见过你有什么锁啊……”
什么?
清晨天气并不热,艺兴的后背却阴湿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一股凉意从心底蛇一样的往上钻,钻到头皮又一个猛子逆回来,如此这般,浑身上下便冷得彻底。
所以,一切都只是个梦么?那这梦却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的呢?
艺兴颤抖着身体,不敢再往下想。那一幕幕似从眼前飞速闪过,闪到脑后就失了踪影,再找不见。
他为自己上药,捋过裸露的皮肤,又暖又痒,玩闹时被自己压在身下,没有惊慌只有专注。
他嘴角渗着血,笑着倒在自己怀里,凄美又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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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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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3
他握着自己的手孩童般的睡着,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抖动着纤长的睫毛。
回首凝望的他,趴在华美戏服边的他,拍桌而起的他,蹲在树下轻声啜泣的他,怀中的他,清波盈盈看着自己的他。
不,不是这样的!艺兴发了疯似的朝那些画面抓去,想要让它们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中,却全是虚无缥缈,手指卷起接触到的只能是自己的手心。
鹿晗,鹿晗,他一定在这的,他一定在这,我要去找他!
艺兴努力坐起身,推开车门便要下车,却被林玄均一把拦了回去,
“做什么!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师傅,不行,不行的,我要下车,我要去找他!”冰冷的泪水顺着两颊流进嘴里,又流进心里,把破碎的心也给冰透了。
“发什么神经!”林玄均猛地关上车门,扭过头拍了拍王胖子的肩膀,道了别:
“王胖子,这次真多谢你了,我们后会有期啊!”
“您老人家客气客气,有时间可要多回宜城给我们造造势啊!”说罢,林玄均上了前面的一辆车。
王胖子给领路的司机塞了几张票子,嘱咐了两句,几辆车子便载着一班子人驶远了,只剩缭绕的团团灰烟残魂一般地留在空气中。
艺兴趴着窗边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窗外的风景。他的魂似被抽走了,留在那个被周围人称之为梦的地方。是梦么?他宁可那晚的鹿晗真与世勋痴缠在一起,也好过现在千万倍。恍惚中,忽瞅见窗外一个人影,穿着圆点衬衣和西装背心,系着深蓝色领结在前面走着。
鹿晗!
“停车!停车!”艺兴声嘶力竭地喊道,
“师哥,师哥你这是要干嘛。”艺兴一把甩开小凤仙的手,待车子还没停稳便踉踉跄跄下了车,一个趔趄跌到地上,引得一众路人皆侧目而视。前面盯了许久的人也回过头朝自己走来,他俯下身用好听的声音说道:
“你没事吧?”那人递过一只手来,,艺兴懵懵懂懂抬头去望。太阳正好转到那人的身后,面貌全变成一团阴暗的影子,只从那黑乎乎的头顶后面,放射出万道光线,射的艺兴头昏眼花。
“鹿晗…………鹿晗?”
艺兴把手放在那人的手心,慢慢站起身,一个晃神,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相貌,那人却又转过身走了,只留个背影给自己。
艺兴想追过去,却万万动弹不得,觉得所有的泪都流尽了,力气都用尽了,他跪倒在石板路上,只听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一跪掉进了万丈深渊。
我恍如游园惊梦,一番阅览,掩卷熄灯,就此遁入静默。或许你并不知道,仅你在我心中消逝的一面,也足以让我享用一生。就此在余生中念着你的模样,忆着你的声音,从尘土起行,再到尘土里去。
“怎的又哭了?”男子身上的衬衫还没干透,披了件长辫子小姑娘刚送来的外衣才觉得暖了些。见床上躺着的人一阵又抓又闹,不知是做了什么样恐怖的梦,眼泪扑簇簇地沿着眼角留下,落在自己的手心里,滚烫的,又瞬间变为冰凉。右手握着还在做梦的人的手,努力想要给他些力量与安慰。
坚强的脸也因着泪水和光变得柔和起来。是啊,算起来还比自己小上一岁。
男子静静看着他,一秒也不敢错目。比起平常那个理智沉稳又细腻温和的一面,现在闭着眼苍白着脸的人儿眉头紧蹙地哭着,展露着只有在这晚才能看到的脆弱和无助,如同燃烧鸦片而来的毒香,从金兽铜炉里慢慢地、袅袅地飘散出来,一圈圈裹住自己的身体。
至此之后,一辈子也未敢有半点忘记。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8 03:13
第十三回
鹿晗端着熬好的药进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歪斜地靠着墙壁坐着,右臂的肘关节缠了几圈薄薄的纱布,丰厚的下唇还留着强忍了坐起时的疼痛咬过的齿痕,双眼瞪大了空洞地直视前方,见自己进来了,想看见鬼魅幻影一般,一脸的难以置信。
“醒了?”鹿晗把碗放在桌上,热气随着煤油灯的青烟缠绕在一起,袅袅腾升。
“鹿晗…………鹿晗…………”艺兴往床边蹭过来,胳膊使不上力,两臂杵了个空,上半身一下子倾倒,险些要从床上栽下来,还好被鹿晗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欲扶回床上躺好,却被那双比女子还要好看的手紧紧握住。
“是你么,鹿晗…………真的是你?”
听了这话,鹿晗生出顽皮的想法,便收了温柔的眼神,变了表情,神秘莫测起来。
“不,我不是鹿晗,而是你心中的一个幻影罢了……”
“什么?!”艺兴似是比刚才更要惊讶了,身子一抖,像摊行尸走肉没了筋骨地倚在墙上,眼眶闪动着晶莹,说着就又要落下泪来。
“啊,怎么又要哭了,我……我我我,我说笑的,我是鹿晗啊,不是鹿晗还能是谁嘛,怎么今儿个这么容易哭。”不知自己一个玩笑话竟引来这么大反应,鹿晗无措起来,只得抱住发抖的艺兴,紧紧抱在怀里。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梦魇太过可怖,艺兴还战战兢兢的惊魂未定。
自己从未怕过什么人,什么事。因为没有牵挂,才无所惧。
而现在,他却成了这世上一等一的胆小鬼。
“鹿少爷,这是毛巾和冷水,我给您…………”小凤仙端着铜盆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还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分开,像是被撞破好事的情侣,桃红色陡然抹遍了艺兴的双颊,眉眼急忙低下去。小凤仙的手抖了一下,洒出来的星星点点的水渍印在地上,脑子里一片开阔,什么事都明白了。三个人在尴尬的气氛中呆愣了一阵,才恍过神来的小凤仙赶忙开口道:
“啊…………师哥你醒了啊。”
“……嗯”
“我刚进来的时候他才醒了,来来,给我就好…………”鹿晗起身接过盆,放在地上,又蹲下。毛巾洁白如雪,刚刚还是硬挺挺的,才一接触到水面便一下子瘫软下去,沉到盆底。
“师哥,你怎么样了?”小凤仙覆上艺兴的额,还有微微的余热传递到她的手心上。
“啧,还是烧着…………看样子明天的戏怕是唱不成了……”
“没……没事,我行的……行……咳咳咳咳”
又是这般硬撑,这脾气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行什么行,都咳成这样了。明天我去和王经理说一声就好,什么时候你病好了,什么时候再开戏。”鹿晗坐到床边,将湿毛巾折了两三折敷在艺兴额上,轻抚着他的脸颊。艺兴给鹿晗猛使着眼色,那人却毫不领情,旁若无人,动作越发温柔深情起来。小凤仙见状愣了一下,又兀自笑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
“额…………哈哈,对……对啊,师哥,你就听鹿少爷的吧。这天下这么大雨,又不带把伞就跑出去,胳膊受了伤身子也湿透了,亏了鹿少爷背了你回来,不然哪只是发烧这么简单。”
是他背我回来的么?那…………世勋呢………………
艺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站起来又去端过碗来,一下下舀着嘟起嘴来吹着热气的鹿晗,百思不得其解。
“额…………那我先回房了,鹿少爷,师哥就拜托你了。”
“嗯,不早了,好好歇息。”鹿晗朝小凤仙微微一笑,眉下弯出两轮新月。
房内便又只剩下他二人了。
像是陡然生出了什么隔膜,艺兴想要伸手戳破,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只得呆靠着墙坐着,看那人一口一口喂药给自己。上次自己也是这样喂着他的,一下子身份调转过来,两边的心思便都猜透了。喂药的人专注于不让汤汁洒下,而喝药人只能看着对方温柔的举动,心猿意马,每看一眼,心头便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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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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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3
“你怎么………………”终于熬不住,艺兴开口问道,还没说下文,喂药人早已心领神会。他放下了喝空的碗,又坐得靠近了些,语调轻柔地像春天里的微风:
“是世勋……”
“哥,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世勋小兽一般猛地扑过来扣住鹿晗的颈,拉向自己,眼睛紧紧盯着雨滴不断打在的那两片唇上,亲了上去。终于得到了,哥的吻。是凉凉的,却带着甜味的吻。
是,这是第一次,头一遭,之前那些当面讲的话只不过是寂寞的谎话,嘴上逞强罢了。想了几千几万次的吻,终在这雨夜实现了。世勋激动地辗转着脸庞,小舌轻探就要伸进鹿晗挣扎着紧闭的唇中,力气不知为什么竟变得那么大,他能压制着哥的力量了!心里一番欢愉,放了松,一下子便被鹿晗一把推开。
“世勋!你做什么!你疯了么!”鹿晗怒吼着,平日里温良如玉的一双眼瞪得滚圆,愤怒的光利剑般的射出来。世勋慌了神,脊梁骨都缩了一截似的,脚下一滑,差点坐到地上。他从未见过鹿晗怒成这样,像一匹野兽,在雨中伺隙反噬。
“哥…………哥对不起,我…………我我……”
“扑通”一声,桥头传来声响,即使周遭全是雨声,也能分辨得出的巨大声响。
当鹿晗跑到艺兴身边的时候,他已昏过去了,右肘上的血迹和雨水混在一起,早已分不清。鹿晗抱起艺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大喊着:
“艺兴!艺兴你醒醒啊!”
世勋惊呆了,看着一动不动的张艺兴,未料得自己顺理成章的猜想这一次却有了偏差。鹿晗从期待到焦急的等待,张艺兴迟迟未出现的会面,虽未看过信,他却也能猜到八九分。张艺兴今晚上定是来不了的了才托人传的口信出来,怎么这会儿又…………
“不…………他不是来不了的么……怎么……”不小心道出内心的疑问,被鹿晗听个满耳。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今天来不了?吴世勋你到底都做过些什么!”迷迷蒙蒙的天空忽然打了个闪,照着世勋惨白的脸,轰轰雷声从远方传到头顶上,仿佛房屋也给震动的摇摆起来。他往后错了好几步,仿佛看着个陌生人一般的看着鹿晗。
吴世勋?他是在叫自己的全名么?
“他有给我传口信对不对!”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那信就随风跑了出去,我……我在车上……我来不及去捡……就……车就开走了…………”世勋怕的不敢哭,眼泪却簌簌往下掉,忙用手去擦,擦得却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他看着鹿晗传递过来的眼神,知道自己算是完完全全的败了,自己好不容易这么多年来的位置随着这雷声轰然倒塌,消逝的片甲不留。
鹿晗没说一句话,只狠狠看着他,背起艺兴头也不回的走了。
“是他中途截下你的信,想让我白等一个晚上好改变对你的态度,从此以后只对他一个人好…………”
“他截下了信?”
“嗯…………也许他并没看过信的内容却是事实,以为你今晚来不了,但是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你肯定会来的……你实际上是延后了见面时间的,对吧?不然,也不会匆匆赶过来,胳膊上还流着血…………”鹿晗心疼的扶上艺兴的右肘,指尖滑过裸露的皮肤,在昏黄的房间里这举动显得危险又惹人心动。
“那…………那你就这么背我回来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大街上?”
“他?司机在后面的巷子里候着呢,一时半刻见他没回去便会出来找的。张艺兴菩萨,你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惦记着旁人,若不是他,你能现在发着烧躺在床上?”
“不…………不要这么说,他不过也只是喜欢你罢了。”
不属于他世界的花,开着,终于也会凋谢,或因耗尽精力,或因水土不合,离开不属于它的世界,有心有力却又无效。
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艺兴并不气恼,只是一想到世勋一个人呆站在雨中的样子,心里便是一道伤。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鹿晗的手心贴着艺兴的脸颊,轻轻摩挲着,眼神燃烧着不可抗拒的火焰,烧得艺兴不敢动弹。
张艺兴觉得自己完蛋了。
那一双眼从此便牵着自己的性命往前走,若看不到那双眼,自己便如丢掉了红伞的鬼魂,在烈日下瞬间就灰飞烟灭。他想,在这一双眼里他可以找到一切,甚至可以找到他的生存的意义。在感动和激情相继袭来的时候,他真想单单为了这一双眼睛牺牲一切,就算是死。
因为他认为这是很值得的。
他能感觉得出鹿晗在轻轻发抖,小鹿一样的眸子越靠越近,柔软的呼吸声和自己的融和在一起,温热的唇覆在自己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下一下,笨拙地啄着,却又不舍离开,最后便紧紧贴在一起,交织成绵密的网,罩在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砸着脆弱的窗户,叮叮当当,却因重叠在墙上妖娆的一双影子也变得轻快,动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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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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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4
第十四回
“王胖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哎,林班主,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是定好了的,不知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听闻最近和春班也到了宜城……这……你总不会不知道吧?”林玄均质问道,似戳中了王胖子的秘密,表情立马乱了。
“林……林班主,您老人家神通广大,哪有您猜不透的事,那和春班深入民间,在城西演了好几场了,虽是没咱戏楼排场大,摆设好,但人家不要钱啊,不要钱的生意老百姓能放过?”
“他们就只在城西演?没有别的动静?”
“还没还没…………”王胖子频频擦着汗,哈着腰生怕林玄均再看出什么来。
“啧……今晚先这样,往后要有什么事出了岔子,你王胖子藏着掖着没告诉我的,看我不收拾你!”
“是是是…………一定一定一定…………”
后台却是温馨如画的另一番光景。鹿晗抱着那件自己为艺兴千挑万选的新戏服,站在镜子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凤仙勾着脸,刚刚还清秀的男子三两下便成了美貌中透着聪颖的苏三。在鹿晗眼里,画脸是这世上顶神奇的一件事。被那重重的油彩涂涂抹抹,便能变成另一个人,看不出原来的容貌,只那眼神还能些许原先的波光,而这也是入行不深的戏子才有的。对于艺兴,只要是上了台,便是彻彻底底地脱胎换骨,从内到外全变成戏中的角儿。但是,鹿晗却知道,无论变更过怎样的角色,更换过什么样的服装和妆容,演过多少戏,舞台上熠熠生辉的那个人始终是自己十二年前在船上见过的那个男孩,未曾有过一丝改变。
“小凤仙,回来你也教教我吧,真是画的太好看了。”鹿晗探头探脑的仔细看着,瞪大了眼睛兴致盎然,艺兴余光一瞟,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鹿少爷,这粗贱的活儿怎么能…………”小凤仙吓得手一抖,差点画出了“界”。
“呀,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想学嘛,教我吧教我吧……”
堂堂鹿家大少爷居然找一个贫贱的小姑娘学勾脸,小凤仙一时间没了辙,笔就停在半空中,看看鹿晗,又看看艺兴。
“不碍的,赶明儿你就教教他吧,要是不应下来,他那番纠缠的劲儿可让人吃不消呢,哈哈哈哈……”艺兴满脸喜色,朗朗笑起。
“切,哪有哪有…………”明明脸上已经羞起来,却还要嘴硬,鹿晗扬起脸闪烁着眼神说道。
小凤仙看着眼前秀美俊朗的二人调笑着,看着看着便着了迷。虽都是男子,却无半点的违和。
师哥是有多久没这么自心底地笑起来了?自从五年前那次之后…………
十多年来所有的沉郁和平静背后慢慢积攒起来的快乐似都为这一刻而绽放,为这一人而绽放。自古以来,男子相伴的例子不胜枚举,戏子被达官贵人看上也并不稀奇,就连当前皖系的军阀中也不乏“养小官”的传闻。小凤仙看着深陷进去的师哥,心里交杂着喜悦和担忧。
最怕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想到深处心里不禁一阵酸苦,要落下泪来,找了个借口便出了后台,只剩下还在打闹着的鹿晗和艺兴。
“哼,小心不给你戏服穿,让你在众人面前丢丑!”鹿晗紧紧抱着戏服躲远了,冲着艺兴做了个鬼脸。
“不穿就不穿,反正旧衣就在屋里,拿了便是,我还怕你不成。”
“我给扔了……………………”
“什么?!又自作主张,看我不…………”艺兴佯装着发怒的样子冲过来从背后抱住鹿晗呵他的痒。
“哈哈哈……别这样,快快快…快停下………哈哈哈”鹿晗停不了地笑着,眼泪都快笑出来,呼吸的节奏被打乱,脸也憋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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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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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4
“还作不作怪了……”嘴上这么说着,艺兴却并没停下来。
“不闹了不闹了,我错了,我错了好吧…………”耐不住瘙痒,鹿晗就败阵求饶。
“嗯……这才像话…………”手上停了动作,双臂就着着实实地抱着怀中的人了。周围的空气似都静了下来,能听见两个人压抑着的轻轻喘息的声音。艺兴的脸轻轻靠在那人的肩上,鼻尖缭绕着那人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兰花香气。
“喂……你抱够了没…………”若是突然有人闯进来,看到这一幅画面算是怎么回事!鹿晗紧张起来,微微挣扎,却又不舍离开那温暖的怀抱。
“没…………再一会儿…………”鹿晗不敢扭过头看他,怕对上那双晶莹的眸子,或是那双丰润的唇片。
“你…………”
“最喜欢这样抱你了…………”
“为…………为什么…………”突然听到淡泊如水的艺兴说出这等缠绵的话,鹿晗觉得要是照镜子的话,自己一定像个大苹果。
艺兴没有回答,只是轻笑着,蹭着鹿晗柔滑的脸颊。
因为这是两个人的心靠得最近的姿势。
“艺兴…………晚上,要不要来我家?”话一出口,鹿晗就后悔了,紧闭了双眼在心里叹息。
“哈?”
“额…………不是,我是说要不要来我家玩……”
“玩什么?”
“额………………不知道……”
艺兴扳过鹿晗的肩膀,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道:
“爹娘只不在一会儿,你就要上房揭瓦啦?”
艺兴像是猜透了自己的心事。不知怀着哪门子末日的心理,真像是过了这会儿就再没机会能在一起那样似的。不由得心急起来,一时冲动说了刚刚的话。
“鹿晗,你要相信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很长的。”
“我是相信没错,可是………………”
“我问过城西的孙婆婆,我们是七生七世的缘分,无论如何也分不开的……”
“当真?”鹿晗的眼睛又黑又亮,透着股孩童般被承诺了的欣喜。
“当真,当真…………”
艺兴不忍再看那眼神,怕看久了心中的愧便越来越多。又抱在怀里,惹一点心安。
城西哪有什么孙婆婆,这世上又哪有什么七生七世的缘分,怕是一世的缘分都难求吧,更何况是他二人这般的景况。只是当前钻了老天爷的空子才能求得半晌的安稳,若他爹娘回了宜城知了真相又不知前景如何了。现在艺兴只想活在当下,即使是一分一秒,也要好好的度过,和鹿晗。
“时候快到了,我给你穿衣吧…………”
“好…………”
“坏了坏了,师哥,不好了不好了!”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砸着木地板咣咣作响的脚步声,正是小豆子。
鹿晗正捋着单面垂在右侧的那丝宝蓝色的垂绦,颜色鲜艳能照进人的心里,听了这话,心一乱,几丝纤维被扯下来,落在手心里。
“怎么?”
“之前就听闻大半的位子都被人包了下来,可这都快开演了,那些位子却一个人都没有。”
“什么?!”鹿晗冲到幕布口,掀起朝外看去,果不其然,只有两侧有星星点点的观众,正当中的椅子上无一例外地贴着硕大的“留”字,尴尬的在一张张椅背上躺着。鹿晗只觉一脚跌进了冰窖。林班主和王胖子在戏台底下神情严肃地不知说这些什么。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谁做的?”
“问了王经理,他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男人来预定,却并不是主顾,是代人来的。”
“艺兴………………”鹿晗回过头,艺兴却不慌不忙在镜前梳理妆容,准备登台了。
“没事的,这种事时有发生,并不见怪。”
时有发生……没了台下的捧场吆喝,可让台上的人如何卖弄七情六欲,如何展露嬉笑怒骂。
艺兴,你的过去还有多少辛苦是我不知道的?或许是一辈子都说不尽呢?
“师傅说过,心中有戏,目中无人。观众不在多…………”艺兴款款走过来,压低身子凑到鹿晗耳边,轻道:
“有你一人做我的观众足矣……”说罢,嘴角轻挑,酒窝深深显现出来。鹿晗呆呆看着那明艳的背影,在心头开出朵牡丹,倾城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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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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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7
鹿晗照例不到台前去,只是在台后看着心中人的完美演绎。并不会因台下的变故而被影响分毫。那一身傲骨,叫他决意场场都是好戏不可。
玉堂春。
妓女生涯无遗恨,回头才是沦落人。
被冤弑夫的旧妓苏三,解至太原三堂会审,主审官恰为巡按王金龙,那个曾与她三誓偕白首,曾因潦倒而以金相赠的爱人,遂使冤案平反,二人团圆。
隔着轻纱帷帐,白衣女子在楼上的包间默默看着,似掉进了那情节里,掉进了五年前的往事之中。
————你看那府按大人坐在上面,我来问你,焉是王郎?
————大人,眼前若有公子在,纵死黄泉也甘心。
“这位兄弟,你刚刚唱的段子真是精彩绝伦,我自认从小听戏,大大小小不下千场,也没听过你这般清澈的嗓子,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小姐过奖了,在下不过初出茅庐的一名戏子,只是尽自己的全力罢了。”
“怎么会,我白璎珞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绝不曾扯谎说大话,你唱的就是好。”
“谢小姐抬爱,戏散了,天也晚了,小姐请回吧……”
“你这戏子怎的这样说话,知道我家小姐等了你多久么!”
“燕子!不要乱说话!你叫什么?”
“贫贱之命,不劳烦小姐记着……”
“哎,你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艺兴…………张艺兴…………”
————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
“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艺兴你等着,我去教训他们!”
“白小姐,不用了………………”
“没关系的,凭我家的势力绝对不在那混蛋之下,要收拾他可谓是轻而易举。”
“艺兴唱破了音,是艺兴自己的疏漏,人家花了大钱开堂会,却被我砸了场子,挨打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打人不打脸,更……更何况你还发着烧…………”
“没事了没事了,谢白小姐关心……”
“………………叫我璎珞……”
————玉堂春好比花中蕊。
————你把那王公子比作何来?
————大人哪,王公子好比采花蜂。想当初花开多茂盛,他好比蜜蜂儿,飞来飞去采花心。如今不见公子面,我那三郎啊——花谢时不见那蜜蜂儿行。
“你…………一定要走么?”
“嗯……本不想走的,现在却也没法子了,若不是白小姐帮忙,艺兴恐怕…………”
“别这么说,艺兴你知道的,我一直…………”
“啊,下雪了…………”
“雪落无声天欲暮, 梅开有骨蝶不来……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对么?”
“这些年承蒙白小姐错爱,大恩大德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你还是不肯叫我璎珞么?”
“白小姐………………”
“呵…………没关系,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白小姐,我不………………”
“不要说……等我们再见面时,你再给我答案,好么?”
飞舞的雪粉,来往冲撞,不知它是揭地而起,还是倾天而降,整个世界混混沌沌皑皑茫茫,大地和天都被雪混成了一体。如梅的男子披着雪白的棉衣走远的背影,似也融到那天地之中去了。没有回头,空余一腔温柔,没有情的温柔。
随手拿起的书,不论从那一页看起,都是满纸的唏嘘与荒凉,灿烂的烟火与一地的鸡毛。
终究还是不记得那些男人,只记得那故事里的女人。可她们,还是为了他们,穷尽一生。正如自己一般。
鹿晗倚在幕布后面,只扯开一点点看着。
——苏三,还不快出院去。
——是。
——退堂!
“好!”
鹿晗呆愣在原地,像是鬼障耳,一时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出声,原本刚要脱口而出的叫好声却被旁人抢先而去。
是个女子。拉开帷帐曝露在人前,一袭白衣,绣着点点梅花,眉目清秀,脸上并无夸张的笑意,却是感动至深的喜色,双目如汩汩清泉,要流出来似的。
那女子直直看着艺兴,眼中只有艺兴一个人,跟自己一样,为那只梅一样的人儿而心醉,为那世上仅有的梅一样的人。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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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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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7
第十五回
艺兴刚回到后台还未来得及接过鹿晗手中的茶杯便看到一排排摆满后台的花篮。耀眼的簇簇白色,在灯光下圣洁如雪。
白兰,白玫瑰,白色剑兰和白色香水百合。
只看这花,他便知道那是她了。
不似其他捧场的客人送的大红大紫金灿灿的俗艳,虽是清瘦到极致的颜色,却最得他心意。清雅淡泊,不惹尘埃。
“艺兴………………”声音远远传来,当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鹿晗托着茶杯尴尬的站在那,循着小凤仙小豆子的目光也朝门口看去。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袅袅走来。
“白小姐,好久不见了…………”艺兴幽幽说着,从未见有什么明显表情的脸上显露出一股藏窖了多年的悠长的笑意,酒窝淡淡却馥郁芬芳。
“白小姐!”小凤仙听闻白璎珞到宜城来的事还是半信半疑,这下终于见了,心上却是激动万分。和白璎珞自是称不上故友,也不配提及,之所以会有这种心情,也许是因为随着眼前这两位一向着淡色衣衫的女子一同前来的,还有在北平那些年的无限回忆吧。
还是那张脸,五年来并未有什么变化。杏仁样的脸,永远放射着那种惊人的魅力。五官是经过巧手雕刻出来的,非常精致。长长的凤眼含着饱满的青春,温柔和勇敢。配上窄窄的眉毛和睫毛,显出自然的美丽。
“艺兴,这些年,你可曾安好?”
“艺兴一直很好,承蒙白小姐挂念。不知白小姐什么时候到宜城来,也没知会一声。”
“这些日子刚到,怕叨扰了你,就一直没过来。对了,小凤仙,这是我前些天托人从北平买的豌豆黄,用最快的车运过来的,记得你最爱吃了,最近新出了一种药,能治你背上的疮,只要定时涂一涂就一点疤都不留了,喏,回去一定要用啊……”
小凤仙接过白色的药管,嗫嚅道:
“白小姐………………这你都记着…………”
以往只当自己每次是沾了师哥的光,却不曾想自己的事白璎珞却真是上了心。
“那当然,白小姐可是菩萨心肠,你现在才知道啊?要我说白小姐和师哥那可是天…………”小豆子咧着嘴还没说完,就被小凤仙狠狠踩了一脚,小豆子抱着脚跳着骂着还不明就里,小凤仙已看向许久没有说话的鹿晗,垂眸站在师哥身后,手中的茶怕是已经凉了。
“瞧我,竟把这事忘了……”白璎珞款款走到鹿晗面前,接着道:
“鹿少爷,小女白璎珞,是世勋的表姐,总听他念起你来着,今日才算是正式见过了。”
“你好…………”除了这两个字,鹿晗实在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
只这一番对话,便把眼前的三个人卷入一个无形的漩涡中。那一晚之后,还没再见过世勋,不知道他将会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自己,也不知道彼此应该如何再继续之前的关系。再加上这一个白璎珞,鹿晗自觉石破天惊,一声闷雷在心里响过,把什么头绪都震没了。
“呦!白小姐!这么多年没见,您可真是娉婷不减,更添韵味啦!”林玄均拂了帘子进来,立刻惊叹道。想当初场场必到,出手阔绰,视戏班更胜自家的这位小姐的恩情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林班主你取笑我。”
“林某怎么敢啊,怎么,来看我们艺兴?”
“嗯…………”
“家中生意还好?”
“托林班主的福,还算不错。”
鹿晗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层玻璃罩子隔着,触不到这一边的空气,融不进这一边的欢声笑语。那是属于他们的那段岁月,是自己不曾出现的岁月。对他们来说,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个戏楼的少东家,自是比不上年少时就和艺兴相识相熟的白璎珞。可惜相见太晚,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拿十二年的寿命来换,宁可不要这显赫的身家,不要荣华富贵和早就铺好的康庄大道,宁可在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和艺兴被押往南京,永远都不回来。
“白小姐来了,你们怎么还不回避,”许是鹿晗越想越往后缩去,错了几步竟到了角落,林玄均这才看到:
“哦,鹿少爷也在啊,怎么这点儿了还不回去,这里人多乌烟瘴气的,怕是扰了鹿少爷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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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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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8
“师傅!”艺兴嗔怪的喊了一声,却也不说下文,让林玄均呆在原地纳闷摸不着头脑。他走过去背对着众人,低声对鹿晗说道:
“鹿晗,怎么了?”
“没……没事…………”
“唉…………”
艺兴心上早已猜到几分无奈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好语言给他讲明白,嘴上没了话,只是定定看着鹿晗。鹿晗却会错了意,当他怪自己扭扭捏捏一点不大方,手也覆上来要牵自己,像是哄小孩那般,心下一阵恼怒,轻推了他牵过来的手,只说了声:
“时间不早了,各位我先走了……”说罢,快步走出了门外。
“鹿晗…………鹿晗!”
“艺兴,鹿少爷定是身体乏累了,就让他去歇着吧,我给你带了…………”白璎珞拉着艺兴的胳膊,手上加了力,是从未有过的执念。艺兴一愣,回头看过来,也许只看了一秒,但那眼神却深深定在白璎珞的心上。
他狠狠甩开白璎珞的桎梏,脸上却是抱歉的表情,只轻轻点了下头,便追出去了。
是啊,不需要什么言语。你我之间,从不需要什么繁杂的言语。
只那一眼,我便知道,我这辈子都没了机会。
可惜,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鹿少爷不会是生气了吧…………”小豆子还是一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还不是师傅莫名其妙轰人家……”小凤仙明显在替鹿晗喊冤。
“你们懂什么,我哪是在轰他…………”林玄均望向两个人跑出去的方向,眉峰紧皱,无奈摇了摇头。
都是命,人不能不认命。
月亮已高挂在正空的头上,湖上只蒙了一层凄冷的银纱。远远的市声,仿佛在嘲弄孤单单跑出来的鹿晗。湖滨的沉寂,湖上的空明,都变了铅铁,重重叠叠压上他的心来。刻意放缓了前进的速度,直到脚步声越发靠近了,停在自己身后。
“鹿晗…………你………………”
酝酿在肚子里的一大串话在转过头看见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的瞬间降了温度,慢慢消融,竟化成个微笑挂在刚刚还向下撇的嘴角。
“傻瓜,看你,妆还没卸掉就出来乱跑,这大晚上的让人看见了怕是要吓着。”
“鹿晗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艺兴小心翼翼探过身来,看着鹿晗的眼睛。
“没……没有…………只不过…………”鹿晗别过眼神,看向地面。
“只不过什么?”
“没事………………”
“难道说,你吃醋了?”想到这,艺兴居然笑了出来,是心满意足的笑,不同于对白璎珞的那种淡淡却悠长的笑,而是生动的丰满的像是灵魂都在喜悦的样子。哪种更好些呢?鹿晗心里没有答案。
“怎么可呢!切,别做梦了,我怎么可能…………”鹿晗条件反射地说道,脸上却是一副被说中的样子,眼神闪烁不定,甩开艺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却避不及突然印在唇上的吻。
“鹿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不管我们各自曾经有怎样的过往,认识过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满满的都是你,从未有过其他人进来,也再也进不来任何人。”
“艺兴………………”
“所以,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对么?”
“嗯………………”
“这不就好了…………”艺兴揽过鹿晗,周围静的要命,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隔了半晌,鹿晗似是想起什么了,开口道:
“那今晚包场子的人…………会不会就是她?”
“绝对不会,她捧我,是愿更多的人能看到我的戏,真心为我所想,是断不会有任何独占为己有的私念,这事……恐怕是另有其人……”
他不是冷漠,而是以礼相待,怕错负了她的终身。
他不是置若罔闻,而是深深印在心里,要把恩情记一生。
他心里是满满的都是自己,却独留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在心底,只放她一人,连自己也再也比不过。是君子之交,却似是比儿女情长更为隽永。
鹿晗觉得心空落落的,便用力抱住眼前的人,像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却总觉得抱得越紧,就会失去的越快。
“呵,这是怎么了?要把我勒死啊”感受着鹿晗环在自己腰上的力度,艺兴轻轻笑起来。
“明天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嗯………………”
入夜了。这宁和的城镇也进入了梦乡。艺兴轻快地走在青石板路上,眼前晃着鹿晗清透的眼 神经久不灭,正要穿过窄巷,忽闻前路浩浩荡荡一群人往这边来。
他猛地缩回身子,探头出去谨慎地看着。
那是一群骑着马的队伍,前后各八个骑巡成两排一字摆开,拥着中间的人,一身军服笔挺的,几乎没有皱褶;帽徽、领章在经过路灯的时候显出它原有的鲜艳夺目。天气还是很炎热,但风纪扣依然严丝合缝地系着。
中间的男人坐在马上,结实的模样就像使用生铁铸成的一般。脑门,肩膀,胸脯,手掌,样样宽厚,再看那双眼即使在黑暗的夜里也是目光如炬,直视着前方。脸上从右往左一道刀疤大大的划下来,在原本就不善的脸上更添了杀气。
那张脸只看一眼,便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司…………司令?!”
艺兴差点叫出声来,不小心踩了脚下的碎石子,刺拉拉发出声响。在这夜里,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引得最前面的骑巡大喝道:
“何人!”
一只猫从躲在树后的艺兴背后窜出来,跑到大路上,飞一般的跑远了。
“一只猫而已,喊什么,老刘,你这胆子真是大不如前了啊。”
“你懂什么!司令千里迢迢到宜城来,不知有多少歹人盯着呢!怎可不多加提防!”
“哎呀,开玩笑而已,何必当真那,走吧走吧。”
看着一行人消失在马蹄溅起的尘雾中,艺兴隐隐觉得担心了五年的事情终于又要卷土重来了。五年以来,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疑问在心中越涨越大,只待被根针捅破,千万真相如金粉银粉哗啦啦倾泻下来。而那根针,也许只有那个人有。
那晚带着他们连夜逃往南方的男人。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8 03:18
自袁世凯死后,军阀分裂为以段祺瑞为首的皖系、以冯国璋为首的直系和以张作霖为首的奉系等多个派系,也开始了军阀割据的混乱时代。为了拥有绝对的权力,众派互不相让,各自珠胎暗结,到1920年4月,已经形成直奉联合、共同抗皖的局面。直至最后在国内外联合反动势力的影响下,直系也最终惨败已是民国十三年了。
这一时期,中国经济停滞衰落,人民生活的每况愈下,工人大量失业,农民纷纷破产,其他各阶层人民生活也愈来愈艰难。自5月30日于上海爆发五卅惨案以来,还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民像被点燃了导火索的炸药,形成了汹涌澎湃的工人运动和农民齤运动高潮。日本的种种恶行首当其冲成为全国人民的众矢之的。而宜城却像世外桃源,看不到战争的硝烟,听不到悚人的枪炮。人就是这样,个人哀乐才影响至巨,大齤事不到眼前还算太遥远,倒不及身边人一刀刀地刺进来。
街道上走着一队来势汹汹的人。说是来势汹汹,因为周遭全是密密匝匝的群众。还没看得及,先是鼎沸人声,自远远传来,便唬得一般老百姓目瞪口呆了。在没搞清楚一切之前,慌忙张望了下,队伍操过来了,又马上觅个安全的栖身之所,只把脑袋伸张一点——有不对,便又缩回去了。谁都怕做“出头鸟”被弹打。
都是些学生,长得英明,挺起胸膛,迈开大步,其中也有女学生。每个人的眼神,都毫不忌惮的透露出激愤和热情,义无反顾。百姓们看这阵势都纳着闷,什么时候鱼米之乡的宜城也开始时兴示威游齤行了,不小心却误以为来了京城呢。队伍中走在前头的一行,举着一面横布条,上面写着:“坚决抵抗齤日本帝国主义”“出兵抗齤日!”“抵齤制日货,还我中国”。
人潮巨浪汹涌到来,呼喊的口号也震天响至,通过这群还没踏出温室的大学生口中,发出愚钝老百姓听不懂的怒吼。但是,白璎珞知道,世道变了,天下又要大乱了。不过,目前她还顾不上忧国忧民。她把着方向盘在人群中一下下往前蹭着,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她只想马上到他身边,告诉他那件事。
而脑中还不停回放着昨晚回家后的画面。
“小姐,你没事吧……一路上都没说话……啊,小心下车……”
迎面踏过来一方骑队,首当其冲的一匹撒了欢似的往车灯这边奔来。
“小姐!”
“吁…………”
“哪来的疯马,吓着了我们家小姐你们可担待得起!”
“燕子,休得无礼!”眼睛适应了逆着车灯的光线才发觉骑队人人一身戎装,中间围护那人的脸在夜幕中缓缓清晰了。
“白小姐,别来无恙啊。”语调波澜不惊却是非一般的浑厚有力掷地有声。
从右至左的一道刀疤划开白璎珞的记忆,露出里面鲜红嫩滑的一片。
“司令!”“白小姐真是好记性,哎,这天儿越发凉了,是该喝点酒暖暖身子。不知白小姐是否还像五年前那般的好酒量,能把聂某都灌个半死,哈哈哈哈……”
“额……呵呵,这是什么风,怎么把您给吹来了,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好给您接风啊……”
白璎珞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只能硬撑着。意味深长的笑随着脱出口的那句话在带着伤疤与岁月痕迹的脸上更显得深邃的诡异了。
“你为了什么,我便为了什么…………”
他的同五年前一样,目光如炬,每一片看过的地方都能燃起熊熊火焰,动作利落没有一丝迟疑,全看不出已过不惑之年。他还是那样,要定了张艺兴。聂少辉,在北平是个响当当的角色,不仅因为他堂堂司令官换小官如换衣服却对一个张艺兴一直死追到底,更因为他的野心大智心狠手辣,只那一道刀疤便承载了寻常人无法想象的故事吧。可白璎珞始终觉得,他对张艺兴绝没有那么简单。天下间美貌男子众多,艺兴也并非举世无双,又有什么是他聂少辉得不到的,为何非为着他一人紧追不舍,现如今竟也追到这宜城来。
白璎珞心中憋着口气,觉得那人就像个阴魂,怎么驱也驱不散,怕是一辈子都躲不开甩不掉了。心里不痛快,脑子也跟着混沌了。好不容易开上段僻静无人的路,脚上一用力,车子就“嗖”的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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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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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个小孩子,伸手要去捡滚到路中央的苹果,见黑色反着光迅猛开过来的庞然大物,已是吓得魂都没了,蹲在原地,挪不动半步。
白璎珞猛地把刹车一踩到底,却已是来不及,只见得车子与小孩越发靠近了,她紧闭了双眼趴在方向盘上,烦乱的心绪被这一惊烟消云散了。心中只求小孩无性命之忧,停了车子便立马送到医院去救治。
只听“咣咣”两声,车前盖受了两下重击,终于缓缓停下来了。
咦?不过十岁的孩子能弄出这么大动静?
白璎珞睁开眼,却见一着黑色长衫的男子抱着刚醒过神来放声大哭的男孩,一脸戏谑的朝自己看过来。白璎珞慌慌张张下了车,蹲下身子,揽过小孩子摸摸头轻抚着后背。“小朋友,你没事吧,都是姐姐不好,呜呜……不哭不哭……”那男子还用那样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就像她一丝不挂一样。
是在等着我道谢么?
“狗蛋!让你出来乱跑,早晚让车撞死,哭!哭什么哭,赶紧回家,还有活要干呢!”一个粗壮的农妇从巷子口追出来,揪了男孩就往回走,全不顾他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哎,大婶,大婶,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别走啊…………”农妇没有回头,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着,走远了。
“哎,怎么这样………………”
“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空嘛,大小姐。”萍水相逢的人,说起话来却一点都不客气,白璎珞心下恼怒,却不好发作,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恐怕自己就吃上人命官司了。
“是,多亏了这位兄弟,不然我恐怕就…………”
“我不叫这位兄弟,”
男子缓缓站起身,那样貌介于柔媚与英阔之间,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恰到好处,眼中带着一见难忘的笑意,嘴角只一边翘起,三分戏弄七分暧昧不明,与艺兴胜雪的肤色不同,却是带有质感的小麦色,一身黑衣更衬得这人有种明知危险却仍摄人心魄的魅力。
“我叫柳荷开。”说完便不留一丝痕迹地转身走了,留下白璎珞一人在原地莫名其妙。
我有问他名字么?柳荷开……好耳熟……像是在哪听过…………
身后响起车辆鸣笛的声音和不绝于耳的咒骂声白璎珞才想起自己的车子还停在马路中央,便断了联想,驾了车又往梨香园去了。
“鹿晗,去哪啊。”鹿老夫人拄着拐杖颤巍巍走过来,见鹿晗打扮一新,神清气爽的,手中拎着个凤凰样子的风筝。
“额…………奶奶,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知道奶奶一直以来一向站在自己这一边,自己的决定也从不多加阻拦,但也明白这事还是不能太明目张胆,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着,眼睛还恭敬的看着老妇人,身子却往门口蹭去。
“哎,今日不宜出行啊,不宜出行。”
“哈哈,奶奶您言重了,不碍事的,我一会就回来啊,就一会儿……”最后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他人早已跑到了大门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夫人念经般地说着,摇摇头,手里捏着封电报又悠然自得地回屋了。
“去梨香园!”连声音都是充满力量的,透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司机似是已习惯了,就算少爷不说他也知道该开往何方。鹿晗捏着风筝,艳红色的凤尾垂着,张开翅膀的凤凰似是燃烧着,火苗舔着鹿晗的心底,又暖又痒。
“少爷,到了。”
“好,你直接回去就好,晚上不用来接了。”
“哎,少爷!等等…………”关车门的声音淹没了司机微弱的叫喊,鹿晗一心向着里面,没心思回头望,一脚就踏进了梨香园的大门。
戏台空无一人,座椅茶几空荡荡的摆着,和宾客满盈时候相比凄清的很,还没走到后院便听的激烈的对话声。
“艺兴,我们走吧,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耗在这里早晚又要被找上门了。”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鹿晗的脚像灌了铅一般,越来越迈不动了,不想进去,却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径直靠近了过去。
“你知道?你知道怎么还不赶快避一避,聂少辉可不是好惹的,他想的绝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若是感激我这次就听我的,好不好?”
“艺兴,你怎么这么固执!咳……咳咳……”
掀了帘子,便见艺兴抱着喘个不停的白璎珞,急的愁眉锁眼,或许是天气热,艺兴的额上急的沁出汗来。他从未见过这样手足无措的艺兴,或许连自己中毒那次都及不上。心里一阵黯然,刚想开口上前,却被艺兴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定住,从头到脚灌了冰水,浑身战栗。
“璎珞,璎珞!”
“你的药呢,你的药在哪?”
他叫了。他终是叫了。未脱口的时候许是在心中不知叫了多少遍了吧。是,如此美娇娘,就算他鹿晗头一眼看了也要打量一阵,更何况相识了五年还被授过恩情的张艺兴呢。一向自信的鹿晗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甚至想要一辈子站在那人身后看着他都是种妄想。自己站在这里到底是在做什么呢?他可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风筝,火焰燃尽,只剩灰蒙蒙的尘埃。
“小凤仙,快扶白小姐进屋,老毛病又犯了,知道不能着急怎么又忘了,真是……”艺兴转身的瞬间无意一瞟,在后院门口静静躺着只风筝,尾巴断成两截,沾了土,脏兮兮的,再也燃烧不起来,再也飞不回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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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踉跄着步子拖拖踏踏地行进着,不知撞了多少过路人的肩膀,引来多少白眼和谩骂。不过他毫不在意,注意力全集中在身后的脚步声中,在众多的选择中搜寻着那独一无二的存在。走到城西,人越来越多,也越发难以分辨了,鹿晗甚至开始怀疑起那脚步自他出了梨香院之后是否根本不曾追出来。
他仰起头,望着天。
鹿晗,你到底在等什么呢?等蓉姨做桂花糕来、让你拍着小手抓起来吃,若是没了呢?你真的会捶胸顿足从此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么?等爹娘为你疏通宜城的警署、调回家乡享最好的待遇,若是没了呢?你真的回去北平加入爱国志士的队伍为所谓的理想而抛头颅洒热血么?你总是说“如果不是……就能……”的句子,内心总做着挣扎与反抗,却总是因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中途放弃,或者,这“理由”是否更应称之为“借口”呢?
所以,若是艺兴那晚没有抱着蹲在地上哭个不停的你说“喜欢”的话,你是否就会一直缄默不言,在背后看着他演绎人生,即使牵起旁人的手也完全没有关系呢?
“不,不行!”
鹿晗脱口而出道,突然的叫喊吓得旁边路过的人一个哆嗦回头骂他神经病。
如果不行的话,那么为什么不说呢?说你爱他,说你只想他心里放着你一个人,让他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啊!
“可是…………”
可是什么?你心里早就清楚若要越过这面墙,艺兴要多付出多少倍……
“艺兴……艺兴…………”鹿晗从内心的拷问中醒过来,慌乱地转过身呢喃道,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的迷路孩童。
爱一个人,也许有绵长的痛苦。但他给我的快乐,也是这世上最大的快乐。
鹿晗走到石桥街口,忽闻右侧推推搡搡吵吵闹闹一干声响飘进鱼肚巷。鱼肚巷,即取字面上 的意思,如同鱼肚一般,两头细中间宽,从入口看去望不到一丝人烟。鹿晗走过去,一只凤凰样子的风筝静静躺在地上,被撕坏的尾巴已经黏好,而黏风筝的人却早已不知了去向。
艺兴看着眼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上来的四个彪形大汉慢慢把自己围成圈。已出了伏天, 傍晚的天已有些微凉了,四个男人却只穿了件粗布衬褂,露着两只粗壮的胳膊,头发很短,一股子绿林粗莽之气,说起话来却是出人意料的恭敬有礼。
“张老板,我家老爷想请您过府一叙。”
“敢问府上是哪一位?”艺兴打量着最前面的大汉。
不像是他的人。
“老爷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我现在还有事,不方便,不知可否改日再……”
“这么说,张老板不给我家老爷面子了?”最前面的大汉环抱着双臂,一股子燃烧正旺的气焰自他头顶冒出,艺兴左右瞅瞅,皆无破绽之处可供逃脱。
“我现在……真的……不方便……”
想来鹿晗这会也许都到家了吧?艺兴心里想爬上了千万只蚂蚁又痒又痛。怎么办,这小傻瓜不知又要怎么胡思乱想了,得赶紧去找他才是…………
正想着,却听从巷口的方向传进来一句叫喊,
“王警长,您今儿个怎么出来了!”
四个大汉顿时乱了阵脚,趁大汉发呆的功夫,只见一清瘦的身影自巷口的垃圾堆旁飞一般窜出来。
“妈的,被骗了!哪来的兔崽子!”
鹿晗弓着背蜷缩着,如一条银鱼钻过大汉们扑过来的双臂,牵过艺兴的手,就往鱼肚巷的那一边飞奔而去。
夕阳下,金棕色的发丝随着奔跑的节奏在这一天最后的光明中舞动着。他回过头紧盯二人身后的情况,进而目光又被手中牵着的一直凝望着自己的那个人牢牢锁住。
“鹿晗…………”
“别说话,快跑!”
两只手攥久了,便渗出汗来,一打滑便互相攥的更紧了。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声,眼里只有手中的彼此。艺兴想要这么跑着,也许跑着跑着便已是天荒地老,就这么走完了一生。
巷子尽头坐着零零散散的老人家,靠着墙根拉着家常,远远便瞧见这两个俊朗的青年火急火燎跑过来。像阵风一样,掀起淡淡尘埃变成金色的粉末浸染在夕阳之下。嗖地一下便跑远了,老人们停了交谈,目送那身影消失在余晖的尽头,看来看去像看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什么影子,看了那么久,逆着光用眼睛记下那两只剪影,闭上眼也能看得到。
艺兴没料想鹿晗居然能跑那么久,这才突然记起虽是身娇肉贵命,却也在警校训练了多年,这点里程自是不在话下。不知不觉,两个人逃到了渡口,已经没有路了。
眼见着大汉就要拐过路口朝这边奔来,渡口无遮无挡,船只只是个死胡同,进去就只有被揪出来的命,藏不下半个人。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看看水面,映着落日,泛着粼粼波光,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去哪了!该死!给我搜这些船!你们俩去那边,我们这边,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冷,似有千万根针一齐往皮肤里脑袋里扎进去,眼睛承受不了水的压力连睁开都万分困难。鹿晗觉得自己憋气憋得快要窒息了,若不是被艺兴拉着怕是早就要淹死了吧。脸胀的紧,胸腔像被人狠狠捏住了,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不行了,受不了了。
就在他忍不住要张开嘴的时候,被湿润而柔软的东西堵住,夹带着河水咸腥的味道,有气体被缓缓送入自己的喉中,一口接着一口。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那双望一眼便能融化最坚硬的冰的眼睛正看着自己,那么近,那么清澈,在这水中五官似都蒙上层雾,还带着点点柔光。头顶的水面透着尘世间暖润的光芒。
两个人抱着,一个为另一个度着气。随着水波流动而微微旋转着,衣袂也慢动作般的飘起,美得像梦一样。
鹿晗安心的闭上眼,双耳承受着爱情的压力,依稀能听见艺兴的呼吸声,像一个一个小气泡那样上升到天空的顶端,上升到有许多云和水汽的地方。
再睁开眼的时候,燃烧着的树枝噼噼啪啪作响,火星盘旋着上升,艺兴的脸在火堆后认真而专注,映着火光红彤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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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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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19
“醒啦…………”
唱久了坤角,声音也自然而然比寻常男子雅致一些,但又不似女子那般的娇媚。认识这些日子,鹿晗从未刻意去研究艺兴的声音,只是觉得很好听罢了。而今晚,在这旷野之外的木屋里,因着寂静而被衬托地淋漓尽致。
像什么呢?就像……就像爹托人从法兰西带回来的“薄荷黄油”!撇一勺,温润软滑,却不腻人,带着沁凉的口感。
“他们走了么?”
“搜了一通见没有人就走了……”艺兴看着鹿晗张着一双疲惫的眼,许是泡得久了,水汽还未散去,目光在这火光之下越显得清澄透彻起来。他心疼地扶上鹿晗的脸颊,
“不会水怎么不跟我说?”
“你也没问我啊…………”
“那你还跟我往下跳?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万不用…………”
何止是水,就算是阴曹地府,只要是有你在的地方,我也会一起跳下去的。
鹿晗心头一紧,之前的内心对话当真起了效用,一咬牙便连珠炮似的说起来:
“是,我就不该救你,不该又跑回去找你,不该什么都惦记着你,不该把你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
“什么?鹿晗……你…………没事吧?”少见他这样,艺兴呆住了,这深山老林的,不会是中了什么魔怔吧。
“我说我时时刻刻都把你放在心上,想着你念着你,喜欢你喜欢到自己都觉得惊讶,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一通说下来,心里突然空荡荡的,为图个嘴上痛快,担心着对面的人听了之后会不会被自己突然的坦诚而吓到。
完了,鹿晗,你完蛋了。
这么想着便觉得自己委屈的不得了,不一会眼里便涌起热辣辣的泪水,却又不想让那人看到,扭过脸想擦掉却又涌的更凶了。
“鹿晗,怎么……啊……怎么哭了啊,这么委屈,”艺兴不明就里好笑的抱过鹿晗,拍着他的背,“乖……不哭不哭啊……”
“切,还不是让你给逼的!”脸上哭着,嘴上还不饶人。
“我哪有!”
“那你为什么叫她叫的那么亲切,之前不是一直都不肯…………怎么突然就……”见艺兴低下头不说话了,鹿晗哼了一声一把甩开他要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坐远了些。
“北平的戏班子多,老徽班又大都聚在京城,想要出名除了要有真把式,还要有人肯花钱砸才行…………这世道什么都要讲钱,没有钱,纵有再好的嗓子也只能等它慢慢变老慢慢凋零……”艺兴望着火不动声色的说着,鹿晗见他有心要和自己说以前的事便又暗暗挪回来。
“白小姐只身一人在北平念书,家中虽是丝绸世家,她却并不骄奢淫逸,花在戏班上的钱全是自己的绣活卖来的钱。你别惊讶,白小姐绣工精致,在全国也能排上翘楚之位,想买她花样的人多得是,赚来的钱自是路边小店的水准比不了的。刚开始没演几场的时候最不好混,名头小,有几个熟耳的观众却只是听听而已,并不做拜会,遇上个故意砸新场子的也只能低头,嚣张跋扈的身后多是有硬生的人物关照着,便不敢造次。”
艺兴拨弄了下火堆,接着道:
“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戏班的声誉才稍微有点起色,班子里的孩子们大大小小的病症,戏服头戴的置备大多都是白小姐在支撑着的。我自知此生是无法偿还她的恩情,只能发奋的唱,让她的苦心不至于白费。”
鹿晗黯然地抱着双膝坐着,她与他并肩走了最辛苦的日子,而自己却像是在苦尽甘来的时候抢占了先机似的。
“那时有个司令逼我逼得很紧,经常请到府里去唱堂会,唱久了还要加唱午夜场,可是堂会哪里会有午夜场的?梨园行的秘密大家心里都清楚,和军队扯上关系更是剪不断理还乱。五年前的腊八,师傅不知和司令交涉了些什么,之后便让我去拜托白小姐牵制住他,当晚连行李也是草草收拾了便连夜下了江南。”
“白小姐本就孤身一人,虽和司令打过几次交道却万犯不着为了戏班子冒险,但她还是二话不说就接受了。布了场宴,灌醉了异常高兴竟卸了心防的司令,怕留有祸患自己应付不来,转天早上便也离开了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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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个司令呢?”鹿晗完全听进去了,瞪着眼睛入神地说道。
“之后有人听说他把那天宴会在场的所有手下都杀了,杀红了眼发誓一定要找到我……”
“不会吧…………一个司令怎么能随便杀人的。”
艺兴摊摊手,表示不置可否。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过,他昨晚已经到了宜城…………”
“哈?!那你……那你岂不是很危险?”鹿晗猛地捉住艺兴的手紧紧握住,好像怕他下一秒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一样。
“哈哈,没事的…………”见鹿晗如此担心起自己,艺兴心里乐开了花,什么危险不危险也顾不上了。
“什么没事的!明天……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话一出口,鹿晗才发现自己好像说了跟白璎珞一样的话。
“不,鹿晗,你听我说,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我想要弄清楚弄明白,而不是一直逃避,你懂么?”
即使是自己的央求,也是一样的回答么?
艺兴看穿了鹿晗的心思,又道:
“我不想你受牵连,我希望我们可以平顺安宁的走下去,而不是胆战心惊日日担惊受怕……”
走下去?要跟我一起走下去么?
鹿晗的眼中又燃起点点星火,扬起头可爱地看向刚做了某种承诺的那个人。
“那今天这四个大汉,莫非就是那司令的人?”
“不会……他绝不会做这么简单的事,”艺兴刚还平坦的眉峰一提到这个人便马上紧聚到一起,
“他要我,却不是明抢硬夺,他要我自己心甘情愿的跟他走,没有半点退路,只能选择他……”
那是比明抢硬夺还要恐怖千万倍的。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对艺兴有怎样深的执念,非要如此不可。不,也许不是执念,而是怨念…………
鹿晗认真思考的样子成了艺兴眼中的一道风景,百看不厌,每看一次便又多爱一分。
“喂,你一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啊。”
“是啊,有呢…………”
“哈?真的假的,哪有,什么字?”鹿晗竟真的往脸上抹去,抹到一半被艺兴捉住,紧紧扣住,用前所未有的力气。
两个人僵持着,等待着这一刻最终降临。
“鹿晗…………”艺兴慢慢凑过去吻他的耳垂,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拉扯着,磨得鹿晗吃吃的笑。火光在木屋中袅娜着身影,映在两个人都迷离了的眼中。艺兴看着鹿晗两片花瓣融化一般的唇,只觉得脑中,五内,仿佛都被什么抽空了,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感觉不出,只是魂不守舍地俯下身去……轻轻地,仿佛羽毛拂过般,亲吻了起来。
他那么可爱,那双眼又那么看着他。
艺兴变换着角度亲吻着那双唇,辗转不舍。渐渐,从唇上蔓延到白皙的颈窝里,带着自然卷的头发蹭得鹿晗好痒。突然就变得好热,扣子被那双好看的手一个个解开,擦过胸膛的时候会有凉凉的触感,衣衫除尽,有种解脱了的快感。
鹿晗躺倒在木板上,艺兴便是他的天了。
艺兴把鹿晗抱起,两个人坐在地上,彼此早已变得僵硬的所在被对方握住,上下摩擦起来,唇齿相依还在纠缠着。手指在身体上戏谑着,沿着光滑的脊背慢慢向下,最后停留在那个入口摩挲着。一开始,很慢很慢,像是在抚摸一朵包紧了花瓣还未绽开的马蹄莲,直到感觉到有一丝轻颤,闪电般地由鹿晗的尾骨沿着脊椎一路攀援上去,到达头顶,从嘴中送出甜腻的声音。
鹿晗睁开眼,有些羞怯地看向艺兴,那眼睛迷蒙的像毛玻璃一样,温柔得不像话。
他们重叠的指尖已经开始变得湿粘了,鹿晗的喘息声更不均匀起来,皮肤渗出了汗,带着从未有过的热度和触感。
鹿晗紧皱着眉,纵使对方温柔到极致,初始还是免不了痛苦一阵。艺兴放他到地上又亲吻起来,好让绵密的吻转移些注意力。
林中的昆虫发出夏末独有的声音,露水的寒气附着到空气中,微凉。
不过好在,呼吸是热的,体液是热的,内里是热的。
鹿晗渐渐舒缓了下来,卸下方才的紧张,拥着艺兴,心里无比的踏实。随着上下的运动,自己也仿佛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两个人狂热已极地紧紧拥抱住对方,任彼此的体液濡染在了一起。每一寸肌肤,包括脑内的每一寸褶皱,都仿佛过了电似的,控制不住地颤栗。
———— 呐,鹿晗,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学戏?
————你不会说是因为我吧?
因为我想替你完成你实现不了的梦想,只做你一人一生的戏子。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吐出灿烂的早霞,还未清醒的恋人相偎在一起还呢喃着甜美的梦话。
“水…………水……水”
浑身都是伤口的男孩跌跌撞撞在林子里走着,衣服残破不堪,头发沾满了灰尘。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身子也已经严重脱水。
“好渴………………”
不知从哪里传来飘渺的乐声,像是天上的曲子,真好听!
男孩快要睁不开眼,扯开嘴角笑了笑露出一排贝齿。
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草丛里。
庭院碧苔红叶遍。金菊开时,已近重阳宴。日日露荷凋绿扇。粉塘烟水澄如练。
试倚凉风醒酒面。雁字来时,恰向林中见。几点护霜云影转。谁家芦管吹秋怨。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8 03:19
第十六回
天还未大亮,树林里的每一片叶尖就已挂满了露珠,其中隐藏着昨日未散的夜气。待晨曦潜移默化的从彼此掩映着的树叶缝隙穿透过来,露珠便闪出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林间独有的晓色了。
鹿晗先醒了,已经有些凉意,从皮肤表面往里渗透,不过还好,有那个人的体温裹着。被圈在并不宽阔但却如暖阳一般的胸膛里,贴着白皙的身体,有种柔软轻薄却又笃实的安稳感,没有独特的香味,只是身体散发出的温热的味道,却因为是在自己心里独一无二的人,那味道也便独一无二起来。嘴巴自然的闭着,嘴角却还是有那么一个弧度上翘,印出两道窝,清冷的面容透着坚毅,阳光斜斜照进来打在艺兴的脸上,鹿晗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光明下的那张脸。许是太刺眼,艺兴翻了个身,原本圈着自己的胳膊也收了回去。
喂!怎么可以这样!
鹿晗心里一阵埋怨,刚想叫醒他却发现冲着自己那光滑脊背的正中央有一小块红色的胎记。昨晚光线太暗,直至现在才发觉。那胎记只是淡淡的红色,却因为成了形而变得引人注目,圆润的一瓣一瓣,在如玉的脊背上就像一朵雪中梅。
呵,倒真是适合他呢。不过这位置……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想到这,鹿晗竟有几分得意,脸上乐开了花,像发现了这世上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再不与外人泄露,只留在自己的生命中供养一世。
听着鹿晗窃窃的笑声,艺兴又扭过身来,猛地凑到他面前,看样子好像刚刚就醒了似的。艺兴捋着他的后脑勺,轻抚着头发,宠溺地看着唇下的人,轻声说着,嘴唇因为距离太近而相互摩挲,摩挲地好痒:
“傻笑什么呢。”
“嘻嘻嘻……没什么……”
“我说……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嗯?”
调笑着,唇就轻轻压上去,似是亲吻却又不算,是勾引,是玩笑,暧昧中却又满怀真挚,只那眉眼收起笑意一端正,便又是情深意切海枯石烂的爱了。所以,这才是浸润在爱中真实的艺兴么?
鹿晗觉得自己已经被一双厉爪深深扣住了,穿透了冰冷的皮肤,击碎了裹着泥巴的坚硬的心,血流成河,在一片叫做张艺兴的阳光里亟待重生。
扑通!
“什么声音?”艺兴停下了动作,支起身子,问道。身下的鹿晗却还眯着迷蒙的双眼,不明所以:
“不是你的心跳声么?”
“哈,我的心跳声哪有那么大,是外面有动静,我们起来吧,出去看看。”
“喂……你别…………”鹿晗随着坐起来,希望继续刚刚未做完的事却又觉得难为情地要命,牵了牵艺兴的手,却又不敢抓的太紧显出一幅欲求不满的样子,到底还是松了手。
“乖,先把衣服穿上,一会要着凉了。”艺兴亲了亲他的脸蛋,迅速套上衣服便推开木门出了小屋子。
鹿晗顿时没了底气,抱着摊衣服弓着背呆坐着。脑子里混混沌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听到屋外艺兴的叫声。
“鹿晗,快来!”
草丛里躺着个少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鞋子也早已磨破了,一副落魄到极致的样子,艺兴弯下腰拨开他挡在眼前杂草般干涩的头发,在不知走了多少路风尘仆仆的秽迹下面竟是张清秀面孔。只是因为饥饿两颊深陷,眼窝也深深凹进去,带楞的嘴角无力地耷拉下来。
“定是逃荒的难民了,这几天罢齤工起义的地方一呼百应,反抗来反抗去受苦的还是百姓,鞋子磨成这样,真不知道是是从哪里生生跑过来的…………”
艺兴兀自说着,眉头紧锁,一脸担忧,摸了摸少年的额,是滚烫的。
“水…………水…………”少年没有力气张嘴,只是凭着仅存的一点意识念着,声音深厚,重重压在艺兴的心上。
他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偏偏走到了北平,脚趾流了血因为冷又冻住了,又疼又僵,来往的人都裹着带着鲜亮光泽的皮草或是朴素却保暖的棉袄棉裤,只他一人如浮萍如旁人看不见的孤魂野鬼穿一件单衣游荡在街上,找着声名远播却又深埋于巷子里的三庆班。冷了便跑跑跳跳,或是握着紧紧藏在衣襟里怕人家瞧见了抢过去的寄名锁蜷缩在破庙里生一把火勉强取暖。
“水…………喝水…………”
“师傅,门外有个雪人!”
“说你猪脑子,没想到竟连眼都瞎了!什么雪人,那是有人晕倒了!快搭个手扶进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才穿一件单衣,还嫌这世道见不到阎罗王是怎的!小凤仙快,端盆热水来!”
“艺兴?艺兴?怎么了?”鹿晗见艺兴呆在原地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寻求点反应。
“哦……哦,没事,我们赶紧回去吧,他还发着烧,身上还不知有什么别的病,早一刻发现便多一丝希望,走吧……”
虽是一副逃荒的样子,身形自是瘦干瘦干的,但个子却出奇的高,只得两个人各搭着一边肩膀架着走。
迈着一样的步子,按着一样的频率走着,鹿晗侧过头看看那一边的艺兴,一步一个脚印地认真走着看着脚下的地和前方的路。个字不算高的这么个人儿,却像周遭的参天大树一样深深扎根在自己心里,直插入云霄,在空中伸展开枝桠,纵是风吹雨打也挺拔如初。
突然这么想着,心里笑起来,绽放到脸上,便在嘴角开出朵太阳花。
“喂,又笑什么呢?”
“呵呵…………没什么……”
“又来了,我发现昨晚之后……你好像很爱笑啊…………”
“我本来就很乐观很开朗的好不好。”
“对对对,都要被卖掉了还在担心吃不到桂花糕,你真是好开朗啊……”
“你!……”
“喂喂喂别放下啊,他这么高我一个人扛不住啊,乖啦,我错了我错了……”
鹿晗看着笑如春风的另一边,深深的酒窝凹进去,心上流淌过丝丝细流,忽的一紧又转过脸黯然下来。
呐,艺兴,我真的配拥有善良坚毅又悲天悯人的你么?
如果是的话,那你又因为什么会喜欢上那样懦弱又容易小心眼的我呢?
少年口袋里的荷包随着身体的抖动而掉了出来,歪歪斜斜的针脚惨兮兮地绣着一个明澄澄的灿字,阳光下一闪,便掉入墨绿的草丛中,再不见了踪影。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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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20
好在时间尚早,街上人烟稀少,两个人架着少年一路走来也只碰见几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拆了木板为新一天的营生做准备的人。许是心思都放在如何保持步伐一致好让行进的速度快一些,一路无话,但也不觉尴尬,两个人的胳膊交错着从后背揽着少年的身子,隔着两层衣衫,传达着一种心知肚明的温暖。
进了戏楼也不声张,直接往后院奔去,还漱着口的小豆子勉强睁开眼睛往门口这边望过来,差点把一大口水咽进去。
“师哥…………你这是…………难道昨儿个一晚上没回来?鹿少爷你不是在……这位又是…………”
“先别说别的,先架到屋里去,他病得厉害……”
“师哥!你回来了!”小凤仙刚扎了辫子出来,叫道,又看看旁边的鹿晗,弯着眉眼伶俐地笑笑,一眼便通透了,她颔首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鹿少爷早”
“嗯…………”反倒是鹿晗低下头羞涩起来。
“小凤仙,准备冷帕子,再从我房里抓三钱桂枝三钱芍药和生姜,再加一些红枣下锅熬汤。”
“好嘞…………”
“呦,鹿少爷这么早就来了啊……”林玄均早在屋里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待院子里只剩艺兴和鹿晗二人了才出门扬声道。
“林班主………………”
“昨儿个睡得可还好?”一夜未曾换过的衣服已起了褶子,林玄均刻意问道,鹿晗下意识往艺兴身后退去,不敢抬头,只是说:
“还好…………还好…………”
“劳烦您大清早的还过来一趟,既然艺兴也已经平安回来了,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怕是家里还有事情等着您去做呢。”语气谦卑有礼,却在鹿晗心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又是这种感觉,潜藏在心里膈应着,总有个坎儿迈不过去。自上次白璎珞来的那次开始,鹿晗便隐隐觉得这老徽班的班主对自己并没什么好感,许是仗着少东家的身份才又客气礼让。可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呢?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找不出个答案。
艺兴见他半天没说话,一脸受伤的样子可怜的紧,要是没旁人在,真想再使劲搂一会儿。
“是啊,鹿晗,你先回去吧,这一番折腾肯定累了……”艺兴背对着林玄均,又上前一步凑近鹿晗的耳朵小声道,
“乖,先回去洗个澡,还痛么?”
鹿晗眨着大眼摇摇头。
“真的不痛么?”那眼神啄着艺兴的心痒痒地,扶着鹿晗肩的手抬起要抚上发丝,却猛地想起师傅还在身后,触电一般地躲到自己后脑勺上去,笨拙地掩饰着。
“那小兄弟还未清醒,我先治着,有了消息就去找你,好么?”
鹿晗只听见最后六个字,眼里立马有了神采,点了点头,又礼数周全地向林玄均道了别,转身走了。
走出了几步,耳朵却还留在那人身旁。
“艺兴,你昨晚到底去哪了?”
“没……没去哪…………”
“是和鹿少爷在一起?”
“………………”
“师傅劝你,在能抽身的时候还是抽身的好……”
“师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你心里跟明镜儿一样,不用跟我装蒜,到头来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可是…………”
听到这便再听不下去,鹿晗硬逼着自己迈开腿跨过那突然变得好高的门槛。
所以,我最错的事,便是与他相爱么?
伤了神的人走了,但对话还在继续。
“可是什么,你可知道,鹿老爷和鹿夫人昨晚来过,大晚上的来要人呢!”
“什么?!他们回来了?”
艺兴像一颗突然又堕回现实的尘埃,浮在半空中的心快速下沉。艺兴知道那道无形的墙现在又慢慢显现出来,一下子,之前的温存缠绵都变得跟易碎的梦一般,生怕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了。
“还是白小姐打的圆场,说鹿少爷帮自己去请大夫先回了白家,晚上同吴少爷在白家住就不回去了。”
又是她解了围。
“她的气喘………………”
“鹿老爷鹿夫人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事了,张艺兴,白小姐的心思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也不是没劝过你,哪条道才是正道,你最好给我想清楚,那么多恩情已是还不起了,非要欠下一辈子的债你才甘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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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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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20
“师傅………………我…………”
难道现在要说和鹿晗是真心相爱这种狗血的话么?是世人皆醒我独醉,还是世人皆醉我独醒呢?艺兴心里乱的很,没了回答,也不想反驳,忽的一件事蹦出来便把一时之间想破头也不会想明白的烦乱思绪挤到一边去,暂时占了上风。
“对了师傅,昨晚我出门的时候被几个大汉围住,说要请我去见他们老爷,你说会不会是…………”虽然自己心里极力否定,但却也找不出第二个人选。
“嗯,我听说……聂少辉到了宜城…………不过,应该不会,他才不屑做这种背地里的事,要耍就真刀真枪地上阵……”躲来躲去终是躲不过的宿命,见师傅早已知道却并未跟自己说过任何离开的话,看样子师傅也不打算再逃避,艺兴觉得是时候问了。
“师傅,五年前到底…………”话说到一半,却被敲锣一般吵闹的声音扼杀在摇篮中。
“师傅!师傅!外面有好长的一队人往梨香园来了!还抬着轿子!这年头竟还有人抬着轿子!”小豆子跳着嚷着,像见了什么不得了的阵势,指着院外,招呼着全戏班的人们都往戏楼外走瞧明堂去。
说是轿子,却比寻常轿子华丽的多,宽大的椅子一看成色便知不是普通的木材,椅子上还垫着大红色绣着一对龙凤的真丝垫子,一男子稳稳坐在里面,手放在分开的两腿上重心在前地坐着,上半身被垂下来的纱帘遮着看不清楚样子,却有股强烈的气势穿透这薄幕而出,还有带着三分嘲讽七分炫耀的微笑若隐若现。四个彪形大汉稳稳抬着,走在中间,前后各有十几个人两人一排走着,都是筋骨强壮的青年,露着粗壮的臂膀,清一色的黑马褂黑绸裤,在腰间系一条暗红色的腰带,衬得人人利落精神却又让人难以接近。看似走得不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不一会却到眼前了,就像…………就像地藏王在使一招阴兵借道。
到了门口,队伍自动散开排到两边,轿子便缓缓抬到最当中,再稳稳放下。
男子掀了帘子探身而出,这才看清了。
“啊,那不是………………”虽卸了浓妆,小豆子还是认出了,是那天在街上耍把式还吓了自己一跳的武生!
不同于随行的一干人,男子着一身洋装,白衬衣配上灰色的西服背心,同色系的领带规规矩矩地打着,皮鞋是质感的黑,和偶尔会看到的那种土财主似油光锃亮的颜色截然不同,虽是哑光却是品质的象征。男子插着口袋缓缓走到艺兴面前,唇紧紧闭着,嘴角却自然而然流露出笑意,眼里也是笑,却让艺兴看不懂。像是他认识自己很久了一般,久别重逢的笑,又带着狼子野心的狠劲,带着炽热温度的眼神在艺兴身上扫着,看得他心里发毛错了眼神不敢直视,那人却上前一步逼着自己看向他。
看了半饷才收了气势,那人似胜者笑的更欢了。步子便挪到林玄均的面前,开口道:
“林班主,久闻大名,今日特意带着班子里的兄弟们前来拜会……”说着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又抬起头来,阳光斜斜照在散发着罂粟般毒香的人身上,柔和的声音迷人心魄:
“在下和春班班主,柳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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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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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24
第十七回
鹿晗不知是怎么回的家,进了大门浑身的酸痛便从下自上地席卷而来,之前和艺兴在一起时却丝毫没察觉。出了汗呆了一夜还受了凉,能舒服才怪,而且………………那里像被开了个豁口,生涩地疼,还沙沙地,不知是不是内里擦伤了,自己也没办法察看。都是该死的张艺兴。平日里温润的样子恐怕都是装出来的吧,小个子居然那么大力气,看起来瘦削的肩膀除下衣衫在那白皙的皮肤里其实掩埋着坚实的肌肉。想着想着,脸上不由地又泛起红晕,嘴角轻扯笑起来,又怕来往的佣人看到,便神经质地轻咳几声佯装镇定。
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扫清一身的疲惫,以后的,以后再说吧。
刚推开门,从正对面挑高墙上的琉璃窗上反射过来的光线像是天幕一般地罩下来,鹿晗被刺得睁不开眼。一个严肃到听不出半点表情的女声道:
“舍得回来了!”
“爹……娘…………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鹿庆轩和洛慧芳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两排佣人左右站着,低着头,唯唯诺诺,洛慧芳面无表情的看着鹿晗,而鹿庆轩则啪嗒啪嗒抽着烟,皱着眉头,看着斜前方还冒着热气的一杯热茶。
“昨天就到了。”
“呵……呵呵,怎么没差人通知我,好去接你们啊……”鹿晗尴尬地笑着掩饰着内心的不知所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面对自己的家人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
“前天晚上便拍了电报给了老夫人,后来又通知了李叔,晚上来车站接我们,这些……难道你都不知道么?”
“………………”
怪不得鹿晗总觉得之前好像错过了什么,一晃而过的一些片段,鹿老夫人手中的那张纸,和司机李叔没说完便被自己抛在脑后的那句话,都因为急切地想见那个人而变成些无关紧要的事。
“是…………是晗儿疏忽了……我……”
鹿晗身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孤孤单单地在那片阳光里,中年夫妇身后的佣人突然就像是古代公堂上的衙役,杵着水火棍只待号令一下,便把台下受审的自己打个皮开肉绽。
“这些天,你都做了些什么?”洛慧芳声音不紧不慢,透不出生气,但也绝没有一点母性的关怀。
“就…………看看书,下下棋…………”鹿晗吞吞吐吐说出的话就像刚冒出便被扎破的气泡,没有半点存在过的证据。虽隔了千里,但洛慧芳就像从来没有出过宜城,从来没有离开过鹿晗身边一样,对一切都了若指掌。
“昨晚是和那戏子在一起吧?”
“哈?!……没……没有…………”鹿晗心虚地低下头,一副明显说了假话的样子。
“昨晚我们去梨香园找你,白小姐说,你去给她请大夫去了?”
“额…………是,是是,是这样了……”鹿晗猛地抬起头,像终于找到了台阶下,却不知掉入了另一个圈套。
“那,你请的倒是哪家的大夫,开的什么药方子?”
“我……我……我…………”鹿晗内心憋闷的很,像被人堵住了气管,压抑的喘不过来气,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就想不顾一切地大嚷出来:是,我昨天是和他在一起,我喜欢他,我爱他,我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酝酿了半天的底气,当看到洛慧芳那刀尖般锋利的眼神时,便一点也不剩了。
“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当他是小孩子一样……咳……咳咳”鹿老夫人被个丫头扶着,一步步慢慢蹭过来。
“娘…………您不知道,这外面世道险恶,人言可畏,鹿晗他总往那梨香园跑,还以为我们鹿家声色犬马,玩物丧志,坏了鹿家的名声啊!”
“哼!名声?!要那东西有什么用!能吃么!该什么样就什么样,行的端做得正,还怕人家耻笑不成!”
“可那戏子………………”
“戏子?戏子怎么了!你婆婆我当初还只不过是个丫鬟,那小哥,我觉着就挺好,白白净净的还谦逊有礼,人也耿直,晗儿有这样的朋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人活着,是活自己的命,老惦记别人怎么看做什么!”老夫人稳稳当当坐下,向鹿晗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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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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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25
“娘……哎,您就宠他吧!”
“嘿!我就这一个大孙子,不宠他宠谁,我虽宠,但却不溺。调回宜城的事你有问过他么?鹿晗他有自己的想法,说不定还比你精明三分,总是自以为聪明地什么都做好了,早晚聪明反被聪明误,到时候,因果报应…………”
“娘,您又来了…………”洛慧芳在老夫人面前败下阵来,看鹿晗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还不甘心,又补上一句:
“鹿晗,不要以为这次的事情就这么完了,警署的报到证已经下来了,下个月初八去报到……”洛慧芳的声音柔软了下来,眉眼间除了厉色还有不知哪里来的望不到头的忧愁,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有些事还是有分寸的好,爹和娘不可能管你一辈子,这么大的家业支撑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知道南京的厂子…………”
“慧芳!闭嘴!”鹿庆轩半天没说话似是在想别的事情,突然间把烟斗重重磕在茶几上,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
鹿庆轩沉了一会,和缓了语气又接着说道:
“鹿晗,你娘说的是重了些,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能够永恒不变的……”鹿庆轩顿了一下,抿了口茶,茶水在口腔中迂回着,和还未来得及吸进鼻腔的烟气混在一起,惹得鹿庆轩剧烈地咳起来。
鹿晗这才发现,父亲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花白了,背也弓了,脸上的斑和皱纹越发清晰,早已不在是那个儿时在后院背着自己骑大马的健壮男人。
“咳……嗯……玩玩闹闹的事也该到此为止,现在……是该收收心了,马上便是你吴叔叔返乡的日子,这次的慈善晚宴和往年不同,周遭省城的难民越来越多,筹款的任务也越更艰巨,作为主办方,我们身上的担子很重……最近各地厂子里的事情很多,我已是无暇分身了,我想了一下,这次就拜托你和世勋来筹备…………”
曾经以为,长大了便能得到更多,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于是,我们便拼命地想要长大,却发现,沿途中,我们原本拥有的东西在一件件的失去,直到最后空无一物,孑然一身。
手中的茶放下,还留着点点水渍的嘴角漾起让人捉摸不定的微笑。
“所以…………林班主意下如何呢?”
林玄均看着眼前比自己小快两旬的年轻人,那神情与动作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一触碰就疼到心上的那个影子和自己年轻时的回忆全都勾了起来,凌乱而不成章法。没有任何线索,却觉得就是那么相似。
不可能的,怎会那么巧……
林玄均脑子全想着别的事,对于柳荷开刚刚说的合班提议没有半点回应,于是,沉默便成了拒绝。
“我说,这是哪来的大爷,架子那么大!”小豆子抱着端茶板子和小凤仙扎在角落里小声嘀咕着。
“这你都不知道?”小凤仙连瞥都懒得瞥他,“和春班,当年徽班进京的四大徽班之一。当年也是红极一时,没落了一阵,这两年又突然重出江湖了。”
“嚯!来头还真不小啊,和咱们三庆班相较又如何呢?”
“没法比的。咱们三庆班擅长的是轴子戏,是有头有尾的大戏,和春班把子最有名,擅长的是武戏,两家各有千秋,风格不同。素闻和春班的班主年轻有为却又玩世不恭放荡不羁,这普天之下的班主每一个能像他一样,既是班主又是班子里的主角儿,今儿个一见才信了。”
“呦呦呦,怎地,这又瞧上了?”
“去你的!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奇怪?哪里奇怪?”小豆子看不到柳荷开的正脸,一个劲的往小凤仙这边凑,惹得小凤仙登下低了头红了脸,却还硬着嘴推搡。
“你干嘛……干嘛啊!”
“我看看他是鼻子歪了还是嘴歪了,怎地个奇怪法……”
“说不上来,就觉得那笑并不是真笑,那人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
“喝!小凤仙你去看相吧,也能补贴一下戏班子……”
小凤仙破天荒的没拌嘴呆愣的看着柳荷开,那股子专注劲引得小豆子也看呆了,仿佛这闪着星眸的姑娘真的瞧上那年轻班主似的。突然心里空落落的,脸上也没了喜色,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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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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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25
“那合班之后的名号?”艺兴自觉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是和春班…………”果不其然!柳荷开慢条斯理用杯盖撇着茶叶,理所应当的说道。
“什么?!”艺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身后的男男女女也都惊叫起来,一股子甩开膀子打架的气势,但显然不是另一方的对手,黑衣大汉们插着膀子向前一步,青年们便都噤了声。
“放心,和春班不会白叫的。我看你们这里住的都是硬炕,着实地不舒服,不如都换成时下最流行的软床,戏服也都旧了吧,统统换成新的,至于三庆班的兄弟姐妹们,无论演出的场次多与少,每个人每月都能拿到市价三倍的报酬。如何?”
艺兴像是跳出了这个情境,看着柳荷开思索着。
三倍的报酬,还与演出多寡无关,这不是个小数目,而这钱又从何而来,一个戏班的班主何以有如此财力?平白无故蹦出来的人,总是特别引人注意,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却像坊间流传的鬼故事那样,总会在一个环节上会异于平常。
“三庆班延续至今,也是林某苦心多年的结果,虽说贫寒了一点,但精骨还在,戏风不能倒,更何况你我风格并不冲突,我看,合班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必要吧……”
“林班主此言差矣。现在全国上下没有一个戏班能敌过我二人,要想让国粹延续下去,强强联手才是至上的选择。”
“林某还是坚持最初的决定…………”林玄均连头都没抬,只是把玩着还是当年从北平带回来的两颗核桃,转着。
“好,林班主的风骨果然名不虚传……”柳荷开仍笑着,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只不过,晚辈的脾气实在固执,平时啊爱钻个牛角尖,就想知道到底孰轻孰重孰先孰后。既然如此,晚辈斗胆和林班主您一较高下,我们来个同台对擂,在城中搭上两个戏台子,赶巧了,不如就在下个月月初的慈善晚宴,也借这机会让老少爷儿们乐呵乐呵,咱们……就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斗戏!”
斗戏!好大的口气!
艺兴站在林玄均的身后审视着。柳荷开那双弯着的笑眼后是钢铁一般坚定的执念,他无所畏惧,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这场听起来便声势浩大势如水火的斗戏。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让整个人都像一头雄狮,胸有成竹,利爪一挥,便将嘴巴还未合上的惊恐的人们撕成片片血肉模糊。
“输了的人…………便要自动解散戏班,从今往后不能踏入这梨园行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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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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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25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砝码未免加的太重了,比起解散戏班,还是合并戏班合算些。后排不谙世事的小辈们一阵 子咬牙跺脚,却不知在这行当被吞了招牌还不如解散戏班分道扬镳来得痛快。
他到底是谁,在搞些什么明堂?
浩浩人马无端跑到这宜城来,难道只为了斗戏?在北平的时候,虽对和春班已是如雷贯耳,两家平分秋色,也没半点交集和冲突,怎的今儿个就非得一较高下了呢?这其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因缘际会…………艺兴食指指背摩挲着下巴,皱着眉头想着,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看师傅的反应。眼神匆匆扫过柳荷开身后最后一排的壮士,竟然就是那日堵在鱼肚巷的几个大汉!脑子顿时嗡的一下炸开了,近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在脑中自动串联成一条还并不明朗的线。
从最初在城西大街一场场不间断的免费表演,到梨香园无端地被人包场导致观众寥寥,再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围堵,一步步棋都是冲着三庆班下的。只不过,这棋下的也太明显了些,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不,他就是为了让宜城百姓都知道,和春班就此和三庆班杠上了,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若三庆班不接招,必要落个缩头乌龟的名声,若三庆班输了,和春班便可名正言顺的成为天下第一大戏班。他到底和三庆班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不止是挑衅,更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陷阱,艺兴隐隐觉得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师傅走南闯北这些年,心里肯定早就察觉了。等了半晌,林玄均一言未发,只是垂着头思索着,突然猛地抬起头死命看了眼柳荷开,若是一般人,定是吓了一跳,就差从椅子上跌下来了,而柳荷开像是早料到了一样,仍啜着茶笑着回看着。见他这般反应,林玄均又摇了摇头,壮汉们像是没有喜怒哀乐的石人,在后面站着,只剩三庆班的一班男女随着林玄均的情绪而起伏波动着,着急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好!”
不知过了多久,小豆子靠着墙角眯着就快睡着了,被林玄均的这一声大喊震得醒了盹,惊慌失措地左右看着。
“既然柳老板看得起我,斗上一斗也无妨!”
“哈,林班主果然爽快人!”柳荷开鼓掌笑道,“林班主一言九鼎,我柳某也绝不食言,我们改日便找个公证人堂堂正正立个字据…………”
是,这般被人逼上梁山,还能有什么路走呢?除了夺得慈善晚宴的魁首别无他法。艺兴环视一周都和自己一样孤苦伶仃存于这世上的男男女女。若戏班真散了,孩子们还不知往后拿什么养活性命。想着想着就越发悲观起来。不过,凭着三庆班的实力和名号,还要比和春班胜上三分,输赢未成定局,岂可过早地下定论?
可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柳荷开他岂会不知道?主动提出斗戏背后必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艺兴只觉得自己踏进了一个漩涡,随着水流的转动越陷越深。
“师傅,师傅!小乞丐说话了!小乞丐说话了!”班子里最小的小姑娘从后院叫嚷着跑过来,方才一直守在昏迷少年的身边,跑进前厅时见一屋子人气势汹汹地对站着,都比自己高过好几个脑袋,顿时傻了眼,这辈子还未见过这么大的声势。
柳荷开把茶杯往桌上一敲,起身道:
“既然林班主还有别的事,晚辈就不多叨扰了,公证文书不日便会送到府上。”趁柳荷开说话的当,大汉们训练有素地在门口站成两排,紧跟柳荷开其后出了大门,抬了轿子,列队走了。
少年平躺在床上,涔涔汗珠不停地从额上滴下,打湿了衣衫,每涌下一汩,少年便打个颤,表情痛苦,五官扭在一起。脸和颈已经被擦干净了,露出难得的清秀面容,只不过眼睛还闭着,看不出全貌。
艺兴守在床边号着脉,观察着少年有规律地痉挛。
忽然他站起来,猛地裂开少年的衣衫。
“呀…………”围在周围的小姑娘们不禁惊呼。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已经落了疤的,正在结痂的,或是还泛着红红血丝的新伤口,大大小小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让小豆子拖着头,艺兴将他翻了个身,后面如前面一样惨不忍睹。刀伤,烫伤,鞭伤,比比皆是。
“来来,让让……”不同于站在床边暗自唏嘘,或多或少想到自己的身世,甚至情到深处快要掉下泪来的的一干后辈们,小凤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着药膏走过来。
“来,给我吧……”艺兴接过药膏,投了张冷帕子,边清理伤口,便用棉花蘸着药膏举止轻柔地上着药。
心下想,若不是自己早年便进了戏班,可能也和他并无二致吧,于是一阵后怕。忽的又想起鹿晗,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好久都没再出现的对前路的担忧之感此时又漫了上来。
“艺兴…………”林玄均站在后面,忽然发话了,却又戛然而止,只定定看着艺兴。
“师傅,怎么?”
眼前半坐在床边的张艺兴一袭白衣在阳光里闪着圣洁的光,侧着脸看过来,眼眸闪动,不容于世的干净。
他看着自小便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的艺兴,对于医学药理更是无师自通的艺兴,被最有名的医师点名,要将其收入门下却一口回绝掉的艺兴,叹了口气。
可惜,纵是救得了天下人,却终究救不了自己。
林玄均转而看看盯着自己的一班子孩子,以前所未有的声音说道:
“三庆班的生死…………就靠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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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8 03:26
“这块缎子不错,色泽好,摸起来又舒服,世勋,你觉得呢,就挑红色的和蓝色的好不好?”
世勋站在白璎珞旁边望着她手中的布出神,耳边回荡着鹿晗当时兴高采烈的声音,
“跑了那么多地方,还是这里的料子最好,颜色也好,光泽也好,做成了戏服,他穿了一定很好看,世勋世勋,你觉得怎么样?”
“好…………好看…………”
“你也觉得好哦,老板,给我包起来……慈善晚宴还是要弄得张灯结彩一些才有气氛,不弄些花样怎么行……”白璎珞自顾自说着,一扭头发现世勋还盯着被塞进包装纸里的布料出神。
“世勋…………你……没事吧?”
“额……哦…………没事……没事…………”
怎么会没事。
自那晚之后,自己便再没见过鹿晗了,像是从此就断了线的风筝,自己在线轴的这一端直坠而下,无望的看着之前还缠得紧密的鹿晗伴在清风里飘荡而去。
直到鹿庆轩在昨天托自己和哥帮忙筹备慈善晚宴的事,眼前的僵局才稍稍有了个小缺口。世勋心里又高兴又害怕。因着慈善晚宴与父亲的返乡有着直接关系,自己也已参与过不下十次了,场地安排,发放请柬,采买食物饰品,节目流程等等早已驾轻就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不过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重新面对鹿晗,他现在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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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26
这些天来,世勋被无形的线越缠越紧,本就不胖的身形更瘦削了,脸庞的棱角也分明起来,时常沉默不语,眉头紧锁,生出一股超越年龄的成熟内敛。
所以说,人都是从一道道苦涩的沟壑里成长起来的,这话却是一点不假。
“世勋…………在想鹿晗么…………”白璎珞抱着布匹走着,百褶裙摆随着步子的移动而轻轻飘起,被这一问,世勋心头一紧,自知什么都瞒不了仿佛能看破一切的表姐,没说话也没点头。
“也不知道艺兴现在回来了没有……”白璎珞随口念道,话出了口才回过味来,和世勋对看了一眼,那一眼便点破了二人心中藏匿已久的苦闷,似是为彼此照亮了前行的明灯。
“白小姐,别来无恙啊…………”
彼此想着心事,未注意到打远处浩浩荡荡来的一行人此时已到了面前,大汉并未放下轿子,男人身手矫健地一跃而下,举手投足都透着股故意的劲儿,一个鲤鱼跃龙门便单膝跪在白璎珞百褶裙前面。
“是你?”白璎珞记得眼前穿着洋装耍把式不伦不类的人正是前些天救了自己车下的孩童并莫名其妙自报姓名的男人。
“没想到,白小姐竟还记得我……”柳荷开有意无意地压过来,引得白璎珞一阵反感,退了几步,扶着世勋的肩膀躲到他身后。
“表姐,你认识他?”白璎珞还未回答,柳荷开便抢着说道。
“一面之缘,一面之缘而已…………”说的本是实情,但柳荷开的表情却是一副别有深意的样子,白璎珞看得烦了,便改了口气,说道:
“柳先生没什么事的话就烦请行行好不要挡了路,我们还有事要办。”
“哦?白小姐您忙您忙,只不过有缘千里来相会,见着了便想打个招呼就是了。”
切,油嘴滑舌,登徒浪子。最好这辈子都不用再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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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27
柳荷开错了身,在同世勋擦身而过的一刹,道:
“今年的慈善晚宴听说由吴家少爷主办,不知可是这位?”
忽然被陌生人点了名,世勋有点不习惯,只是点了点头。白璎珞则没好气地说:
“这与你何干?”
“哈哈,倒是没什么大干系,只是柳某的和春班和三庆班要在慈善晚宴上斗戏而已……”
“什么?!斗什么戏?世勋,你知道?”
世勋呆愣着摇了摇头,表示闻所未闻。
“既然主办人都不知晓,你凭何说什么便是什么?”起先对这男子印象倒还不算太坏,长得端正俊朗,虽是满脸坏笑但也不乏魅力,可几个回合下来,白璎珞心里却是厌恶透了,出言不逊,举止不当,竟还口出狂言要和三庆班斗戏?他有什么本事能斗得过艺兴?白璎珞恨得牙痒痒,若不是顾着大家闺秀的身份,恨不得当下便拽了这人的头发暴打一顿。
“白小姐自是不用担心,斗戏与否,之后便见分晓了。输了的人,可是要解散戏班的哦…………”听着那拖得很长的尾音,白璎珞紧紧攥着拳头,骨节绷的咯咯作响,正欲发作,不料被柳荷开一个步子上前扶住肩头,凑到她耳朵旁边,呼吸离得太近,嘴唇一开一合震动的气流吹得痒痒的,心里竟然也柔软下来,白璎珞呆愣在那里,听着暧昧不明的声音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你如果想改变主意的话,现在可还来得及呢…………”
还未回过神,柳荷开便又回了轿子上,手一抬,队伍又继续往前走了。
“表……表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们走…………”白璎珞回味着刚刚某种突然迸发出来的奇怪的感觉,想着柳荷开的话,又回过头看去,发现那人也正回着头看自己,笑的更欢了,还冲着自己挥了挥手。
白璎珞猛地扭回了头,像做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努力压抑着不停跳着的心让它平静下来,又抱紧了布匹,死死抓着想求一点安稳,却因为那料子太光滑而总是抓不住,只得空落落地覆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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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27
总也兑现不了的才能被称之为诺言。
已经好几天过去了,艺兴忙于准备斗戏要出的戏码,听闻鹿晗也被委任筹备慈善晚宴,心上自是高兴的,只是近日不能时时见他总不免心生懊恼。“有了消息就去找你”这句话也似成了绝唱。练功是一刻都不能停的,事关戏班的命运,班子里的兄弟姐妹都以前所未有的态度认真练着,自己怎能又因为私情而有例外?虽是不能见,却想的紧。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吃饭?他爹他娘有没有为难他?天气凉了有没有多穿衣服?筹备慈善晚宴会不会很辛苦?有没有怪我没去找他?会不会想我?
一连串的问题排着队的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经过,心中有个念想,练起功来也不觉得苦了,时间也过得飞快。只要赢过了慈善晚宴,便又能好好的和他见一面。即使身上再酸再累,一想到这,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不过没有消息却是真的。一连好几天,少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喂不进什么吃食,烧已经退了,却一直醒不来。艺兴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有了怀疑。若是非要说最近是不是心神不宁的话,除了鹿晗,多半都是因为这事。
艺兴叹了口气,天色已近傍晚,苍茫的暮色悄悄在远处的山中降落,远山金属的轮廓都模糊了,黄昏微妙的暗紫色从天际漫来,流入西天辉煌的落霞中。不一会儿月亮便又升起来了。
大家都去吃饭了,艺兴觉得不饿,想再练一会,院子里只留他一人,空寂的四周寥落的悲凉。艺兴一开嗓,便唱起之前在旅途中听到的,之后却从未在人前唱过的苏州评弹。
云烟烟,烟云宠帘房,月朦朦,朦月色昏黄。
阴漫漫,一座潇湘馆,寒凄凄,几扇碧纱窗。
呼啸啸,千个琅杆竹,草青青,数枝瘦海棠。
病恹恹,一位多愁女,冷清清,两个小梅香。
“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艺兴噤了声,又一阵过后确定是从那少年房中传出的,马上飞奔了过去。
床上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吃力地扶着床边,一手捂着胸口用力地咳着。
“来来,喝口水喝口水……”少年接过艺兴手中的杯子,喝得太急来不及换气水边灌下,又咳起来。
艺兴哭笑不得,只得又给他接了一杯,坐到床上,捋着他的后背,柔声道:
“慢慢喝,慢慢喝,不着急……”
气喘匀了,少年看着艺兴,像个小孩子在探索从未触及到的新鲜世界。那眼睛圆圆瞪着,黑白分明,透着清澈的光。是与身高不符的一张脸。眼睛虽也好看,却不如鹿晗那样眼波流转自生香,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吧?
“你是谁?”
艺兴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逗笑了,
“我叫张艺兴,你就叫我……你是哪年生人?”
“不知道。”
“看起来应该比我小,就叫我艺兴哥好了,你家住哪里?是从什么地方跑过来的?”
“不知道。”
艺兴问的一头雾水,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总不会不知道吧?
“你叫什么?”眼前的少年不停地翻找着衣服口袋,脸色越发焦急了起来,搜索范围进而延伸到床上,被褥里,桌子上,柜子里……艺兴呆看着他上上下下,全不像一个大病初愈……不对,是大病未愈的人。
“你在……找什么?”
“我的荷包呢?艺兴哥,你有没有瞧见?”
“荷包?带你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从未有什么荷包啊。”
“不对,一定有的有的,那是娘留给我的,上面还有我的名字,一定要找到的,不能丢啊……”
“荷包……会不会是你跑到树林之前就掉了?”
“什么,你说什么?”少年激动地抓着艺兴的胳膊,身子瘦没想到力气却很大。
“我说…………会不会是你跑到树林之前就掉了的?”
“树林?你是在树林里发现我的嘛?”
“额…………啊…………”艺兴觉得眼前的少年就快哭出来了。
“那我们现在回去找好不好,好不好嘛,求你了艺兴哥……”
“可是……可是已经过了很多天了,而且天这么黑…………”话音未落,少年已经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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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28
“喂……喂你等等我啊…………”艺兴无奈摇了摇头,提了盏灯就追了出去。
又回到泛着甜蜜与禁忌气息的树林,只不过这次是自己一个人,于是便更加思念那个人。从树叶稀疏的地方望去,近处的山,布满了树林,眼前是一片浓绿,天上一点云也没有。月光不遗余力地照下来,眼前的少年已经翻找了很久,即使灯打不到的地方也能很轻易地看清楚。这样子不是办法,艺兴把灯放到少年身边,道:
“我去那边看看,你找到了就喊我啊。”
“嗯,好…………”少年没有回头,只是点头应着,全神贯注地埋首在草丛里。
“红色的布料,缀着凤的样子,正中央还绣着一个明澄澄的灿字”艺兴念着少年的原话,好像这么说着就能找的快一点。他翻着草丛,却一无所获。皎洁的月光如同洒向大地的水银,把柔和的轻纱静静的披在一片片卷曲着的落叶上,林子里升起一股青雾,月影迷离。
不知从哪,像是从天上,传来一阵悠扬飘渺的笛声。静夜的笛声,却是来自敞开的心扉,悠扬飘荡、绵延回响,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缓缓地飞升。升到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和着云丝曼妙轻舞,如同天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艺兴似被迷住了,幽幽念道。拨开草丛的一刹,几只萤火虫盘旋升起,点点光芒起初吓了艺兴一跳,脚不小心踩上块石头狠狠崴倒在地上。
“啊…………”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痛。
该死,不偏不倚非要这时候崴脚…………
努力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未发觉笛声不知什么时候竟停了,继而树上有了些动静,艺兴闻声抬头看去,似有一张大网铺在头顶的半空中。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网,是个人,一个男子。映着月华,手中拿着只笛子,青青翠翠的,尾端还缀着暗粉色的流苏。一眨眼,男子便轻盈跃身而下,衣衫随着微风吹起,像个古代的侠士,手撑地面而落,就蹲在艺兴面前。
男子又缓缓站起,正迎着月光,满满月华便都打在那人脸上了。脸上的神色似是比这清月还要冷,眉目如画,五官都似精心雕琢地那般,每看一眼都让人感慨造物者的不公。身形颀长,臂膀宽厚有力。白色的衣衫在月光下也沾染上了一层银色高贵的光彩。他瘦削高傲,又有一种优雅气度,只看侧面也能感觉到一种让人觉得锐利的压迫感。不同于鹿晗身上兰花婉约的香气,这人身上有种极深沉的香气,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着。
只见他看着艺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忽的被那表情逗笑了。
变了表情却像变了一个人,月光也随之变得更加温柔起来。
他伸手过来,用属于王者透着威严的音色说道:
“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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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3
第十八回
“没…………没事……”
习惯了不轻易暴露脆弱的艺兴咬紧牙关想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没有理会那只手。不知是伤了哪里,竟然稍一牵动就疼痛钻心,膝盖伸展到半截实在支撑不住,身子便又后倾,倒在一个箭步冲上前的男子怀中。
“呵……这叫没事…………”男子似是比自己高大许多,双手撑着自己的腋窝像是抱起个娃娃一般轻易,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地对视着,与初次见面的人保持这个姿势令艺兴浑身不自在,闪烁了几下眸子便先错开目光,嘴角也不自然地撇了又撇,喉中不住地往下吞咽着口水,一系列动作下来,全被对方瞧在眼里,一张冰脸又融化开了。
“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说…………你在害羞么?”
“害羞?害哪门子羞……真是……”艺兴似是被激怒了。被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纠缠着,心里怎会好受,虽然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你……你放开我……”艺兴低着头小声说。
“哦?这可是你说的……”男子手一松,艺兴便又重重坐回地上。一来二去,对方似是有意把玩自己,难得刚刚的曲子吹得那般好听,自己还以为是碰上了知音,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游手好闲却还附庸风雅的纨绔子罢了。大少爷玩性正浓,恕小弟我无心作陪,艺兴心里还惦记着少年的荷包,和时不时涌入脑海的鹿晗的脸。
听见这边的声响,少年跑了过来,还不停地叫着艺兴的名字,叫的他耳朵都快生了茧。见跑过来的两只手空空如许,想必是一无所获。
“艺兴哥,你怎么了?”
“没事,绊了一下,不碍的……”
“我看……是有大碍吧……”男子在一旁插着胳膊说道,这才吸引了少年的注意。
待匆匆抬起头,视线碰上月光下的那张脸,本就不灵光的少年显得更呆了。也不觉害羞,只一个劲的看着,看得原本处于上风自信满满的男子也承受不住,拆了环抱在胸前的手臂,佯装拍拍衣衫的样子,清了清嗓子。
“艺兴哥,这是…………”
“不知道。”艺兴连脸都不愿意转过去。
“长得真好看啊…………”少年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男子的脸上倒挂不住了。
这也……太直接了些,从未有人敢说自己长得好看这种专攻于外貌的话。英明神武,宏韬大略,虚怀若谷自是不在少数,可当下听了这类话全身却发起热来,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找到了没?”艺兴只关心此行的目的究竟有没有达成。
少年手一摊,撅着嘴,长舒了口气。
“在找什么?”男子似乎很关心二人的事。
“与你何干……”艺兴依旧没有转过脸,只对着大树说话。
这便是记仇了?不过一个玩笑,没关系的吧?男子顿时反省刚刚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手便不自然的往后脑勺抓去,一脸惭愧。见了艺兴的呆样子只觉好玩可爱想逗他一逗,没成想反倒急了。所以,真应了师傅的那句话自己在那里呆久了太过强势不懂得为人处世之道么?
少年倒是对他很有好感的样子,咧着嘴露出一口的贝齿:
“是一个荷包,红色的底,绣着凤的图样,最当中还有一个灿字,明灿灿的灿。”
“咦?可是这个?”就像变戏法一般,男子掏出揣在怀里的一个荷包,递到少年手中,没出一回,少年兴高采烈的表情便是最好的答案了。
“你怎会捡到的?”艺兴一脸的怀疑看的男子像真做了坏事一样。
“前几日经过的时候就拾到了,看这荷包做工精致,还有绣字,定是谁不小心落下的,之后每天傍晚便都来这边守着,寻思着若能碰上失主便是最好……”
听了男子的解释,艺兴这才看向他,自觉方才错怪了好人,心里一阵翻腾,不知怎么弥补才好,看男子表情却一脸释然没有半分怪罪,心里更觉抱歉。
“对不…………”酝酿久久道歉的话刚出口一半便被男子有意截下,一双冷峻眸子饱含真挚,声音也是掷地有声的好听,
“你的脚伤是走不了路的,住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没……没事,不用了……”艺兴立马拒绝道,却怎奈男子一把从背后揽过自己的左臂,右手从弓起的小腿穿过,竟然就打横抱起来,完全没有要过问自己应允与否的意思。
“喂喂喂!你干嘛,我都说不用了,你……你快把我放下来!”
“别乱动!你想再摔地上一次么!”男子突然板了面孔正色道,声音不大,却浑厚有力透着股盖世之气,纵使这些年见得多了,艺兴还是被震住了。一旁的少年也瞪大了眼看着男子,随即挑了挑眉,乖乖跟在二人的后面默默走着,气氛急转直下。
若不是两只手都占着,男子真想拍自己一巴掌。
耳边又响起母亲常唠叨的那句话:
“就你这暴脾气,瞧瞧到时候哪个姑娘敢嫁给你哦,一句话都能吓破人的胆子,真不知道当初送你去军营是对是错!”
十几年的习惯,岂是一朝就能改变的,唉…………
男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艺兴贴着男子的胸膛,感受着里面蓬勃的跳动,自己的心也嗵嗵撞起来。
“那个………………”
“什么?”
“我们能换个姿势么?这样好像…………”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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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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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4
艺兴这辈子也没想过会被人以这样的姿势抱一路,而且还是个男人。亏得已入了夜,街上没人看到。一路上,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怕一抬头便碰上那人的下颚,更添尴尬。还好少年好像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一直问个不停。
“呵呵……你叫什么名字哦?”
“哎?你的笛子好漂亮,可不可以教我啊?”
“嗯……那你平常都吃些什么,怎么长那么高?”
而男子不知是否有意为之,刻意回避,反而把问题抛回去,少年也不在意,依旧开开心心地应答着。
“那你叫什么?”
“灿烈,灿烂的灿,壮烈的烈……”
男子听了噗嗤一下笑出来,胸前的艺兴都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轻微颤动。
呵,这名字,不入军营真是可惜了。
男子这才仔细打量起少年来。四肢细长,头很小,一说起话来就摇头晃脑的,眼睛也笑成个月牙,不知到底有什么事这么开心。表情生动,每一秒钟都不相同,说话有些拖音,像个十岁的小孩子,却是一副清秀的精明模样,不说话的时候很是能唬人,只一张嘴便露了马脚。初见还拿捏不清,不知他是装出来的,还是天生愚钝。若是后者,在这世道上混口气活着,当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想到这,男子默默叹了口气,引得艺兴看了他一眼。
“这笛子可不好吹的,你当真要学?”
“嗯……嗯……有……有那么难么?”
“是,很难很难…………”男子佯装严肃点了点头。
“那……那还是算了…………”说完,少年沮丧地搓着衣角,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不敢吱声。
竟这么轻易就放弃了?那副表情让男子又不忍心起来。
“好了,我骗你的,有机会我一定教你……”
“真的?”少年心里又燃起希望,眼睛也瞪大了,像是天上的星都落入眼中,嘴角弯起,自有一股清贫人家引人垂怜的好看。这眼神却让艺兴想起鹿晗来。或者,只是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吧。还有世勋,白小姐,师傅,柳荷开,鹿老爷鹿夫人,慈善晚宴的斗戏,还有一直没有动作的司令官…………平时不愿意想的人物和事件串连在一起,一个接着一个,一桩接着一桩,在脑子里不停地撞击着,纠缠不清,艺兴忽然觉得自己好累,不可预见到的前方连迈起步子都觉得能耗尽精力。
头猛烈地疼起来,疼得都压过了脚伤。他攥着拳头,用力揉搓着,却无济于事。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他,并不作过问,只是收了笑脸,淡淡说了句:
“我们走快一点吧…………”
“好了,放这儿就行了,让我自己走……”就这么抱了一路,艺兴虽瘦却也是男子,还是有些重量的,而男子却始终面不改色,就像托着一块轻纱一样自如,他看着夜色中的牌匾上“梨香园”三个大字出神,随即问道:
“哦?你们是戏班子的?”
“是…………劳烦先生辛苦了一路,这就放下吧……”艺兴实在受不了了,若是被班子里的兄弟们看了自己被一个男人抱进来成什么样子!恨不能就这么跳下来跑进屋里。可男子却一意孤行迈了腿垮了门槛,丝毫没有理会艺兴的话。艺兴从刚刚的情形摸索下来,自知他的脾气反抗也无济于事,于是叹了口气捂上双眼。
“这戏楼真是气派,北平最好的园子也不过如此……”男子四下看着,不漏过一个角落,只这一眼扫过,所有的摆设陈列便马上映在心里了。
“怎么走?”他转头问向灿烈。而灿烈自然非常乐意回答。
“这边这边…………”说着,他推开已经掩上了的后院的门,一排瓦房便展露在视野中。
“最右边的那一间…………”
难道还要亲手把自己放到床上么?艺兴的头埋得更低了。还好班子里的人都回房歇息了,院子里燃起点点灯光,每一盏都围绕着几个孤零零的身影。
进了门,虽是简陋的一间平房,却干净的很。柜子里整齐叠放着能数的清的几件白色长衫和衬褂,靠西的墙角是一袋袋的药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却没那么浓郁了,是淡淡的甘香。灿烈点了灯,屋子大亮,这才看清床边的柜子里满满当当放的全是书。男子小心翼翼把艺兴放到床上,便终于不再管他了,注意力全被虽已泛黄却都被保护的平平整整的书吸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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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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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4
艺兴靠在床上,看了看脚的伤势,正准备让灿烈去拿几味药叫小凤仙来捣碎外敷,就听男子道:
“没想到,一个戏子居然也对药理学有这么深的研究……在下真是佩服。”男子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他的表情,艺兴莫不明他这话的意味是什么,只觉得贬大于褒了。
“戏子怎就不能研究药理,妓子还能吟诗作对呢……”
男子刚要伸向一本《黄帝内经》的手到了一半抖了下又缩了回来,听出了这话中的尖锐,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说的话引起了误会,马上扭过脸解释道: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真心敬佩你这种人,出身虽不尽如人意了些,却满怀志气,绝非一般人的混沌……”
艺兴本是自嘲的一句话,却引得男子紧张地解释起来,眼睛张得圆圆的,嘴唇好像也嘟成一团,想这刚刚还威严的一只狮就忽然温顺起来,就莫名的想发笑。
“哈哈…………”
见艺兴笑了,男子才又放松下来。
“我对药理也有些研究的,也许,以后我们还能切磋切磋…………哎?那是什么?”
真是难得…………现世谁还会在意这些无功无禄的花花草草。艺兴突然很好奇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刚想开口问,却发现他朝桌底下的箱子摸索过去,蹲下了身,就要摸上悬在外面的光滑如丝的宝蓝色垂绦。
“住手!”
两个字未经过大脑的过滤就直接蹦了出来,才和缓的气氛便又僵了下来,生硬的两个字盘旋在东西不多的房间里,盘旋在只有两个人的心上。
“……额……我是说,里面的东西对我很重要,你……最好……别碰……”
“…………对不起……”男子又安静地站起来,高高的个子孤零零站在桌前,强大的气场瞬间降到冰点,显得更加寂寞与失落。
两个人突然都没了话,也不敢看对方,就那么呆了一两秒钟,直到灿烈忽然冲进来说一只好大的鹰在院子里面飞。
“鹰?”男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冲到院子里一看,神色大悦,拇指和食指交叠放到唇上吹了个响哨,那大鸟便乖乖停了盘旋扑棱棱翅膀最后落在男子的臂膀上,似那才是它的最终归宿。一身雪白羽毛,像天山那边飞过来的圣使,品种自是未曾见过的稀有,一双眼是宝石般的蓝色,在黑夜里也透着静陌的光。
男子温柔地捋着那鸟的羽毛,一脸宠溺地看着咄着头的灵巧小兽站回到门口,冲着里面目瞪口呆的两个人道:
“这不是鹰,是隼,我的凛。”
“好漂亮…………我可以摸一下么?”灿烈好奇心强烈,轻轻走过去,那鸟似被训练过,一有生人靠近便伸展了翅膀扑起来一副作势反击之态。
“喂,小心……”男子赶忙转了个身,好让鸟儿静下来,过了会又恢复常态才安慰还惊慌着的灿烈道:
“凛不是寻常宠儿,为了保护我自小便接受训练,攻击性很强,对于不熟悉气息的人就是这样了,你……你……没事吧?”
“没…………没事…………就是好像……它一点都不……喜……欢……我…………”灿烈垂下头,蜷曲的头发也搭在眉前,面颊上的一丁点肉随着脸颊的下沉也嘟下来,忧郁的垂着眸,让人想去摸摸他。
“凛来找我,必定府上又有人造访,小兄弟,我先走了。”男子对灿烈说道,又冲艺兴点了点头,算是道别。
“你这就要走哇…………”灿烈拽着男子的衣角,闪着一双缀满了星辰的眸子看着他,像不舍得玩伴离去的小孩子,单纯又可爱。
“乖,好好照顾里面的兄弟,听见没?”男子的语气不由得轻柔了起来。
“嗯,好……”灿烈乖乖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刚走了一两步的人大声道:
“对了,你叫什么?”
男子转过身,嘴角漾起淡淡微笑,看着灿烈,或者说,穿过灿烈看向坐在床上往自己这边巴望过来的艺兴,用他听得到的音量答道: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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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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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4
第十九回
虽然心里清楚,早晚都要面对,可鹿晗还是希望这一天来的迟一些再迟一些,那晚的一切还都历历在目,随着雨滴散发的寒气而冻成块冰永远伫立在那。然而,当因为吴副官回城的关系再一次进到吴家的大门,和自小一起长大的吴世勋四目相对的时候,心里冻得僵硬的冰因那小狗一般温柔无辜的眼神而瞬间融化。只是个小自己四岁的孩子,陪伴了自己近二十年之久的小半生,又有什么理由因着一时的迷乱而怪他一生呢?人生的交集不会因这一个突然冒出的断点而又丝毫的改变。这么想着,态度就和缓了很多,也自然的搭起话来,对方显然也清楚自己态度的转变,明媚的笑脸也慢慢呈现在起初还涂满胆怯的脸上。
不用多说什么,他还是他的鹿晗哥,他,便又是他的“世勋”了。
只不过,泼出去的水说出口的话,当一切没发生过自是不可能的事,否则,当这两个人在两天后再经过石桥街的时候就不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各自尴尬地将目光转向一旁,再没有之前的打闹。说是因着年岁增长,应少些吵闹,有些成熟男子的样子,殊不知无形的沟壑就因着年岁和在这年岁中发生的事慢慢从两人之间蔓延,直到你过不来,我也再也过不去。
“嗯……咳…………”许是话题停顿了太久了,鹿晗忍不过去,硬是没话找话起来,“前天吴叔叔说这次随行的还有位少将,可曾听说是什么人?”
见鹿晗主动开口,世勋这才放下心来,明显能看出肩膀塌了一半,衣领并不紧,他却抻了抻,道:
“唔……听说是为年轻有为的少将呢,主要带兵在北方活动。这两年治兵有方谋略过人,还常有善举,在各地开设医院,深得民心,说是下一任司令的准接班人呢。”
“哦?此等人才又来宜城做什么?”
“是我爹啦……他和少将有过几次合作,交情还算不错,便想借此机会尽尽地主之谊,不过啊,好玩的是,这少将自小便喜欢云游四海,没等爹出发他自己便先到了,估计已在这宜城转了好几天,没准刚过去那个高个子就是呢,哈哈哈……”世勋自觉好笑,兴致正高正咧开嘴想要拍手,转而看向鹿晗,却未在对方脸上发现要回应自己的样子,嘴角僵在那,又转回脸来默默收了表情。
“哦…………是么…………”鹿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前方,眉头皱着,时不时摇摇头,步子也不知不觉加快了。
“哥,你还在想斗戏的事么?”
“嗯……嗯?”对了,差点忘了这回事,可是前面那个人……
“先前和表姐上街碰见过那和春班的班主,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没想到爹新接到的指示真顺了他的意,可是,小小戏班怎么说什么就是什么,哥你不觉得奇怪么?”
“嗯,是挺奇怪的…………”鹿晗应着,当时听起来就觉得复杂的问题现在已没空理会,只全神贯注于前面缓慢开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里并肩而坐的一男一女。女人时不时扭过头,侧着一边脸笑着和男子说话,男子一身白衣,背影像极了那个说着“有了消息就去找你”却近半个月都没有任何联系的张艺兴。
自得知了斗戏的消息,虽未知真假,也没好再去找他。爹娘都回了宜城,管教自是比从前更加严厉。一封封加急电报和鹿庆轩抽的越来越凶的烟,越加频繁的股东会议和客户会面让鹿晗觉得自己不能再不懂事了,还有深深印在脑海里的林玄均看自己的眼神,都成为缠住腿脚的荆棘,半步也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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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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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5
下意识地快步走着,耳边是世勋停不下来的话。车终于停了,鹿晗屏住呼吸看着司机下了车拉开车门最先迈出的那个人看不清表情,只看得见右半边脸印着的深深的酒窝。
艺兴………………
“哎?表姐?”世勋故意没说那个人的名字,只是疑惑地看看鹿晗。顿时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扑面而来,尤其这次还是当了世勋的面。
那表情似是在说,哥,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啊!我们有段时间都没见过面了!处处为他着想忍着相思之苦,而他却和自己心里最不愿提到的那个人在一起并肩走着,被那人搀扶着…………不,他的脚怎么了?他又出了什么事?而我却都不知道…………
鹿晗想把目光移开,眼神似是种在那白衣上。
世勋未置一词,鹿晗却有种他在嘲笑自己的错觉,好像在说,看吧,这就是报应。我得不到幸福,你又能抓住多少?
“今天摊子没出,我们明天再来吧……”鹿晗放下一句,便转身走了。世勋看着鹿晗落寞离去的背影掺进稀稀散散的人群中,眼神悠长起来没说什么也跟了上去,即使他知道置备宴会物品的铺子就在前面不到十步的地方。
“艺兴,这是宜城最有名的大夫,斗戏的日子眼看着越来越近,你的脚伤一定要尽快治好……”
“白小姐,艺兴已经不碍的了,你看,走路走得那么顺,只是小伤,不用大动干戈,更不用骗我到这来……”艺兴皱着眉撇撇嘴,酒窝也被硬生生地拗出来。
“是我不好,可是我只是想让你快点康复啊,既然来了,就看一下嘛…………就一下…………”白璎珞双手并在一起,向艺兴乞求道。
艺兴心上烦乱,这一出门不知又耽误多少段对戏了,当下时间已是不够用,自己脚伤也不是一次两次,自己自有一套法子医治。艺兴自觉白璎珞是懂得自己的,虽时时为自己的安康担心,却也不至于到哄骗这般地步。今日这一番拉扯不知怎的,像是变了性格似的,让人弄不明白。他看看一旁戴着老花镜脸都快贴到自己身上来的老中医,身上不舒服地一抖,义正言辞道:
“白小姐,艺兴的时间真的很宝贵,我先回去了,多谢白小姐美意……”
“我送你…………”
“不必了…………”
白璎珞跨出门槛,仅一步之遥便能追上艺兴,但这一步却胜似千里。
“白小姐还真是专情啊…………”白璎珞还未回过神,柳荷开便出现在自己的身后擦着自己的耳畔柔柔叹道,吓得白璎珞嗖地躲开老远。
哼,真是个登徒子!
“柳老板,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自是白小姐的倩影让柳某不舍离开寸步啊…………”
“你!”让他三分,他却还来劲了!白璎珞只想拿时下最肮脏的话来骂他,却碍着身份和场合,气的脑顶都冒起青烟,手指狠狠指着柳荷开,不知道说什么好,卡在那,虽是满脸怒色却别有一番女子的可爱。
“哈哈哈……白小姐别动怒别动怒,柳某说笑的……”说着,柳荷开抚下白璎珞的手指。自小到大还未和男人有过任何肢体的接触,那一瞬,白璎珞直觉柳荷开的手很暖很暖,竟忘了刚刚为什么生气。
“柳某不过来开几幅跌打药,正巧撞见白小姐对张老板一番痴心,不免扼腕叹息罢了…………”
“叹息?你有什么好叹息的。”白璎珞抱着双臂,斜着眼睛,看都不看柳荷开一眼,一副小姐架子,只在自己顶讨厌的人面前才会显露出来。
“柳某叹息…………”柳荷开停顿了一下,引得白璎珞看过来,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对,知道那是这狡黠男子故意的把戏,脸顿时红了,却不肯承认,避了眼神硬着嘴又道:
“哼,叹息,我看你是看戏吧?”
“柳某叹息白小姐为了一个情字居然和自己的表弟联手演了一出好戏……哦不,这才哪到哪,好戏……应该还在后面吧?”
这次又换柳荷开占了上风,话音刚落,白璎珞便慌张起来,右手不自觉的缕了下头发,退了一步。
“什么?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昨晚兴致高了,到太白居小酌,偶然听到隔壁的白小姐和吴少爷的对话罢了,好像是什么石桥街…………老中医……之类的…………”
“你!………………你想怎样!”白璎珞气的猛地一甩袖子,阳光里便扬起一阵尘埃,金灿灿的颗粒迎风飞舞。
“哦,不不不,柳某岂敢怎样,也许是喝的太多了,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再过两天,便什么也记不得了……哈哈哈”
看眼前的男子爽朗的笑着,实在看不出他的用意。白璎珞觉得自己已经小心万分,不知这登徒子怎的竟能把自己的事掌握的一清二楚,俊美的脸只会笑,却是笑里藏刀。但几次下来却未见他有什么不利的举动,或许他本性就这样也说不定呢?
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为他辩解起来,只当自己是发了疯犯了癔症,狠狠摇了摇头。艺兴刚刚冰冷的表情便又插缝钻了进来,扑向自己隐隐作痛的心。
“白小姐,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这辈子去争去抢只会落得一身伤……”
“呵,现在又是来给我讲大道理么?不用!谢谢!告辞!”一声高过一声,白璎珞踮起脚尖冲柳荷开喊道,刷的转了身便要往外走。
“有时,转身看看,也许身后的人也不错呢…………”
白璎珞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柳荷开这话到底是从何而来,身子是断不敢转的,只从玻璃窗扫了眼身后的柳荷开没了笑容,神色认真地正定定看着自己。
那双眉眼……………忽然心底第一次听到柳荷开这三个字时便摇摇欲坠的什么锁被猛地撞开,随即飘出些快要掉的没了颜色的回忆。都是些零散的碎片,拼凑不出样子,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转身开口问,却终于提不起勇气,也许那只是自己无端的猜想,若是问错了人,他恐怕要以此调笑自己一辈子吧。于是,将从那人嘴里说出的难得听似认真的话生生抛在脑后,拎起裙摆摇身出了医馆,不去想身后的人会以怎样的样子遥望拂尘而去的自己,上了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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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的车一直在街口的地方等着,没想到两个人这么快便回来了,司机老李买了份今早的晨报刚看了眼最上方写着“6名安源矿工因纪念五卅运动被军警枪杀”的标题,车门便被打开了。见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俩人都默不作声。鹿晗脸色不好,世勋跟在后面上了车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也没敢多问,送世勋回了家,车在吴家大门口停了半晌,鹿晗也不发话,只是静静齤坐着,呆看着窗外眼神模糊没有焦距。实在忍不住了,老李便问了句: “少爷,去哪?”
“嗯……嗯?什么去哪?”
“少爷……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么?”
“没有,直接回家…………”鹿晗冷冷地说道。
看吧,连老李都一清二楚了。从最开始的“梨香园”三个字因着提及的频率不断上升而最终简化为“去那”两个字,不用言说,便知道车子该驶向哪,车上的人要去见谁。爹娘外出的这段日子尤甚。只要一出门,便是去那,看他。知道没有代步工具的话,走到自己家这边要很久,也知道这一带豪门大户生来便高人一等的那种丑陋面目,单是看到视线里闯进来一个身份不同地位不等的人便能从牙缝里钻出的那骨子轻蔑之意有多让人心寒。但是,事实便是自他表露心迹之后,反倒是自己贴他贴得紧了。鹿晗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气的,但心里就是堵着不舒服。说到底,毕竟还是出生便含着金汤匙的孩子,自认为待人还算宽厚,也免不了从小便养成的那种习惯,没有体会过什么强烈付出的感觉,便更提不上倾尽所有。
鹿庆轩和洛慧芳在前厅的沙发上看着最新的财务报表皱着眉讨论着, 见鹿晗拖沓着步子进了门,都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而从出去到回来也不过才一个小时。心上不免淌过一丝暗自揣度后的欣喜。或许是自己的敦促真的起了效果?又或者是宝贝儿子终于通了世理,理解了父母的心意,不再玩闹归了正途?这么想着,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晗儿,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入秋了要多穿一点,改天让上海的裁缝铺再多做两身时下最新的衣裳……”
“晚饭想吃什么,娘吩咐下人去做些……”
难得体贴的话却未入得那人的耳,只听他小声道:
“没事,我先回房间了……”
穿过了前厅,进了中院,远远瞅见那座玲珑戏台,不免勾想起那人的样子,心下又是一片烦乱,脚上没注意被个石块绊了下,便将一腔的怒火全都朝那石块撒去,先是用力踹了两脚,结果是证实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反倒踢得自己生疼,嘴里发出一声快要崩溃的叫喊,捡了石子朝水塘里狠狠扔去,激起大片的水花腾空全都倾倒在假山石上,水中的锦鲤随着“砰”的一声四处窜逃,逃来逃去却只不过还是在这一汪水塘中罢了,又能逃到哪呢?过不了一会,水面平静了,那些受了惊的鱼便又游了回来,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连几天,便都沉浸在这种状态下,阴郁的心情无时无刻不笼罩着鹿晗的上空,即使在城中的银河广齤场准备场地的布置或是商谈邀请宾客的名单,座位的排列,也要硬逼着自己集中精力才能暂时淡忘那种心脏被咬噬的感觉,并不很痛,却不容忽视地存在着。鹿晗只想赶紧把这些繁琐细碎的事情忙完然后再好好想艺兴的事,虽然他知道任凭自己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因为他根本连问题都不知道是什么。
日子就这么忽然变得难熬起来,想去见他,又怕撞上什么内心深处最逃避的画面。唯一欣慰的是,自那以后,世勋便不再缠着自己,只是静静陪在一边,像一下子成熟了很多,对于慈善晚宴的筹备也是意料之外的出色,不禁让人刮目相看。忽然觉得就以这样的模式相处下去也不错,清清淡淡却还尚留余温。偶尔望着世勋一副大人口吻认真和商户说话的样子,之前的厌烦在心里被一点点清除。白璎珞偶尔会过来看看,自己当然识趣地打了招呼便走去另一边,留她和世勋两个人不知道聊些什么越走越远,想从那女子的口中知道些艺兴的事,却不知怎么开口,犹豫来犹豫去觉得若是问了便连最后的尊严都没了。他虽知道他定是爱自己的,但……或许因为许久没得到他坚定的眼神,许久没有听到他温柔的话语没有触碰到他濡软的唇,本就敏感的心又开始深深地自我怀疑起来。就这么混沌了几天,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慈善晚宴的前夜了,自己正坐在水塘边喂鱼,手上的颗粒早就一个不剩,只留下些星星点点的粉末来证明存在过的痕迹。水里倒映着黑兮兮的自己的影子,无心饮食,面颊瘦削了不少。鹿晗叹了口气,没听见身后越发靠近过来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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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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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儿…………自己坐这做什么,小心受了风寒!”
鹿晗转过头,原来是鹿老夫人抱着牡丹缓缓走过来,空出的右手拎着两个丝绸垫子,递给鹿晗一个,自己垫一个,就这么坐到鹿晗身边。
鹿老夫人原在湖北老家打理为数不多的零散生意,许是晚年寂寞,只有鹿庆轩一个独子,两年前便到宜城来暂住。老人家年纪虽长,心性却不定,时而疯癫如个孩童,时而说些禅家出世般莫名其妙的话。好像什么事都能看透,却什么事都不说破。鹿晗自问资质平庸还到不了那般境界,所以鹿老夫人的话听归听,却很少回过头来再想。
“怎么,这几天都没上桌吃饭,身体不舒服?”
“没……没有,只是…………吃不下…………”
“心里有事情自然是吃不下…………”鹿老夫人顺着牡丹的毛轻轻摸着,牡丹窝在她怀中,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慵懒之态。
“奶奶…………你当初……是怎么和爷爷在一起的?”和这老太太并非从小便生活在一起,总是毕恭毕敬相待,慢慢熟了才觉着老太太似同爹娘并不为伍,常有些超世之观,以前就听人说自家老太太是丫鬟出身,却从未敢求证。今儿个不知壮了什么胆子,好奇的要命,于是便这么婉转地问道。
“我啊…………以前是个丫鬟呢…………”老太太并没看向自己,似是看着远山,或者更远的地方。
“你爷爷当时是八旗子弟,因为家族生意上的关系和我家小姐订了亲。我啊,当时最看不惯仗着家里有财有势便四处闲晃的纨绔子弟,便总是借着给小姐捎信儿的机会对他大呼小叫逞一时口快。也许,他真的和那些公子哥儿不同,对我的无礼总是一笑置之,谦卑恭敬,待人也和善。会帮助穷苦的书生,也会救助无家可归的婴孩,时常相伴左右,一来二去,我便动了心。但身份悬殊,那时比现在更甚,只是心上欣赏,绝不敢做多想。直到他家因为得罪了当时的一个地位很高的亲王,惹得光绪帝怪罪下来,贬级降为庶民,荣华富贵和家徒四壁只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
鹿晗听得入了迷,从未想过古稀之年的老夫人竟也有过这么一段传奇的过往。
“什么都没了,婚事自然也再没了音信,我得知了消息便把为了赎身攒了十几年的积蓄一股脑地都塞到他怀里,若是以前,还不及其家产的一个零头多,但是做点小生意还是够了。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只觉得从未后悔过,就算他再不来找我,再不联系我也没有关系,我就是想他好,想他能像以前一样挺直了腰板意气风发地,走路都带着风。”鹿老夫人顿了一下,牡丹睁了下眼,直到老太太又顺起它的背才又乖乖眯上。
“我不求他感恩戴德,不求他回报我,只是又本本分分当了三年的丫鬟,送小姐进了姑爷家,服侍老爷太太终老,这三年过的前所未有的飞快,每天为他上柱香磕几个头求菩萨保佑平安,渐渐地,在最后一年的年中慢慢有消息传来,他白手起家,生意越做越大,三年的光景,便又和以前的境况一样了,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个飘雪的冬日,我搓着手正端着熄了火的暖炉往柴房走,经过院子的时候他就站在那,像是等了我很久,戴了顶帽子,学洋人的样子穿着件白大衣,长长的辫子梳得整齐体面,眼睛与眉毛经过这时代的历练变的有棱有角,比现在电影院门前画报上的明星帅的多咧。他就在那雪中站着笑着看着我,衣服白的似要和雪融到一起,他把我手中的暖炉放下,揽过我的肩膀裹在他那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大衣里,特别的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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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听着老夫人的话,眼前便铺展开清晰的画面。老一辈给少一辈讲着自己的罗曼史,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浪漫的不可救药。
“后来他为我赎了身,成了亲,即使我只生了你爹一个独子,他这一辈子也没再娶过一个女人。三年前,操劳了大半辈子,这死老头终于决定退居二线好好歇一歇,许是老天爷给他的太多了,便早早断了寿命,查出来的时候已是晚期,没得救了,又是在一个下雪的上午,他靠在我怀里,睡得特别香…………”
鹿晗没有去看老夫人,他怕在那爬满了皱纹的脸上找到湿润的痕迹。
最后的时光与此生最爱的人相伴,这是多么幸运的结局。
虽然知道这故事的结局是完满的,鹿晗却仍忍不住抽紧了心,那不只是爷爷和奶奶的故事,也是这世上很多人的故事,甚至……是他自己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结局能否如此美满,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我的故事说完了,你的呢?”
鹿晗被冷不丁冒出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哈?什么?我的?我有什么故事…………嗨,奶奶,您就别开晗儿的玩笑了。”
“晗儿…………”老夫人叹道:
“奶奶是贫贱出身,下等人的心事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太过倒贴就像自己真图他什么似的,明明一颗真心也因为这身份地位的芥蒂而变得一文不值满是铜臭。心里虽然早已将世俗抛诸脑后,可是我们是活在当下的啊,再坦荡也脱不了这世道,纵使他如何超然世外心里也还是有那道沟存在的…………”
“奶奶,你……你说什么呢…………”鹿晗只求这番话若是在大街上听到就好了,那样就有各种各样嘈杂的叫卖声、对话声、车鸣声来填补现在寂静的耳廓,像个保护网,能将老夫人的话挡在外面,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戳中心脏,让自己快不能呼吸。
“能找到真心爱的人已是不易,所以,如果你心里认定的话,就不要因为谁主动谁被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而轻易放弃。付出是不求回报的,因为你爱那个人,所以为他做什么都不后悔,即使倾家荡产,即使性命不保也在所不惜的爱。他不是个混世子,而是你对他好一分会回报你十分的那种人。你做了什么,你对他多好,他心里都清楚一件都不会落下,因为自私的念想,硬要把心里的天枰算个清楚才去爱,就这么错失了机会,错失了真爱,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孩子,你懂么?”
鹿晗看着老夫人说着这些金玉良言,这世上怕是再没第二个人能跟他讲了。阴云越积越多,在心里下了场瓢泼大雨。是啊,是该下了,早该滋润下干涸的土地。
“后院有一道窄门,是我最近新叫人打得,你爹娘都不知道,晚上会上锁,这是钥匙,我带着怕丢了,就给你保管吧……”老夫人站起身来,把钥匙交到鹿晗手里,转身就要走。这一连串的事发生的太突然,鹿晗捏着钥匙,看看那泛着光的金属表面,又看看老夫人的背影,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奶奶…………”
“还不快去!你想等全城的人都睡了再去嘛!”老夫人没回头,只抛给鹿晗这一句。单纯的大少爷这才明白老妇人的用意,嗖的一下站起来,一连鞠了好几个躬,也不管那老太太背冲着自己根本看不到,
“谢谢奶奶,谢谢奶奶…………”
待脚步声越来越远,老夫人才转过身,看着被云雾遮住的那轮清月。
晗儿,我点的了你一时却点不了你一世,今后的路,是平是坎,还得你自己走……
一阵秋风扬起,牡丹撒娇一般的嘤呜嘤呜叫着,老夫人叹道:
“牡丹,我们也该走啦…………”
鹿晗奔跑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没有灯,却觉得那么亮,月亮都似变成了太阳。自己这些日子到底在想什么呢?难道不该早就这么做么?想到这,鹿晗又加快了脚步,蹬着地面,快要飞起来了。喘气都像是多余的事情,他只想快些到那点着一盏昏黄煤油灯的房间,散发着草药清香的房间,好好看看让他痴让他狂让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
因为太过专注而忽视了不知从哪条巷子窜出的身影从哪条街开始便跟在自己身后,明明在警校训练多年的警惕性也因着这该死的爱而抛到九霄云外。
爱是解药,也能是毒药。
男子缓缓走到门槛前,正要拉上大门准备上锁,却听见右侧的街口传来几声闷响,便去问身后的小豆子。
“小豆子,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哈?难道我肚子叫师哥你都能听到?”
“真是个饭桶,晚饭吃了那么多还饿,若不是有鹿家照顾,你还想有饱饭吃?竟又饿了!你瞅瞅你都胖了多少!”
“谁谁谁……谁胖了!咱这是肌肉好吧!”
艺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循着声音到了街口,左看看右瞧瞧也不见有人经过的样子。转了身正要离开,身后猛然响起金属坠地的声音,知道被发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进巷子深处,快追过去,却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了。走进巷口,手揣在口袋里不自觉的开始发抖,越不想证实,脚步却耐不住越发靠近,慢慢蹲下身子,屏住呼吸,努力不让连续几天强度练习的自己晕过去,拾起蒙了一层灰尘的长命锁,坚定地告诉自己,那不是他,那绝对不可能是他,这么晚,他怎么可能跑出来。
自己从未见过他的锁是什么样的,便也无从辨认,翻到反面的时候竟然也有个盖子能打开。他的指尖冰凉,浑身颤抖着,后背似是都湿透了,缓缓打开后盖。
里面静静躺着的字并不是他的名字。
而是。
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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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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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6
第十九回
像是被搭在谁的背上一路颠簸地走,手脚都被绑住,那股似曾相识的在闻过之后便会不省人事的香气残留在大脑皮层里唤醒了儿时的记忆。都那么大的人了,以第一名的成绩从警校毕业,竟然还会被绑架,鹿晗,你真是丢人的可以。可是,能让心停不下来刺痛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真的差一点就见到了呢…………
眼皮沉重的一点也抬不起来,四肢也早已酸麻不堪动不了分毫,唯独头脑还能清醒地运转着。慢慢记起刚要踏出那条窄巷的时候,被身后的男人用中间部分微微湿润的真丝帕子捂住了嘴,于是,才踏出门槛的白衣男子就在因着药劲不断变暗的视野中慢慢消失,身子被男人往后拖去,艺兴望过来的画面便定格在昏睡之前最后一秒的脑海里。
艺兴………………真的好想你………………
两行清泪顺着俯在奔跑着的男人后背的那人脸颊滴下,溅到尘土里,再也找不到湿润的痕迹。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澈耳的钢琴声弄醒的。手脚的绳子早已撤了,手腕还有浅浅的勒痕,自己正躺在床上,是家里那种进口的软床,一躺下去便凹进去大半,盖得也是精致的缎面被子,一龙一凤的样子,颈部交缠在一起,这种样子的被褥叫做合欢被,只在嫁娶的时候才会使用。鹿晗一个激灵坐起来,这才打量起屋子四周。湖蓝色的壁纸,是种深沉而大胆的颜色,绝非寻常人家的品味,家具都是欧式风格,垂着流苏的台灯,深棕色的茶几,两边各摆一只沙发,线条柔美,皮面泛着珠光,华美却又透着一种临近死亡的腐败。屋子里很香,浓郁的香气,却绝非自然,不知喷洒了多少香水,虽不至廉价,却也是一种因为过于泛滥以至于庸俗的味道。钢琴声很悦耳,却不知名。并不是著名的奏鸣曲或经典的咏叹调,这一首却像是出自弹琴人之手,在叙说着自己的故事。
许是从钢琴的反光面看到鹿晗的影子,男人停止了弹奏却没有转身,道:
“你醒了?”
“敢问……先生是哪位,我这又是在何处?”
“这首曲子好听么?”
鹿晗看窗外天色已是大亮,心里惦记着一夜未归,家里不定乱成什么样子,还要赶去慈善晚宴的现场,而眼前的男人竟还在问自己一些没头没尾的事情,凭空生出来一股怒火,穿好鞋子,抓起衣服就要开门往外走,却见两个衣着整齐的卫兵守在门口,两杆枪搭在一起挡着自己的去路。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鹿晗扭过头死盯着男人的背影,目光要戳出个洞来。
“宛转悠扬,曲音流畅,难道不好听么?”
“是很好听,却透着悲伤到极致的死亡的气息……”
“哦?小兄弟倒是很有见解,或许……第二段还应该再改一下?”男人不慌不忙地拿起琴谱在第五行的位置又圈圈点点起来。
“那先生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富家公子就是以这样的语气回答救命恩人的么?”
救命恩人?
“难道刚刚是先生救了我?”鹿晗有点惊讶,觉得也许真的是自己错怪了好人。
“现在想起来昨晚自己有多危险了么?大半夜的还在街上晃荡,要是在北平,不知道被捋掠多少次了,哎…………现在的年轻人……”
“额…………”鹿晗的表情局促起来,不知道说些什么弥补才好。
“现在的年轻人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吗?”
“额,不,先生救命之恩鹿晗自是感激不尽,只是,还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一时之间,乱了方寸……”鹿晗浑身就快缩成一团了,一双大眼扑闪着睫毛,在一阵昏睡之后更有一种慵懒还未退去的可爱。
这样好看的人儿,怪不得他…………
男人停顿了一下,道:“你不必知道我叫什么,只要我知道你就够了…………”
“我?先生本就认得我?”
“呵……岂止认得,还很熟呢……”男子喃喃道,比起回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鹿晗的话,缓缓转过身子,一张脸便曝露在鹿晗的视线里,定是没做好心理准备,鹿晗倒抽了一口冷气,如鹰一般的目光紧盯着自己,语调平淡却透着无法抵挡的压迫感。
“如果鹿公子有心报答,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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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哥……师哥…………起床啦,起…………”一个早上了,一向不会懒床的艺兴房门未动分毫,想来可能是这几日练功辛苦才不免多睡一会,到了不得不准备行装的时候,艺兴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小凤仙觉得不对劲,推门进去,只见艺兴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直愣愣对着桌子上早已燃尽的煤油灯坐着,手里捏着什么,才不过一夜,脸上竟有青青的一片胡渣,眼神也疲惫的很,似是一夜未睡。
“师哥?你……你没事吧?”
阳光透过门缝照射到艺兴的脸上,刺进习惯了黑暗的瞳,刺痛了呆滞已久的表情,艺兴眯了下眼,这才回过神。
“没…………没事…………怎么?”
“快到晌午了,我们……该出发了……”
“好…………你先出去吧,我这就出门……”
“唔……”小凤仙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出了门。昨天还好好地,怎的一夜就落魄成这样?心里惦记着,走路也不那么轻快了,脚上没长眼,正撞上端着脸盆往艺兴房里走的灿烈,水溅了两人一身,铜盆跌在地上转着圈哗啦啦的响。
“姐姐你想什么呐,哎呀,都不看路哇,好痛好痛……”
“喂,是你走的太急了好吧……”小凤仙扑着衣服上的水,可惜早已浸透了,难得地展露出少女玲珑的身段。
“唔……怎么办,是要给艺兴哥洗脸的呢…………”灿烈默默又端起盆往井边走去。
“这孩子,冒冒失失的,若不看那样貌,真以为只有十岁……”小凤仙又拧又搓,半天是干不了了,只得回房去换一件,猛一转头,看见小豆子站在不远处正傻呆呆盯着自己,当下红了脸,想像平时瞪他一眼却也没了气势,只想赶紧闪开他的视线。
“艺兴哥,艺兴哥……”灿烈端着第二盆水再次来到艺兴门口,却见里面火光四溢,以为是着火了,大叫一声“艺兴哥我来救你了!”便冲了进去,还未看清形势就一把将盆里的水往煤油灯上浇去,将盆放下来,才发现站在煤油灯正后方的艺兴浑身上下被淋个透,桌上是烧了一半的信纸。
“哥……哥……哥你没事吧……”灿烈蜷缩着眉毛,害怕的看着水珠还不断地从苍白的脸上滴下的张艺兴,小声问道。
“你看我像没事么…………”
“我…………我以为屋子里着火了,才…………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错……对……对不……”灿烈畏畏缩缩低着头,手指搅在一起,不敢看张艺兴。
“好啦,没事…………我去擦一下就好了,去帮师傅收拾好东西,我们就出发吧,今天是个大日子,不能误了时辰……”
“唔…………”灿烈见艺兴拍拍自己的背,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表情不好也似只是因为劳累过度,不像之前在杂耍班子里遇上的人,心情不好,便只会变本加厉欺负自己,把别处的气都撒在自己身上。既温柔体贴又满腹诗书,不由得心下喜悦了一阵,不知生了哪辈子福气能遇上这样好的人。
灿烈拾起那张字条,焦黄的纸片已被烧掉了一半。
“人……人什么,又什么……哎,什么跟什么啊……”自小颠沛流离,哪有时间作学问,对灿烈来讲鬼画符一般的字,看了一会便晕了。
“灿烈,走啦!”
“知道啦!”
灿烈并未在意,把纸片放回桌上,迈开步子就应声往外走去,一阵风吹进屋内,薄薄纸片卷于半空中,飘离开桌子想要奔到屋外,奔得再远些,却只到门口便飘落而下了。枯叶自树上于风中刮起卷落,几番浮沉便零零散散铺了一地,遮住了纸片上残破的字句。
情与义,人与戏,试问君何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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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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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6
一班人马很快便到了广齤场,正中间的位置是两座临时搭建的戏台。虽说是临时搭建,却没一点简陋仓促之感。木制的板材结实耐用又方便拆卸,乃是鹿晗设计的精妙结构,两座戏台各自铺着红色和靛青色的毯子,同色系的上好缎带沿着两侧的柱子盘龙而上,顶棚缀着金色的流苏,随风摇曳。
戏台前则是和梨香园同款的座椅,由近及远大小不同身份不等,戏台两侧放着两口大箱子,作慈善捐款之用,几名小弟手执毛笔在印着金色墨点的红纸上写下善心人的名字。广齤场边缘三五成群地分布着拉了摊子过来做生意的人们,都想借着慈善晚宴的名目来赚上一笔,臭豆腐、乌饭团、老鸭汤,各种各样的滋味混杂在一起,戏还没开,广齤场前已是喧闹成一片了,最吵得那一堆儿定是张罗着给两个戏班下齤注,闲散的几个赌徒见警卫们一门心思在即将上演的大戏上,便叫嚷的更放肆了。
所有人都难耐内心的紧张和兴奋,当然,除了张艺兴。
从出门到现在,未曾讲过一句话。心里反反复复都是昨晚握着鹿晗的长命锁回来时便已经放在桌子上等着自己的字条。
“一台戏,换一条命,旁人若晓,后果自负。”
究竟是谁,非要在这关头逼死自己不可!
自然而然地想到就在旁边房间上妆最大受益者。可是方才看柳荷开似是比自己还要紧张的样子,哪里有手握把柄成竹在胸之态?柳荷开赌约上的字迹,自己却也瞧过,与这字条上的并不相同,虽说为了避嫌完全可以找别人代笔,可艺兴觉得这并不是柳荷开的行事作风,一定是在哪个环节自己疏漏了。
这人明摆着是冲着自己来的,行走江湖数十年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走过来的,并不曾得罪什么人,看这架势,竟快到了血海深仇的地步了。原本在路上还存着的一丝侥幸在问过世勋之后完全破灭。
“额……艺……艺兴哥,怎么,有……有事么?”
“哥早上留了条子说有事情所以晚点到,还好一切都打点妥当了,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有什么问题么?艺兴哥?艺兴哥?你怎么了?”
看了留给世勋的那张纸条,笔迹确实是鹿晗的,但纸张却和自己收到的那份完全相同,都是优质的原浆纸,绝非寻常人家用的又薄又脆。所以是被要挟着给世勋留下字条的么?艺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那人的圈套,顺着设计者的牵引将心思全部倾注在如何做选择上,想要像平时一样,跳出迷局,冷静地思考这一系列事件的前因后果,却随着时间不断流逝,上妆,穿衣,越来越喧嚣的广齤场,而变得越发紧迫,脑子也像像胀大的气球,即使再努力地屏息思考,也不能忽视马上就要到来的那一声“嘭”的巨响。从哪个环节开始就已经不对劲了,一切都是沿着一条线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不过,自己看不到罢了。
世勋举止得体地接待着陆续上座的宾客,白璎珞也在一旁帮忙,时不时过来看看自己,提醒小凤仙不要漏戴了那些繁琐的首饰,师傅则蹲坐在上妆室外面啪嗒啪嗒抽着烟袋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戏台。大家都在为当前最要紧的事情而忙碌着烦恼着无奈着,没有人能来告诉他自己应该怎么办,他不能找任何人寻求帮助。
一辈子总是有这样的时刻,路,终归要自己走,决定要自己做。
艺兴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一时间竟忘了小凤仙还在上着妆,小姑娘冷不防他这一下,手一抖,差点将颧骨的嫣红抹到眉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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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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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7
“师哥,你怎么了?”早便瞧出不对劲,却不敢贸然发问,毕竟……自己够不上倾听心事的身份。
“没事……就是…………就是忽然觉得好累,好辛苦…………”
人生在世,又何尝会觉得轻松呢?
小凤仙看着艺兴垂着双眸,自己刚刚勾画的眼尾连成一道完美的弧线,微微上扬,带着虞姬的娇媚和痛到骨子里的绝望,她心一沉,轻声道:
“累的话,就闭上眼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就要上台了……”刻意装作听不懂艺兴的话,只回答表面的意思,小凤仙没敢再看艺兴的眼,转过身子,径自揉揉有些发酸的鼻子。
镜中人头戴如意冠,身披围花黄铍,顶带金锁,下着百褶裙,面色红润,纤指细腻,眼神却是空洞苍白像得了场大病般的疲累,好像正看着倚着门框瞅了他半天的自己,却又不像,被油彩包裹着的那双星眸也全没了在树林那晚的剔透光影。
男子着一身戎装,风纪扣偏偏不系,只从第三颗开始才懒懒散散地系着,露着从颈部到锁骨的大片皮肤。他倚着门插着双臂环抱在胸前,高大身材撑得军服笔挺,叫人看了还当是上海最火的哪个电影明星在拍战争片。身后的女人们伸头探脑叽喳成一片,而男人却不为所动,只留个背影,脸冲着上妆室,眼珠不错地瞅着镜子里的张艺兴。
小豆子在一旁撑着下巴看了老半天,以为他是在看小凤仙,心里不禁咒骂道:切,不就是生了张好面皮,有什么了不起的!瞧那一脸道貌岸然的,铁定是军营里呆久了,挨了八辈子,这下可见着女人了,哼!那点花花肠子竟然在爷爷我面前卖弄!”越想越急,肝火越燃越旺,直往脑门冲,男人嘴角似有若无的一抹笑勾得小豆子终于忍无可忍,破口骂道:
“哪来的色鬼!瞧了半天还没瞧够么!当我们唱戏的好欺负不是!你你你!说的就是你!瞪什么瞪!再往里看小心我挖出你的眼珠子当炮踩!我………………”
嘴上还没过足瘾,脑袋上便挨了林玄均一个爆栗。
“混账兔崽子!三天不挨打,鸭毛又长出来了,浑身痒不是!”随即赔了笑脸给挑着眉似笑非笑的男人道:
“少将,真对不起,我这蠢徒弟没见过世面,乡下来的土孩子,管教不周,您多担待,多担待哎……”
“还不快给吴少将道歉!”林玄均硬揪了小豆子的耳朵,这才低了头,心里又不甘心,非要补上一句:“可他一直看小凤仙,色迷迷的…………”
小凤仙猛地看过来,小豆子才扬眉吐气霎时又低下头。
“呵,看样子是这位小兄弟误会了,我只不过想来跟这位兄弟打声招呼,前两天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
艺兴这才回过头。正午的太阳正好转到那个方向,男人的面貌全变成一团阴暗的影子,只从那黑乎乎的头顶后面放射出万道光线。
“你好,陆军少将吴亦凡,应副官的邀请造访宜城,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那晚抱自己回来的男子,顿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眼神赶忙慌乱错开。
“艺兴哥,艺兴哥………………”灿烈风风火火跑进来,一时间刹不住闸,差点把倚在门框上的吴亦凡撞出几步远。
“啊,是漂亮哥哥!哥哥……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都不来找我玩…………”
漂亮哥哥…………
“额………………”吴亦凡不自然地搓了搓额头,皱着眉尴尬地冲着灿烈点了点头。
“灿烈,什么事…………”只要遇见了,眼睛便都种在吴亦凡身上,灿烈只顾着盯着他看,全忘了手里还拿了张字条,不祥的预感如一股浪潮铺天盖地地压过艺兴的头顶。
“哦,差点忘了,那边有个叔叔让我交给你这个……”
“叔叔,什么叔叔!”艺兴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拉起灿烈就往外瞅。
“唔…………戴着帽子,看不清样子,早走远了,怎么啦…………”灿烈还眨着大眼睛天真地看着艺兴,全不知他艺兴哥已经被藤蔓缚住全身直往地府里面拖了。
“没…………没事…………”
艺兴展开字条,吴亦凡清晰地看见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申时清平巷九弄三十六号,逾时不候】
直到多年以后想起来吴亦凡还是有点后悔,为什么非要挑这么个时机对艺兴进行初次的自我介绍,否则,他一定会对自己更加印象深刻,而不会因为别的事分了心,或许,故事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但是,若不是那次在他脸上看到硬骨气之下深深藏着的脆弱和无奈,也不会让自己顿时乱了方寸,自此之后每一次喜怒哀乐的变化都能时时刻刻牵动着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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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霞艳光还未登场,几个老头子便到了戏台子边缘开始调弦索,拉胡琴。三庆班选的是著名的《霸王别姬》,而和春班则是取材于三国演义的著名剧目《华容道》。两个戏班双双整装待发,等在台后帘外的入口,并排站着。都是久经战场经验丰富的老班子,可谁说这时候不紧张,那定是为了面子在扯谎。柳荷开扮关云长,揉了一张红脸,眉勾蚕,眼勾凤,并无其他花纹,只脑门有一冲天纹,是梨园行都通晓的扮相奥秘,用以暗示日后为人所害,不得善终。又因唱戏的一直都敬重关公,不敢真像其貌,故在鼻窝旁点颗痣,名曰“点破”。只见他笑着靠了过来,走到张艺兴的旁边,调笑道:
“张老板,好戏…………就要开始了,收拾好包袱没有?我在宁乡还有几亩良田,若是找不到活计种种田也能养活条命啊,哎,可惜了那双玉手,竟要拿锄头干粗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荷开挑着一双眉故作担心之态终于忍不住,放肆笑起来,调笑间,竟要去把玩艺兴沁着汗的一双手,白璎珞远远看见快步过来一掌拍掉。
“登徒子,你想做什么!”
“哦?是白小姐,真是救夫心切啊,只不过怎的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要个弱女子来打抱不平,真是世理无常,黑白颠倒啊……”
白璎珞白了他一眼,心里咒骂着,怎奈那疯子竟又吟起诗来:
“恰春朝,又秋宵。春花秋月何时了?花到三春颜色消,月过十五光明少…………”
柳荷开扭过脸来定定看着白璎珞,有意念着这诗,等待她的反应。
白璎珞像被下了蛊的木偶,因这一句愤懑世俗的诗,记忆冲撞到八年前的雨夜,一个发着高烧意识模糊的小乞丐躺在自己在北平宅邸的门口,问他什么都不讲,却只会念叨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诗。调理了一天,等自己再外出回府,小乞丐早没了踪影。从此只当做一个插曲,从未记起,直至方才。
“你…………你……”白璎珞一时语塞,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柳荷开笑了笑,转过身,又回到蓝色戏台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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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戏!”
只一线流光,伴咿呀半声,幔幕扯起。
艺兴滩着兰花手,绕着腕花,上了场,轻轻走圆台,一步,一步,一步。一下云手回眸,一下穿掌拖腮凝思,眼神飘至老远,又似好近。长辫垂于背后,随着转身荡在风里。面无笑意,心里流着泪。一个错身,瞟见微微掀起帘子,往台上看的一众弟妹和撂下烟袋认真看过来的师傅。
这世道,戏班子一点也不好过。
在北平,最差的时候,会连着一天都没饭吃,现代提倡科学进步思想,而总有“亡国之音”之嫌的京戏慢慢堕入落后的泥淖,除了还残存着一丝“旧国梦”的老贵族或真正懂得艺术的“学究派”,观众越来越少,转到温和的南方,孕育戏曲的胎地,境况才稍好一些。师傅的烟抽的越来越凶,人也越发形销骨立。厚实的长衫在他身上就跟套了件麻袋一样空空荡荡。即使对孩子们要求严苛,一点做得不对便又打又骂,却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没颗慈悲之心,便不会捡回快要饿死无依无靠的弟妹们细心照料培养。
师傅老了,三庆班便是他的青春。
即使世道再差,只要看见孩子们傻呵呵笑着的脸,就有活下去的勇气。那是责任,被依靠的责任。
弟妹们呢?
还有很多还都是些学徒芽子,除了在戏班子,还能去哪呢?
艺兴觉得每走一步都是那么沉重,每唱一句都像在割自己的嗓子。
那么,鹿晗呢?
鹿晗…………鹿晗………………
是这辈子最爱的人啊………………
如最温暖的阳光照进他灰暗的小半生,眨着那一双自看过便再难忘怀的眼睛,或笑着,或满盈着泪对他说念他的话,放下少爷的身份,跨过那道鸿沟一次次地走向自己。
还有玲珑的鼻,柔软的唇,深深印在脑海里的兰花香气。
可若没了三庆班,又何来我张艺兴?
他永远记得在那个下雪的日子,师傅抱起冻僵的自己,一双有力的大手,将自己从一片冰冷中托起,饿了三天的腹中终于填进了热乎乎的一顿饭,叫他唱戏,教他做人,任他学医。
即使……即使长途跋涉来到北平全是因了那寄名锁的主人,因了他一句“一起唱戏,听戏,一辈子都不分开”,但这条唱戏,听戏的命,却是他林玄均,他三庆班给的。
“大王醒来!大王醒来!”
舞台上的虞姬,带着惊慌。因她适才在营外闲步,忽听得塞内四面楚歌声,思潮起伏。
霸王唏嘘:
“妃子啊,想你跟随孤家,转战数载,未尝分离,今看此情形,就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再瞧另一边。
柳荷开龙冠上绒球而如火焰,手把上偃月刀犯青磷,金杆光闪闪,气度寒凛凛。
浓厚的开腔尽显功力,把式端端正正,最难的动作也让人没有半点担心,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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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8
台上的武生,直彪悍如野马,不管杀的出杀不出这次斗戏的重围,还是肉齤欲而凶猛。但只将目光扫到白璎珞这来的时候,却是千言万语般的柔情。
“咳咳咳…………”
“小姐…………你没事吧?喝个水怎的还呛着了!”
两座戏台下的观众势均力敌,当真是平分秋色。赌摊的汉子们不禁抱怨,真不知有什么好斗的。
“嘀嘀…………”广齤场最右侧开过来一辆车,就停在人群最后。鸣笛声并不大,轻易就能被台下的掌声淹没,却直直进了艺兴的耳。他呆呆站在台上,盯着那辆车出神。车里的男人压低了帽子,看不清脸。只是抽着烟斗,悠闲地,像是等着场好戏。
“师哥!师哥!唱啊!”小凤仙压低了声音,哑着喊,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张艺兴!你搞什么!”
台上台下一众人显然被这情况吓了一跳,怎的,堂堂三庆班的张艺兴竟然忘词了么!
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纳闷的,讽刺的,吵吵嚷嚷都往和春班那边挪了步子。
“哎,什么啊,不唱听什么!”
“走走走,真是扫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梨园行,更是这个道理。
吴亦凡在台下看的好不着急,自刚刚收到那字条,便觉得艺兴原就不高的情绪更加低落。这下像被抽了魂魄,只剩一副空壳立在台上。
快开口啊,唱什么都好…………
见三庆班竟出了大乱子,柳荷开精神显得更好了,动作也更卖力起来,眼见着和春班台下的观众越来越多,林玄均捂着头蹲下,默默瞅着地面。
艺兴知道,就是车里的那个人在操控着这一切。他过来,看自己到底怎么选择。他就是要让三庆班玉石俱焚,让自己身败名裂,他押自己一定放不下鹿晗。
艺兴仰天望去,亲手将犹疑着的心撕个粉碎,一滴清泪滑过,他执起剑,用最婉转地声音唱起,唱到天上,或者更高的地方。
鹿晗,对不起。
只唱罢这一场,我便陪你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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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是“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这一颗泪落得真,落得恰到好处,不做作,也不多余,顺着带着浓妆的脸颊淌下来,虽只一颗,却最能打动观者的心,台下顿时鸦雀无声,方才还吵吵嚷嚷嗤之以鼻的观众又拥着回到大红戏台的底下,纵使和春班的跟头翻得再卖力也都似瞧不见了一般,直勾勾瞅着台上扶剑的艺兴,活脱脱变成凄厉的虞姬,只听得肝肠寸断,心痛欲绝。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剑影翻飞,但身段却蹒跚。剑临颈边,最后一声唱罢,一个转身,跪在台上,倒在霸王怀中。
“老陈,什么时候了?”
“回先生的话,已过了申时…………”
“我们走吧……”
“是…………”
广齤场外的车子缓缓开动,朝着戏台相反的方向,越开越远了。
艺兴觉得天旋地转,不只是擦破了哪,被冷风兜着,钻心的疼,不,还会有比心更疼的地方么?
像是时间被定格了一般,过了好一会,观众才缓过神来,接着,便是雷鸣般地掌声。
谁胜谁负已成定局,司仪拦下还在认真数着人头儿的小弟,走上台来,大声宣布:
“三庆班胜!”
没人去看和春班的反应,只有白璎珞看见,这四个字传到柳荷开耳朵里的时候,他的青龙偃月刀被那刚刚还充满力量的手一松,坠到地上,左右摇摆了一阵才停下,刀面上反射着柳荷开失神的脸。
艺兴无暇顾及接下来关于慈善筹款数目和感谢词的场面话,蓦地站起来,泪痕还在脸上挂着,就冲下台去。
“艺兴!你去哪!”
艺兴像抽了羊癫疯一样头也不回地猛往外跑,众人的叫喊声被沸腾的百姓们淹没,见叫他不住,便也跟在后面追起来。
从没有觉得这条路有这么长,望不到头。他奋力踩着地面,眼泪刷刷的往下掉,顾不上擦拭,便被甩进空气里。
进了清平巷,看着门牌号,心急如焚地数着,这一带自己甚少经过,也是些叫价昂贵的洋楼,但是却和城东的幽静不同,透着种繁华的腐败。
鹿晗,对不起,鹿晗,对不起,鹿晗,对不起…………
每跑一步便在心里念一声。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
心已被提到了嗓子眼,艺兴瞪大了眼睛,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弄花了脸上重重的油彩,他想看个清楚,脚步到了门口却又不敢迈进去,悬在那老半天放不下。设想了千万遍可能出现的惨痛场面,却都敌不过真正到来时看到的一滴血。咬了咬牙,终于进了门,还好,院子干净的很。正对面的一间屋子敞着门,屋子里是个佛龛,一个男子跪在金黄色的垫子上,背对着自己垂着头。
“鹿晗!鹿晗!”
艺兴大声叫嚷着冲过去看。
“鹿晗,你怎么样?你告诉我,你说话啊!”
鹿晗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像是呆了一样用最慢的速度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声源。
他不做声,嘴角却挑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平日里亮如明星的眼上都蒙上了一层轻雾似的,像个破碎的瓷娃娃。
“鹿晗,你……你怎么样,哪里伤到了没有,你别吓我啊快告诉我,说话啊……”艺兴不敢相信鹿晗真的完好无损的就在自己眼前,而看似严酷的威胁显然并没有兑现,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鹿晗颤巍巍拉过艺兴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小声道:
“这里…………好痛………………”
“鹿晗………………”艺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上被划出一道凛冽。
“所以,即使我死了也不要紧么?”
“………………”
“我本来还很自信的说,你一定会来找我…………可是,原来我的命还比不上你的一台戏。”
“鹿晗,你说什么?”艺兴终于听出不对劲来,“你对谁说的?到底是谁设计的?这一切都是骗局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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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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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8
“张艺兴,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台戏…………哈哈哈哈哈哈”说着,笑声在空宅里徘徊,骇人的刺耳,鹿晗生硬地扯动脸上早已麻痹的表情,让张艺兴觉得自己像是被凌迟一般的痛苦,每笑一下便能割一片肉下来。
“鹿晗…………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快,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他一定还有下一步的计划,我们要是不赶快……”艺兴揽过鹿晗的肩膀,像在劝一个酒醉的人,却被鹿晗大力甩开,那双温柔又可爱的眸子,此时被愤怒和悲伤充斥着。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还要谢谢他点醒了我,若不是他我还看不清…………张艺兴,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天天等着你盼着你想着你念着你,可是…………”鹿晗眼神迷离地倒着退去,被门槛绊了一跤,重重跌在地上,艺兴猛地上前一步想去拉却被他狠狠拍掉,响亮的声音像是打在艺兴的脸上。
“我真是笨,怎的忘了,你是个戏子啊……………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而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啊………哈哈哈哈哈…………”
鹿晗眼里生涩地好想哭,但爆发出来的却都是笑声,像是被鬼魅附了身子,两条腿已经跪得酸麻全没了感觉,他现在只想逃跑,逃开张艺兴能看到的地方,逃到没有他的地方去。
游戏的是他,玩弄的是你自己。
戏子戏子,原来竟是这般含义。
鹿晗的笑声冲到门口,转了方向,消失在安静的宅院里。佛龛里的余香烧到了根部,袅袅青烟缭绕着艺兴周身。他想追出去,却觉得这门槛太高了,怎么也迈不过去。
若只是大梦一场,该有多好。
“张兄弟,张兄弟!”吴亦凡最先赶到,只见艺兴自己呆呆站在佛龛前,像个已经死了的人,地上是零零星星的血迹,似能串联成一串珊瑚项链。
“张兄弟?你怎么……?”话音未落,艺兴眼前一黑腿一软,便要栽下,亏得吴亦凡眼疾手快,冲过去接下,凑近了才发现那红衣服包裹着的颈部已是血红一片,细小的血流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着。
随后进来的白璎珞来不及捂住冲出口的那声尖叫,差点就晕倒在扶着她的世勋身上,灿烈和林玄均也赶过来蹲下查看伤势。
“这是什么时候出的伤口!”林玄均大惊道。
“艺兴哥,艺兴哥…………呜……呜……你可不能死啊…………”灿烈从未见过这样鲜红的场面,早就吓得胆都快破了,伸手糊了糊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手上全都是血,不禁又惊呼:“啊!师傅,师傅,我也流血了我也流血了…………”
“痴仔!你留哪门子血!刚刚碰过什么!”
“艺兴哥…………艺兴哥下台的时候,我帮他……帮他……拿过剑…………漂亮哥哥,怎么办…………”灿烈又害怕又担心,两只眼瞪得大大的看着旁边托着艺兴紧皱着眉的吴亦凡。
“这孩子,上辈子是造了多少孽……吴少将麻烦你了,赶紧送艺兴到医院……他不能有伤口的,再耽搁……就来不及了!”林玄均的五官都像拧到了一起。
“不能有伤口?……”吴亦凡赶忙抱起张艺兴就要往门外走。
“艺兴……他有……凝……凝血功能障碍…………”白璎珞失了魂一样在后面不知对谁讲道。
吴亦凡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了看躺在自己怀里的张艺兴,抱得更紧了些。
那不是误伤,而是早就在心里打定的主意。
爱人未亡,自己却当真做了回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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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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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9
第二十回
走廊里回荡着病床被推过时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护士们踩着轻便的鞋子小跑在暗红色木质地板上,灰尘和血迹混在一起,经着时间的洗礼早就分不清,走廊两壁挂着大幅绘着洋人治病救人场景的油画,从城中便能看到的高耸的尖塔,八角屋顶和那些华丽的浮雕无不向世人宣示着这座基督教医院的与众不同。价格虽昂贵很多,但医疗条件也自是小诊所比不了的,吴亦凡上了车便脱口而道:“去圣约翰医院。”那个在寻常百姓眼里连想都不敢想的像宫殿一样的地方,此时就如此真实地踩在自己的脚下了。
围绕在身边,帮着将艺兴挪到活动床上推进拉着淡蓝色诊疗室的皆是些蓝眼睛高鼻梁的洋人,说这些他们听不懂的话,灿烈仰起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上背上背着弓箭的男娃娃们光着身子,顿时心里一惊,大厅里荡起的回音像咆哮着的海浪把自己狠狠拍在水面之下,喘不过气来,头亦晕晕的,眼睛失了焦,迷迷糊糊看向旁边,漂亮哥哥也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和那些外国佬们严肃地说着什么。笑起来那么温暖,一本正经起来却也是好看的紧。一下子,吴亦凡在灿烈眼中竟似神一般的存在了。
林玄均凑过来,问道。
“吴少将,怎么说?”
“是凝血功能障碍没错,不过还好属于获得性的维生素K缺乏症,虽然说成人得这个病很少见却也不是不可医治,主要是张兄弟现在失了太多血,而血库里现在没有足够的血源………………所以…………所以想看看大家的血型有没有匹配的……时间不等人,越快越好!”
吴亦凡尽量用最平白的句子描述艺兴的病情,而林玄均因为不解而紧皱的眉头也终于在理解了需要输血这个意思之后松弛了下来。
“输血么?输我的输我的…………”白璎珞冲到吴亦凡面前,白裙子还因为跑动的动作飘荡着。
“小姐,你身子本来就虚,我来我来……”燕子撸起胳膊就伸到吴亦凡面前,好像吴亦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披上白大褂戴上听诊器了。
小豆子还没顾得上说话便被两个姑娘家抢了白,急的脸都红了:
“燕子姑娘,你们女人家不好输血,我来我来,师哥待我恩重如山,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回报…………”
小凤仙本就跃跃欲试,见小豆子一股英雄模样在燕子面前逞威风,噔地一股火窜上心头,一胳膊肘杵开小豆子,大声道:
“你们都别管!我来!”
“你们几个兔崽子!这个时候逗哪门子气!都给我老实坐着去!”林玄均怒斥道,旋即冲着吴亦凡缓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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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9
“吴少将,他们几个孩子都太小,我啊就是长得老点,实际上身子骨还不错,抽我的吧,抽多少都行……”
十几只眼睛齐刷刷看向吴亦凡,看得他不知说什么好。
不知道那个此时正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人经历了怎样痛苦的挣扎挥剑刎颈,但是至少,这一刻,他其实是幸福的。
“大家先别急,只是这血型的匹配是需要化验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各项功能指标也有相关的要求,总之…………大家先进去验血,若真能有谁配得上,片刻便见分晓了。”
灿烈刚刚什么都没说,但却默默跟在大家后面,也有样学样地擦酒精,捻棉花球,等待细小的金属扎进手指尖的一刻。还是个孩子,脸上满是怕疼的恐惧,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前面的小豆子张牙舞爪地乱动被扎了一下子血出来,表情越发僵硬扭曲,瞬而又嘟起嘴楚楚可怜起来。吴亦凡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实在忍不下噗地一声笑出来。
终于到他了,手攒成一团要松开又不敢松开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在进行强烈的思想斗争。
“relax…………”小护士柔声道,因为听不懂,灿烈更加紧张了。
“放松点,灿烈。”
灿烈呆呆地看着吴亦凡走过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俯下身对自己柔声说道,并未察觉到指尖上一掠而过的细小刺痛,棉花球便已经被按在手上了。
吴亦凡指指他的手,示意他按住才能止血。
“唔…………”
“怎么样,不痛吧?”
灿烈咧着嘴,一颗颗贝齿毫不吝啬地暴露着,闪的那一瞬吴亦凡心里竟没了烦恼,担心和焦虑都一丝丝沁爽地蒸发掉,只剩带着童腔的声音晃荡在耳朵里。
“不痛的不痛的,一点都不痛呢……”
“晗儿,你这一下午跑哪去了,怎么都不见人影!”洛慧芳还在镜子前试戴一会儿晚宴要准备的珍珠项链,一身黛色旗袍已经多年不穿,再穿上却还是贴服合身地雅致,镜中的鹿晗推门进来,低着头,眼眶还是红的。
鹿庆轩坐在沙发上读着报纸,见鹿晗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最近乖得紧,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梨香园更是从未去过,今儿个的慈善晚宴也是大受好评,惹得副官一众人等甚为满意,心也宽了,语气也温柔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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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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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39
“晗儿,这次做的不错,你吴叔叔说你大有长进,下周就进警队了,到时候提拔你不是难事,你自己要争气,听见没?”
鹿晗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他只想赶紧回房,倒在床上,把混沌的脑袋理个通顺。刚踏上台阶,洛慧芳又说道:
“晚上要去世勋家吃饭,王局长也在,大家算正式见个面以后也好照应,你收拾一下就下来。”
鹿晗深吸一口气,否则怕是下一步都抬不起来。
不知接什么话好,只觉得说什么都没了力气,身体呆站在那,眼睛瞟到墙上自己的照片,是还在襁褓中的自己,不知是被谁呵了痒,抑或见了什么美食佳肴,笑容那么清冽,是从心底的笑。
然而,见过婴儿心花怒放之笑,才觉成长格外悲凉。
“奶奶呢?怎么不见奶奶……”他想去找老夫人说说心事,这心事太重,快要把自己压散了。
“妈今天一早就回老家了……”
“什么?!”鹿晗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最后一根支柱也塌了。只一个晚上,他便只剩自己了。
“嗯,说是在这里呆太久了想回去看看…………”
鹿晗第一次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筋疲力尽躺在床上,闭上眼,全是这天发生的事。
“鄙人知道鹿公子和三庆班的张老板私交甚好,今儿下午又是三庆班和和春班的斗戏,不知道鹿公子有没有自信来开这场赌局……”
“怎么个赌法?”
“鄙人在清平巷还有一间居所,如若鹿公子不嫌弃,请开戏之前便到寒舍小坐,我自有法子让张老板做出选择,申时若他还未出现,只恐怕…………”
鹿晗自知这是个陷阱,男人还专注于琴谱的修改,并不理会自己。今日的斗戏可谓关系着三庆班的生死存亡,就算用个再荒唐的借口骗艺兴过来也实在说不过去。不成不成,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我若是不赌呢?”
“哦?难道鹿公子对于和张老板的‘友谊’就这么没有自信么?”
“随你怎么说,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我要走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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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奔向门口,可两杆枪并没有放行的意思,守卫们目如刀剑,枪杆直挺起来,鹿晗下意识往后退去。
“先生这么做就不好了吧?”
“鹿公子,赌一赌又何妨,你又没什么损失。还是,你压根没想过也许张老板他根本就不会选择你呢?”
鹿晗头上响过一道霹雳,呆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觉得他一定会选择你这边而放弃斗戏,所以心上愧疚,殊不知,或许,他根本就不会选择你呢?”
“不会的!他一定不会置我于不顾!”鹿晗被激怒了,只一个圈子,便被绕了进去。
“好!鹿公子果然有胆识。下午的场子你是去不成了,为了防止旁人起疑,还劳烦鹿公子写个字条报个平安,鄙人会托人捎到会场去。”
纸张是时下最好的原浆纸,无意间翻起的背面还印着个猫头鹰的图样甚为眼熟。鹿晗颤抖着写下几行字,便由守卫们“护送”着到了清平巷。
说是宅邸,却没有一件家具,只在正对门的小厅里有一间佛龛,守卫们送他到屋内便离开了。说是离开,却是把守在看不见的地方,只鹿晗一有风吹草动,两个大汉便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出现在他面前命他回去。
不知你可曾试过长久等待的感觉,是一种漫长的忍耐,直到最后一丝的信心也被慢慢转过申时的日晷消磨耗尽,所有的期待与怀疑,不安与绝望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背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也变得冰冷起来,跪在佛龛前的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这一下午不断流经脑中的那些片段,那些温存都被男人的一句“也许他根本就不会选择你呢”抽的一干二净,血管中没了流淌的声音,脑子也不能思索,直到好似过了一个朝代之久后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鹿晗,鹿晗,你没事吧?”
即使知道三庆班在他生命中的分量,即使知道斗戏中他所肩负的责任,但当这种真相变为一记痛击朝自己袭来,还是禁不住不甘,禁不住莫名其妙的背叛感,进而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还有那句冲口而出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知道艺兴最忌讳这样的话,却还是说了。所以,自己内心深处真的当他是个戏子么?而不是那个少年老成,自小便成熟冷静犹如暖阳般牵动着自己心的张艺兴?
鹿晗只觉得世界都塌陷了,什么都完了。
一个赌局……说到底不过一个“情”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晗儿,换好衣服没有!要出发了!”
“哦,好了,马上就好…………”鹿晗腾地一下坐起身,拉开衣柜选了件得体的西装,关上 门的那一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像看一个陌生人。
护士拿着单子出了化验室,大家一拥而上。
吴亦凡小声交流了一番,眉峰高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好似洞悉了什么的猜测看向人群最后,落在眼泪已是流尽了的女子身上:
“白小姐,医生说………………只有你的血型和他相配,如果可以的话,请马上去采血室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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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8 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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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凉。
在宜城的人们还沉迷于下午那场空前绝后的斗戏中,或回味,或争论个喋喋不休的时候,天不声不响地沉积了云层,过早地暗下来。几声闷雷过后,沉重的、兽性的,织成一束束白金色,暗青色的线条,倾泻下来,散开无数轻碎的水点,冲击着地面上最后的一点热意。在街上被这突然造访的大雨扰得措手不及的人们奔向各自的屋檐,每一次喘息在空气中投射出袅袅白烟。只一会功夫,竟已这般冷了。
艺兴被被推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颈部缠着一圈圈纱布,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昏死之前最后的绝望和无奈。那是种微妙的表情,会让每个看过的人都念念不忘。
白璎珞则躺在他旁边的床位上休息。抽过血的左臂保持垂直的姿势,裸露的皮肤薄而透明,几乎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她右手按着棉棒,身子侧过来看着旁边身体里流淌着自己血液的人,干燥的唇上漾起一丝微笑。
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燕子,帮我把床往这边推推,我……想离他近一点……”
小丫鬟叹了口气,却又不敢让小姐发觉,转而轻咳道:
“小姐,睡会吧,等会儿你醒了,张老板也就醒了……”
白璎珞点了点头,嘴上却还是说:
“没关系……一会儿…………就一会儿…………”
才有机会仔细端详那人,五官沉静下来,直挺的鼻梁如这人的筋骨,嘴角拗出一条小缝,原本还算饱满的双颊被秋风削去大半,脸色也黯淡下来。
吴亦凡双手插着口袋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窗向里看着。
“要说还真是老天爷的主意,偏偏挑中了白小姐给师哥续命,也算是对苦命鸳鸯…………”
小豆子自顾自说着,小凤仙在他旁边,没有接话,只静静看着艺兴,心里淌着股溪流,因为某个期许阴差阳错落了空而发酵出苦味,进而蔓延到舌尖,也是苦的,眉心便不由得拧起来。
“漂亮哥哥…………艺……艺兴哥,他会醒过来的,对吧?”
灿烈的声音是夹带着哭腔的颤抖,吴亦凡扭过头来。
“以……以前,冬天的时候,因为太冷,小葫芦顶碗总是摔下来,有一次吃了顿鞭子,流了好多血……他只胡乱糊了把观音土,还……还说没事,连晚饭也没吃就和衣睡了,结果…………转天早上,才发现……他……他早断了气,被子都被血泡湿了……呜呜呜…………好吓人的…………呜呜……艺……艺兴哥不会也这样吧?”
灿烈想起过往,呜呜噜噜地哭起来,因为周围太安静也不敢哭的太凶,拼命抑住心里的恐惧,抄起衣袖就往眼角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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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样不卫生的……”吴亦凡从怀里掏出条真丝帕子,洁净如雪,还带着他的体温和香气,被掖到灿烈手里,手指无意间轻擦过他的手背,才发现那里有一道淡了痕迹的疤。颜色虽褪了,却再回不到原先的平滑。
吴亦凡心里一沉,望着对方还不断涌出泪水的两洞泉眼,微笑着柔了语调:
“放心吧,这家医院的大夫都是省城最好的,艺兴他……休养些时日就会康复。”
“真……真的么?可……可是艺兴哥他流了那么多血……这些日子也都好辛苦,今早走的时候脸还跟白纸一样,一张字条也要研究一夜……”
“字条?什么字条?”吴亦凡当然没有忘记下午在后台艺兴看到纸条后的反应。
“是早晨的时候在艺兴哥的房间里…………我不识几个字……所以……也不大懂……”
林玄均扶着窗子的金属边缘,手心里一阵发寒。
值么?就为了个少爷,非要落得这般下场。
手臂弯曲,身子也似没了魂一样蹲下来。他捂着脸,声音沙哑又低沉: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拍打着自己的脸,任小凤仙和小豆子怎么拉也不起来,或许,是怕年幼的徒弟们看到自己纵横的老泪。
“师傅……师傅您别这样,都怪那个柳荷开,若不是他硬要斗戏也不会落得这样,师傅……哎,师傅……”
“是啊,师傅,您这样,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的……”
张艺兴不为人知的伤,像一张巨大灰暗的天幕,遮盖掉本来赢了赌局声名大噪而油然而生的欢喜,周围的人们都苦着张脸,眼角眉梢是说不出的难过。各自有各自的悲伤,只是前因后果,只自己知道罢了。
吴亦凡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空泛,这么无能,那是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无法揭开的真相,他不知道的那么多,他未经历的那么多,一向硬挺的肩膀也塌了下来。
忽然,床上的人儿嘴唇开合,吐出支离破碎的话语。
“醒了!醒了!”灿烈激动地推门进去,才发现那只是梦话。
“什么?”气若游丝,撑不住音节的迸发,吴亦凡侧耳俯下身凑到艺兴嘴边,只是单音节不断重复的两个字,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不停的呼喊着,仿佛一停下来,一切就都灰飞烟灭,无力回天。
温热的气息吹到耳朵上有些痒,他听到张艺兴喑哑地喊着:
“鹿晗…………鹿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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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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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7-3 11:41
“鹿晗,来给你引见,这位就是王警官,下周开始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王警官…………”鹿晗有些羞怯地朝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问着好,脸上自是一丝笑也看不见的,眼睛大大地张着,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关系,眼神迷蒙起来,每看到一处都像在空洞地发愣。
男人们觥筹交错,自说自话地谈论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仕途,自己的人生,仿佛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样,只不过是个傀儡,由一个人交给另一个人,由着那个人提拉抻拽,摆出那人想要的样子,做出那人想要的表情。而自己的灵魂在今天下午被一向能鼓舞自己的那个人冰冻住了,任如何拍打,也逃不开包裹着自己的坚冰。嘴上说了狠话,心里发了毒誓,却还是绕不开这个圈子,筷子上夹着的菜滴着汤汁,久久未落到嘴中。
“晗儿?怎么了?”洛慧芳给男人们添着酒,趁转到这边的时候赶忙跟鹿晗小声道:
“还不快给王警官敬酒……”
“哦…………”鹿晗呆呆站起来。
“王警官,以后还承蒙您多关照啦,鹿晗先干为敬……”
鹿晗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在说话,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已经会说这种场面话了呢?
“啧,不愧是庆轩调教出来的,世侄子不要太拘礼,干了,干了……”男人一仰头,一杯酒便下了肚,鹿晗生涩地一口口吞咽着辛辣的液体,辣到心里,眼泪竟快喷涌而出。
忽而雅间的门开了,年轻男子在门口拍了拍沾了些水汽的衣衫,原本白皙的脸因为寒冷而冻得更有一丝冰灵之气。
“世勋,怎么才来……”
原来世勋也是要来的……也对……蓉姨吴叔叔都在……他怎么会不来,自己方才竟都未发觉……
“呀……哥在了,下午去哪了,我一个人都快忙死了……”世勋嗔怪着脱掉外套,坐到蓉姨身旁,任由她擦着自己的小脸。
“我…………”鹿晗的声音卡在嗓子里,只吐出一个字整句话便夭折了。
“这是犬子,年纪还小,王警官,失礼了失礼了…………”
世勋还未到年纪,只是惶恐地站起身来浅浅鞠了一躬,便又坐回到鹿晗身边。
“世勋,怎么耽搁这么久,下午不是早早就结束了?送璎珞回去了么?”蓉姨舀了碗汤端到世勋手里问道。
“是艺兴哥受了伤被送到医院,表姐输了血给他,休息了一会,让我先回来,这才晚了……”
鹿晗费了半天劲才夹起来的一片平菇又重重跌回了盘子里,手悬在半空中,筷子直挺挺地立着。
“哥你不知道么?我还以为……你知道的……”见鹿晗的反应,世勋便猜出八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声音越发小,头也低下来,专心埋首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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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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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7-3 11:42
“璎珞输血给他?只有璎珞的血对的上么?”蓉姨不知怎地,竟很关心地发问起来,世勋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女人一眼,未曾多想,又嘬起汤汁来。
鹿晗平静的夹着菜,手指稳固地夹着筷子,心里却翻江倒海,似下了场暴风雨,狂风巨浪扑面而来。
左脚开始不耐烦的点着地,身子前倾而坐,一会儿又靠向椅背,面对男人们抛过来的话题也显得有些迟钝,语速变得很快,笑容还是依然那么僵硬。
明明是我受了伤,怎地他到先进了医院?
明明是他背叛了我,怎地像我抛弃了他一样?
但是……又严重到何等地步才需要输血这种事……而又是那个女人给他输的血,这下好了,你满意了吧鹿晗!那人的血管里现在流淌着那个女人的血液了!你满意了!
明明自己那么痛,痛到想把血肉撕烂,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
该死!
鹿晗深吸了口气,凑到世勋旁边,小声问道:
“在哪个医院?”
“哈?”世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毫无玩笑之意的鹿晗哥。
“我问你他在哪个医院……”
“圣……圣约翰……”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筷子拍到碗沿上。鹿晗捏着大腿强装镇定站起身,否则他怕自己会疯子一样地冲向门外。
“王警官,吴叔叔,我先失陪一下,你们慢用……”
“哎……哥,外面在下雨,你带伞…………”世勋跑到门口的时候,走廊上早就不见了鹿晗的身影。
天都变了颜色,是五光十色的绚,是城西那座教堂的玻璃,迷迷蒙蒙看不清周围人的样子,面无表情,却模糊了五官。
周围的一切很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在哪见过。
艺兴踉踉跄跄下了车子,一个趔趄跌到地上,引得一众路人皆侧目而视。前面盯了许久的人也回过头朝自己走来,他俯下身用好听的声音说道:
“你没事吧?”那人递过一只手来,,艺兴懵懵懂懂抬头去望。太阳正好转到那人的身后,面貌全变成一团阴暗的影子,只从那黑乎乎的头顶后面,放射出万道光线,射的艺兴头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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