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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小说] 落梅抄【牛鹿/中篇/完结】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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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9:05 |只看该作者

1928年,两年前。

那天刚好是夏至,这个世界仿佛要从日光的灼烧中蒸发。

他们并肩走在弯曲的山径上,浓密的树荫把夏日的暑气遮挡,再加上四周吹来的凉风,他们在登山的过程中不至于太辛苦。

暑热的天气里,登山者寥寥无几,从山脚一路到半山腰,也只有几个下山的老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登山是吴亦凡的一时兴起,不料选了个暑气上头的日子,一路沿着山径上去把他们热得够呛。鹿晗的手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在手掌上缠了几层纱布,其余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一路艰辛的攀登,鹿晗也没什么怨言,只在一次中途休息的时候,咬着牙对吴亦凡说了句:“你以后要爬山可得挑个黄道吉日。”

费了一番力气,他们终于爬到山顶,山顶上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扁平地向前延伸着,若站上去,就能把整座城市风光尽收眼底。吴亦凡先爬了上去,鹿晗看着粗糙巨大的石头,一时不知如何下脚。

“来。”吴亦凡拉起他的双手,稍一使劲,就把他拉了上去。

太阳还在天空高照着,整座繁华都城都被它的光芒包裹着:纵横交错的街道,蝼蚁般细小的行人,拔地而起的高楼建筑。

鹿晗喘着粗气,看着下方他们所生活的都市,顿觉渺小。

“你看,我们的学校就在那个方向。”吴亦凡伸手指了指右方,鹿晗循着指示看过去,无数高楼之中,果然隐藏着一座红砖楼,上面的十字架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鹿晗又想起前天晚上父亲和他的谈话。

“父亲想让我退学。”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吴亦凡这个消息,只好不看他的眼,“他是政府要员,南京方面是决意要把租界的教育权全数收回,即使是租界,以后也不允许外国人担任学校的校长。如果我继续在圣彼得读下去,难免会有多事之人质疑父亲的立场,落下话柄,再加上上次的示威事件……总之,他们觉得我暂时退学会比较好。”

吴亦凡若有所思地看着山下的风景,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会转学到华人开办的学校吗?”

他摇了摇头:“暂时在家里呆着。”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也没办法。”吴亦凡体谅地伸手摸摸他的头,好像在安慰他似的,“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我会尽量多去找你的。”

“你来我家的次数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鹿晗忍不住轻轻瞪了他一眼,“连小晴都来问我你最近是不是特别闲,竟能每天都过来。”

“为了避人耳目,所以今天才约在外面啊。”吴亦凡一脸的轻松和不在意,让鹿晗甚是无奈。

越是了解,他就越发现吴亦凡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孩童般的心。有时候会做出一些无聊幼稚的举动,在某些事情上考虑欠周全。如果说吴亦凡平日里是一个理性的人,那么在感情方面,他就无疑是一个感性的动物,只凭直觉和喜好行事,享受着危险和秘密带来的喜悦。

鹿晗则全然不同,虽然平时行事散漫随性,可内心深处却是一个严谨而细致的人。小事糊涂,大事心细,永远不会被一时的冲动牵着鼻子走。可以说与吴亦凡完全相反。

“你以后不要来得太频繁,我父母会误会的。”他叹了叹气。

“误会什么?”

鹿晗白了他一眼:“误会你对小晴有意思。”

吴亦凡愣在原地。

自从鹿晗受伤后,他的确几乎每天都去鹿宅拜访,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跟鹿晗在一起,但为了不引起怀疑,偶尔他也会和小晴聊天或帮她解答功课。他心里清楚鹿晴对自己有倾慕之意,因此跟她在一起时举止都格外克制谨慎,努力不让她产生误会。但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却难免会产生一些遐想。

吴亦凡皱了皱眉:“鹿老爷和鹿夫人以为我喜欢小晴吗?”

“他们没明说,但是昨晚问过我,说觉得你不错,我们两家又是世交,如果你娶了小晴,就是亲上加亲,也是大喜事一桩。”

鹿晗说这话的时候头也没抬,面无表情。

“你是怎么答的?”

吴亦凡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期许。

鹿晗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清澈:“我说,吴亦凡好像另有喜欢的人了。”

吴亦凡一愣,突然伸手把他圈到怀里,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

“有时候我真想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

“当心有人来。”虽然这么说,但鹿晗丝毫没有挣扎,温顺地靠在他胸前,伸手轻轻回抱着他。

阳光和呼吸同样灼热,好像要把人烫伤。

“我很害怕,这样的幸福太不真实。”吴亦凡抱着他低语,声音微微颤抖,“总觉得一转眼就会化成泡影,变成幻梦一场。”

他轻拍着吴亦凡的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又何尝不害怕呢?

已经不知有多少次,他从梦中惊醒,然后睁眼到天亮。

他总是重复梦见那个宽广无际的草原,温和的日光,轻柔的风,以及繁盛的花朵。吴亦凡牵着他的手,说要带他去看太阳升起的地方。可是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他一个人在降下的夜幕里呼喊着一个再也得不到回应的名字。

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个梦。梦里的孤独和恐惧是如此真实,仿佛是一种令人不安的预兆。

和吴亦凡在一起,他无时无刻不处在幸福与恐惧中。

我喜欢的人也恰巧喜欢我,这是何等幸运而稀少的概率。

越在乎,越不舍,就越恐惧失去。

所以他才在此刻紧紧地抓着吴亦凡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祷。


除了你的身旁,我没有想留下的地方。

吴亦凡,我爱你。

纵使世事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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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9:25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幕



一九二八年。

鹿家是七月初的时候接到吴家的邀请:他们将举办一场夏夜舞会。

鹿家四口都在邀请之列,但鹿老爷不巧因公事要出差,鹿夫人打算陪同丈夫前去。因此前去的就只有鹿晗和鹿晴兄妹。

吴家的舞会很热闹,从门口停放得满满的小车便可见吴家如今在城里的地位。鹿晗和鹿晴下了车子,便被细心的侍者迎到了屋里,她挽着哥哥的手臂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他们随着侍者穿过重重走廊,走到了花园里。

正好是凉爽的夜晚,舞会在吴家的露天庭院里举行。花园的草地上已经聚集了各界的知名人士,随着现场的乐队奏起的舒缓音乐或翩翩起舞,或在一旁举杯共饮。女士们聚在一起谈笑,个个香鬓华服,不是身着时髦洋装便是穿着精致旗袍,互相夸赞着对方的衣饰和发型。男士们一边举着酒杯高谈政治和天气,一边殷勤地向身边的女伴嘘寒问暖。

看到这样的场景,鹿晴禁不住又害怕起来,下意识地就躲到哥哥的身后。鹿晗低声按了按她的手,笑道:“这样就怕了,以后可怎么办?”

“都是我不认识的人。”鹿晴低声嘟哝,目光向四周飘散,“亦凡哥在哪呢?”

“我们又不是唯一的来宾,他大概在招呼别的客人。”鹿晗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几乎是半拖半走地把她带到花园的一角,桌上的香槟塔堆得高高的,鹿晗给她拿了一杯果汁,低声对她说:“没什么好怕的,别人要是过来跟你说话,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要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就对他们笑,知道了吗?”

鹿晴怯怯地点了点头,但还是紧紧地黏住他。那可怜模样就像一个不小心误闯狼群的小羊,必得紧跟着自己的牧羊人才心安。

“这一定是鹿家二少爷和三小姐了。”

一个清朗女声忽然在身边响起,伴着朗朗笑声,一个着改制旗袍的女子向他们妖娆走来,头上挽着发髻,头上的华美银饰伴着她的每一步而垂坠摇曳,发出清脆的细响。她脸上妆容细致得无可挑剔,笑容里透出成熟女人的丰姿。

鹿晗颇为疑惑地向她笑了笑,只觉得她眼熟,却不知道这人的名字。

“第一次见面……你是……”

那位女子看清了鹿晗的模样,忽然笑起来,“看来我们不是初次见面,此前在沐春居已经见过一面了,你还记得吗?”

鹿晗才恍然大悟。面前这位衣着时髦的美艳少妇早前与他在沐春苑有过一面之缘,没有互相留下名姓就分别了。

“看来我们的确有缘,今儿个在这里又见面了。你好,我叫吴亦霜,是亦凡的姐姐。”女子向他伸出手来,从容不迫地自我介绍。

“你好。”鹿晗讶异地与他握了握手。吴亦凡此前倒是有跟他提起过他有一个姐姐,只是据说已远嫁北方,想不到在这个舞会上见到了,而且还是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

她倒是一脸的自然淡定从容:“亦凡多次跟我提起过你们,说近来与鹿家的少爷和小姐相交甚好,我一直想见见你们。你们叫我亦霜姐就好,别太见外。”

小晴声音低低地叫了声“亦霜姐”,她笑了笑:“亦凡在那边招呼着其他客人,呆会儿就过来。”

说完又走向另一边,对着各方来客有礼浅笑。

待人走远了,鹿晴才轻声感叹:“亦凡哥的姐姐真漂亮”

“你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交际能力,我就用不着担心了。”鹿晗捏了捏她的脸,她不服气地鼓了鼓脸,正想说些反驳的话,便听得身后几个太太窃窃私语。

“那个就是吴家的大小姐吧?不是说嫁到天津了么,怎么就回来了?”

“哎哟陈太太,你还不知道吗?据说是离婚了,就前一阵子的事!”

倒吸一口冷气:“离婚?”

“瞧你吃惊的,这年头,离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虽说是这样,可离婚也不是小事啊。这可事关贞洁荣誉……”

“据说是女方提出的,好像是男方要纳妾,她不准。这年头的年轻女孩子呀,上了学堂,懂了知识,就处处说人权,要独立。看吧,纳妾也不是多大的事,就闹得要离。所以我才不让我家闺女去学堂的嘛……”

那些议论声听得他们颇觉刺耳,鹿晗伸手把小晴拉到远一些的地方,不让她听那些露骨的评论。

“哥,你说她们说的是真的吗?”她端着果汁,小心地尝了一口,抬起眼来问他。

鹿晗叹了叹气:“小晴,没必要为着旁人的目光和评论而改变你对一个人的看法。”

她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瞥见吴亦凡朝这边走过来时又把那件事抛到了脑后,开心地朝他挥手。

那开心的模样看得鹿晗心里一阵愧疚。

吴亦凡是适合着洋装的人,剑眉星目的英俊外表搭配剪裁合体的礼服,黑色燕尾把他一个翩翩公子的气度完美衬托出来。

鹿晗想朝他打招呼,刚伸出手去,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恰巧转身撞在他身上,托盘上的金色香槟酒倾洒出来,尽数泼在他身上。

鹿晴禁不住“啊”的一声叫起来。

侍者为自己的粗心连连道歉,鹿晗忙说没关系,可衬衫上的酒渍是怎么也擦不干净了。吴亦霜闻声赶过来,把那个侍者训斥了一番,鹿晗又急忙在旁边打圆场。

“没事的,只是酒洒了,没什么大不了。”

话刚说完,他的手腕就被吴亦凡拉住:“上楼换件干净衣服吧,我的衣服应该适合。”

“对,先拿亦凡的衣服穿着吧。”吴亦霜也说道。

鹿晗答了声“好”,便跟着吴亦凡回到屋里。

一进大门,花园里的音乐和谈笑声便忽地像梦一般远去,空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作响。

吴亦凡的卧室很是简洁干净,所有东西有条不紊地摆放着:桌上精致的机械时钟,书柜里的英文书籍,和窗台上的绿色盆栽。

与想象中的不同,干净而有人情味的卧室。

第一次来到他的卧室,鹿晗颇有兴趣地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才把礼服的外套脱下来,衬衫湿了一片,有一股香滨酒的淡淡香气弥漫开来。

“你的衣服我合穿吗?”鹿晗一边扭过头去问,一边正要解衬衫的扣子,却看到吴亦凡靠上前来,低下头去,温热的气息喷得他的脖颈痒痒的。

他不自然地别过脸,后退一步。

“克制点,吴亦凡,这是在你家,外面有几百号宾客。”

“不会有人过来的。”吴亦凡嘴角露出一个浅笑,伸手揽住他的腰。


从那薄薄的衬衫中,传来他灼热的体温。屋里的气息变得暖昧不明起来,窗帘已被拉上,只剩角落里的台灯昏黄的光照亮屋内的人影。鹿晗抬起头,对上他意乱情迷的眼。

“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亵渎了你的神圣的庙宇。”吴亦凡眼底含笑,放在他腰上的手钻进衬衣里,一寸一寸地沿着他的骨节往上移,鹿晗忍不住颤抖起来,皮肤相触的地方灼热不已。

“这两片嘴唇,含羞的信徒,愿意用一吻乞求你的宥恕。”

那个令人颤抖的吻从昏黄之光中落下,绵长而温柔,鹿晗的不安好像都渐渐被吸走,他的谨慎和小心都被这突来的情欲冲昏,他伸手抱住吴亦凡的肩,抬头去迎合,去回应那人的亲吻。

好像无论怎么相拥都不能够,无论怎么亲吻都不足以让他表达自己内心泛滥如洪水的情感和欲望。

越是安静沉默的人,就越有一颗躁动不安的魂灵。

鹿晗便是如此,他一旦放纵,情感便像洪水肆虐般冲垮他的整个身心,那洪水不但把他的全数欲望释放出来,更是满得仿佛要溢出。化作眼底的情欲,激烈的喘息,化作肌肤相亲时的颤动,恨不得与所爱之人合二为一。

因此吴亦凡看到的,是一个更狂乱而急迫的鹿晗,不同于白日里的温文恬静,他在这样的夜晚,在情欲与爱的催化下,化身为夜的魅兽,让人欲罢不能。

在这种与往日不同的面孔的撩拔下,温柔的亲吻不够,远远不够。他把鹿晗推到墙上,动作中带了一丝粗暴,却更能激起愉悦的神经。他的亲吻开始像飓风,带着撕裂与狂扫一切的绝望气息,吻上所爱之人鲜红的唇,吻上雪白的颈,吻上瘦削的锁骨和肩胛。他能感觉到鹿晗的身体在自己的抚摸和亲吻下颤抖不已,他能听到被刻意压低的喘息声在这样灯光昏暗的夜晚听来是多么让人心醉神迷。

在激烈的动作中,他把鹿晗的衣衫褪下。他们紧紧相拥亲吻的身体已经热得发烫。

“晗晗……”迷乱中,他把吻深深印在鹿晗的肩窝里,仿佛怕亲吻过后便消失了般,又用牙齿咬出深深的印痕。

“吴亦凡,你疯了吗?”鹿晗略带责备地低喊一声,他却咬得更用力。

“在你身上做个记号,这样就跑不掉了。”吴亦凡在他耳边轻声道,像个小孩子般笑了起来。

“我能跑去哪里?”他白了吴亦凡一眼,对方却颇为认真地望着他,眼里没有一丝笑意:“不知道,我不知道。”

伸手抚着他的脸,吴亦凡把额头抵在他的额上,声音莫名寂寞起来:“鹿晗,我总觉得,一个不小心,你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他皱了皱眉。

“唯有面对你时,我才会有这种不安。”吴亦凡仿似一个委屈的孩子,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可真不像我以前认识的吴亦凡。”

“你以前认识的我是什么样子?”

“高傲,冷漠,不发一言。”

“那么现在呢?”

“任性,胆小,像小孩子。”

吴亦凡轻轻一笑,把他的右手牵起来,十指缠绵交扣:“这样的一面,只有你知道,连我自己也觉得陌生。”

这日夜只围绕你公转的我,无比陌生的我。

鹿晗怔了怔,心底升起一阵暖意,禁不住仰起头去,给了他一个绵长的亲吻。

不再是急切的索取,不再是一时的贪欢。而是饱含着爱意与缠绵,一个天长地久的无声誓言。

“我不会走的,亦凡。我哪里都不去。”

吴亦凡低头以深吻回应。




“亦凡,鹿晗,你们怎么这么久!”

门外忽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他们下意识分开,心跳又慌乱起来。

敲门声过后,便是几声扭门把的声音,所幸吴亦凡已把房门锁上,门外的吴亦霜狐疑地又敲起门来:“亦凡?鹿晗?你们在里面吗?”

“姐,有什么事?”吴亦凡镇定下来,不慌不忙地应道。

“你们换个衣服怎么这么久?”

“香槟全洒到鹿晗身上了,味儿有点重,我让他洗个澡。”

“那你没事快点下来,这么多宾客我招呼不过来。”

“知道了。”

吴亦霜的高跟鞋声音渐渐远去,屋里的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花园里的音乐声如同仙乐缥缈传来,鹿晗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便朝浴室走去。

“你去哪?”

“洗澡。”他嘴角挂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你都对亦霜姐这么说了,我呆会儿下去要还是一股香槟味,可就不妙了。”

他径自走到衣橱那里挑了几件吴亦凡的衬衣,估摸着两人身材相近,应该也合身,便走进了浴室,关门前特地探出头来朝吴亦凡道:“你还是先下去吧,一直呆在这里也不好。”

说完便把浴室门关上了。

吴亦凡听着里面传来哗哗水声,坐在床边忽地就觉得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梦一般不真实。那些亲密无比的碰触、拥抱与亲吻,全都像一场梦。

只有仍滚烫不已的身体,还铭记着方才的一切。

“我不会走的,吴亦凡。我哪里都不去。”

鹿晗方才的话语又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听着浴室的流水声,又微微笑了笑,心渐渐安定起来。他把皱乱的衣服理了理,便打开房门走下楼去,重新回到言笑宴宴的宾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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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9:43 |只看该作者

星光稀疏,舞会仍在进行,乐队奏出一曲又一曲舒缓情歌。吴亦霜捧着一杯红酒,带着几分醉意走到弟弟身边,略带责备地朝他道:“你可算下来了,刚才那几个司长部长想尽了法子要把我灌醉,真真气人。”

吴亦凡知道这位姐姐因私事这几个月心情都不佳,喝酒也是为了浇愁,便没驳话,只默默把她端着的红酒抢了下来:“别再喝了。”

“亦凡哥!”穿着白底青色碎花旗袍的鹿晴忽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脸上泛着红晕,怯怯问道:“我哥他在哪儿?”


“还在楼上,不用担心。”吴亦凡知道鹿晴向来胆怯,在生人多的地方尤其如此。这舞会上她熟悉的人除了哥哥鹿晗,怕也只有他了,于是为了消除她的不安,便跟她攀谈起来,聊了些日常琐事和学校的趣闻。

恰好一曲终了,乐队又换上比较轻快的曲目,一旁的吴亦霜便朝他道:“你也该请鹿小姐跳一支舞了,总这么站着说话乏不乏呀。”

鹿晴刚想摆头说不乏,但又想到可以和心仪许久之人一起跳舞,便又红了脸,低着头不讲话。一旁的吴亦霜见她这般模样,便对这小小的少女心思了然于胸了。

既已被姐姐说了,吴亦凡也不好推脱,便伸出手朝鹿晴笑了笑:“这曲子轻快,听来令人心情舒畅,可否请鹿小姐与我共舞一曲?”

鹿晴绯红着脸点了点头,把手交到吴亦凡手里。两人便携着手步入舞池,纵是在清冷月光底下,也仍能看到她脸上绽出的笑颜无比娇艳。

吴亦霜在角落里看着舞池里共舞的一对对青年男女,都那般青涩美好,又想起自己那桩已破碎的婚姻,心底的酸涩一涌而上,一时之间,双眼水雾迷蒙。

“亦霜姐,你怎么了?”鹿晗静悄悄地出现在她身旁,刚洗了澡,还闻得见头发上清新的淋浴乳香。

吴亦霜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朝他淡然一笑:“没事,人老了就是会时常触景伤情。”

“亦霜姐怎么就算老了呢,你还这么年轻。”

就算明知是恭维的话语,从鹿晗嘴里说出来,仿佛就比平常人更有说服力,也许是他的眼睛更明亮清澈的缘故,每次对望,都让人觉得可以从中望见一片真心。

相谈不多,但吴亦霜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温和安静的年轻人。

夜风凉凉吹来,大概是刚洗完热水澡的缘故,鹿晗觉得有些发凉,便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吴亦凡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还是显得有些大,那衬衫的衣领怎么也不能服帖地沿着脖颈立好,总是松松地垮下来。

吴亦霜见状,便笑着伸手帮他把衣领拉了拉,目光不小心从空荡的衣领处落在他肩窝上,那笑容忽地就僵了。

“我自己来就好。”鹿晗客气地朝他笑了笑,把衣领正了正。右手不自觉地放在肩窝处,那里有一个隐秘的印记仍在隐隐作疼。

吴亦霜怔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地看着鹿晗,嘴唇颤颤地,终是没问出口。

她把目光投向舞池里的那一对。吴亦凡正和鹿晴踏着轻快的节拍跳着舞,在外人看来,那是很令人艳羡的一对情侣。曲终,他们相视而笑,吴亦凡又挽着鹿晴的手向他们走回。

鹿晴蹦着回到鹿晗身旁,笑得很明媚。

吴亦凡朝姐姐说道,又把她伸向酒杯的手挡了下来:“姐,你也该去跳一跳舞的,活动一下总比你喝这些闷酒好。”

“你少管!”吴亦霜火气莫名地上来,端起一杯香槟一饮而尽。

吴亦凡眼色冷了冷:“那好,我不管。”

说罢便转过身去,和鹿晗说起话来。

吴亦霜扭头,看到弟弟颈侧那道浅浅的瘀痕虽被衣领遮住了大半,但细看的话,仍能分辨得出那是一个吻痕。

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几乎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方才偶然间瞥见的鹿晗肩窝里的那个咬痕又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顿觉脚步发软,如果不是一手撑着桌子,就要马上瘫坐在地。周围的浮光声色刹时离她远去,她脑子里被一个可怕的念头填满。

她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窥见了一对情人的秘密。

而那两人还在清冷月色下,在美妙的乐曲中,对以为只有他们自己知晓的秘密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

殊不知那秘密已被他人看在眼里。

危险重重。




这种狂暴的快乐将会产生狂暴的结局,正像火和火药的亲吻,就在最得意的一刹那烟消云散。最甜的蜜糖可以使味觉麻木;不太热烈的爱情才会维持久远;太快和太慢,结果都不会圆满。

——《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幕第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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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30:08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幕



吴亦凡下楼的时候,看到姐姐吴亦霜正捧着酒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偏头看着窗外的阳光,酒杯里暗红的佳酿在空气中挥散迷人的芬芳。

这正是舞会的第二天,庭院里为舞会布置的桌椅还没有收拾好,下人们在外面忙碌着要把庭院回复成原来的模样,吴亦霜隔着敞开的窗户,偶尔会督促几句,小心轻放,不要偷懒之类的话。

“大早上的,少喝点。”虽然知道自己的话语没什么作用,但吴亦凡还是皱着眉头说了她一句。

亦霜转头朝他嘲讽似地一笑:“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是‘早上’,大少爷您对早上的概念可真是宽泛?”

他们姐弟二人年龄相差了近十岁,再加上个性原因,向来算不上感情深厚,也偶尔会有针锋相对的情况发生。不过若是争吵了起来,则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亦霜无理取闹。

“你回来这几天,哪天不是从早喝到晚?”吴亦凡冷冷地望着她。

“我回来这几天,你哪天不是早出晚归?今天又要去鹿家?”

句末那一声‘鹿’字特别着重地拉长了音,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吴亦凡不想再跟她说下去,便冷冷甩下一句:“我出去骑马。”

“听司机老张说你几乎天天去鹿家,莫非你看上那家的小姐了?”亦霜故意笑了笑,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我看那位鹿小姐对你也很有意思,你们——”

“不劳您费心,我对小晴没有那个意思。”

吴亦凡甩下这句话后,便大步离开了客厅,连再见也没说。

亦霜听见大门“呯”的一声被关上,端着酒杯的手颤了颤。

“老杨!老杨!”

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跑到她跟前,低头问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去跟着亦凡,他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回来一一向我汇报。”

“这……”老杨为难地看着她,“大小姐,这似乎不太好……”

“我叫你去就去!”亦霜有些歇斯底里地喊起来,姣好的面容都有些狰狞。老杨连答了几声“是”匆忙退下。

她重重把酒杯放到桌上,几滴酒洒了出来,她失神地看着,想起昨夜在弟弟颈侧看到的暧昧瘀痕,身体就一阵发冷。

她抱着肩,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一张相片,相片里一个中年妇人穿着白底碎花旗袍,正朝她温婉笑着。

一想到那些令人心惊的可能性,她的声音就禁不住颤抖起来。

“妈……你若是天上有灵,就请保佑亦凡,不要让他像我一样,爱上不该爱的人……”

相片里的妇人笑容温婉,不为所动地看着这个世界。




晚上约摸九点,吴亦凡回到了家,亦霜正打算因他不回来吃晚饭而训他几句,忽然发现他身后跟着笑容浅浅的鹿晗。

“亦霜姐,晚上好,我又来打扰了。”他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向她点了点头。

亦霜一下子愣住了:“今天怎么来了?”

“他昨晚换下的衣服还在我房里,特地过来拿。”吴亦凡冷冷地接过姐姐的话,说着伸手揽过鹿晗的肩,“走,我带你上去拿衣服。”

亦霜却突然把鹿晗拉了过去,朝吴亦凡道:“衣服你自己上去拿不就可以了,我想跟鹿晗说几句话。”

说着朝鹿晗笑了笑:“我们上次在沐春居不是聊得挺投缘的嘛?”

鹿晗便向吴亦凡使了个眼色,道:“那你先上去,我跟亦霜姐聊几句。”

吴亦凡虽然不情愿,但鹿晗已经开口,便只好只身走上楼。亦霜若无其事地把鹿晗带到客厅里,帮他斟了一杯酒。

“晚饭吃了没?”

“刚刚在外面吃过了。”他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鹿公子也会骑马么?”

“啊?”他不解地望向吴亦霜,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亦凡出门的时候跟我说是去骑马,难道你们今天不是在练习场遇见的?”

“哦……对,今天刚好在马场见到他,所以就一起吃了晚饭。”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骑马了,改天我们也一起去马场如何?顺便把鹿小姐叫上?”

他摆了摆手:“我骑术不精,令妹也不擅运动,跟我们一起去大概会很无趣。”

“那也无妨,鹿小姐不会骑术的话,可以让亦凡教一教。至于鹿公子你嘛,多多练习就可以了。倒是我这个老骨头,挤在你们一群年青人之间,有些奇怪。”

“亦霜姐总是妄自菲薄。”

她哈哈笑了起来:“这可不是妄自菲薄,你们都是十来岁的年轻小伙,我呢?年近三十,还离婚了,难道还不可笑?”

见她这般云淡风轻地说起自己的私事,鹿晗一时语塞,也不知该作何安慰。

舞会上那些太太夫人的闲言碎语,她都是听在耳里的,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虽说现在离婚也并不是稀罕事了,但旁观者的品头论足总是难免的。她大概已经习惯了被背地里议论,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亦霜姐,外人的议论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只能露出怜惜的表情,温柔宽慰道。

“我并没放在心上,反正从一开始,我对这场婚姻就没抱一丝期待。我抽根烟,你不介意吧?”

她说着抽出一根烟来,熟练地夹在指间点着,缓缓吞吐出缭绕的烟雾。

那种迷离的眼神和他在沐春居初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鹿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吧?我喜欢过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我的父母都反对我们在一起。他是一个唱戏的戏子,没钱没地位,谁都可以看不起他,可我就是喜欢他。爱情这回事,一旦发生了,还真的一点道理和原因都没有。那个时候我也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一旦爱起来什么都不顾,以为只要我们两个真心相爱,全世界都阻挡不了。”

白色烟雾不停地自她红唇的嘴唇吐出,在周围缭绕成一片模糊哀伤的风景。她停下来盯着杯中的红酒,仿佛出了神,但片刻后又把开了头的故事捡起,继续说下去。

“那段时间,我每天往戏院、茶楼跑,他在哪里有演出,我就往哪儿去。他唱什么戏,演哪个角色,都有些什么唱词,我都记得牢牢的。我每天伏在栏杆上看他唱戏,就这样听了大半年,他也注意到了,常找我说话,后来我们就相爱了。可就像那些传奇话本里常有的桥段,我们身份悬殊太大,他是唱戏的优伶,我是富商的千金小姐,可想而知世人的反应。爸爸知道后极力反对,还说若是我们在一起,就要断绝父女关系,把我赶出家门;妈妈也苦口婆心地劝我: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是不可能走到最后的。但那时的我就好像着了魔一样,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觉得真心相爱才是最重要的,金钱啊,地位啊,那些根本算不了什么。抱着那种天真的想法,我们私奔了。”

她眼角晶莹,不知是不是泪。

鹿晗静静问道:“后来怎么了?”

“后来?”她嘴角勾起一个自嘲般的笑,“我是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他是除了唱戏一无所长的小小戏子。逃开了这座城,逃开了阻碍我们相爱的一切,可是我们逃不开现实啊。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个不要钱?可我们都不擅长应付生活琐事。到最后,真真应了妈妈早前说的那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

“你们分开了?”

“不分开又能如何?妈妈被我离家出走的事气得一病不起,在医院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拉着我爸的手让他一定要把我找回来……我一直以为爱是两个人的事,不论最后有没有走到一起,都是两个人的事。可到头来,我们却牵扯、伤害了那么多人。”

“但他仍是你生命中最爱的人,纵使不能白首。对吧?”

吴亦霜怔怔地看着鹿晗,那正是沐春居里她对他说过的话。夹在指间的香烟缭绕着青烟,徐徐弥漫在她的周围。

“我不曾后悔爱过他,但我也无法原谅害死母亲的自己。”她把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语重心长地看着鹿晗,“所以我才告诫你,不要爱上不该爱的人。”

意识到亦霜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皱了皱眉头:“但你也跟我说过,痛苦地爱一场,总好过平淡地过一生,而心中没有一个留得住的人。”

“但有些爱注定只会伤人,把它扼杀在萌芽阶段总比日后长得枝繁叶茂再连根拔起要好得多。那时两人都会鲜血淋漓,并且连双方的家庭都会受到伤害。鹿晗,爱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你在爱之前必须考虑后果。”

“可你不也奋不顾身地去爱了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极微小的抖动。

“你不也看到我奋不顾身的后果了吗:我和他分了手,母亲病逝,然后我远嫁、离婚……我爸爸至今有都没有原谅过我。鹿晗,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难道你想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他茫然而又慌乱地别开脸:“我……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亦霜忽然迫近鹿晗,死死地盯着他,嘴里吐出的话语夹带着一股让人不安的寒意:“这就是一回事。鹿晗,你可以无视世俗的目光,却不能逃避家人的看法。如果你爱他们,就不要让他们失望、受伤。”

亦霜的话语和目光都已经透露出太多的讯息,鹿晗不可能接收不到。他不安地想着:也许她已经知道了他和吴亦凡的事,她在说服自己放弃一段无望的感情。

“你们在聊什么?”吴亦凡走下楼来,感觉到客厅里气氛有些诡异。

“随便聊聊而已。”亦霜绽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鹿晗一眼。

他叹了叹气,已经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对话,便有礼而疏淡地向亦霜欠了欠身:“叨扰已久,鹿某还是先行回去吧。”

说着接过吴亦凡递过来的一个纸袋,昨晚换下的衣服都清洗干净都放在里面了,他朝吴亦凡说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送。

吴亦凡虽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转身走出吴宅,走过喷洒着泉水的前庭,走进前方的黑夜中。





爱情会让人盲目。

爱情会让人发疯。

我的爱是不能言说的秘密,在心跳与心跳之间,在叹息与叹息之间,奏响寂静旋律。

我的罪是不能启齿的梦境,在此与彼的岸边流连,等待黑暗永夜中一刹那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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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30:31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幕



夜半时分,突然电闪雷鸣。

鹿晗被突来的雷声惊醒,睁开眼一看,闪电把卧室照得亮如白昼,一瞬间又暗下去,窗外一道细长闪电凌厉落下。

“哥?”

小晴抱着枕头站在门外,一脸惊慌与不安。

“被吓到了?”他笑了笑,自小鹿晴就十分害怕打雷闪电,每逢雨天都不敢自己一个人睡,鹿晗这个哥哥自然成了她的避难所。

“我、我就在你房间呆一会儿,等雷声停了我再回去睡。”她抱着枕头坐到角落的扶手椅上,胆战心惊地看着窗外不时落下的闪电。

“轰隆”一声巨响,又一个惊雷落下,她吓得尖叫一声,手脚都蜷缩起来,把头埋进膝盖里。

“都这么多年了,你的胆量怎么不见长?”鹿晗无奈地笑道,走到她面前抚慰地摸摸她的头,“你去床上睡吧,我睡沙发椅就可以了。”

她点点头,小心地爬上床,把被子盖好,还心有余悸地看着窗外:“哥,你不准走啊。”

“嗯,我不走。”鹿晗在一旁的沙发椅躺下,因为椅子不够长,他只好曲着腿半躺着,正对着窗子,落下的闪电映亮了他的面孔。

“雨大概会下得很大。”他看着满天沉沉压下来的阴云说道。鹿晴抱着被子嘟哝着问:“会下到明天吗?”

“怎么会,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等你一觉醒来,天就晴了。睡吧。”

“明天徐妈要是知道我吓得不敢一个人睡,又该笑我了……”

“你醒早些,别让她看见不就行了。”

“她凌晨五点就起了,我要怎么比她早嘛。”小晴用小孩子般的口气抱怨道。一道闪电突然落下来,把整个卧室映得明晃晃一片,她霎时缩成一团,紧紧捂住双耳。

等了好一会儿,预料中的雷声没有响起,她才舒了一口气:“差点吓死我了。”

“你呀,胆子小得跟针尖一样。”他笑道,却引来小晴的不满:“我胆子小还不是哥的错,谁让你跟大哥小时候总是故意吓我!”

鹿晗想反驳,却发现那似乎是事实。小时候他每次和大哥鹿曦一起出去玩,最小的鹿晴都吵着嚷着要跟着去,他们两个男孩子原本就不喜欢带妹妹玩,但有时迫于父母的眼色,只能从命。因此每次被迫带鹿晴出去的时候,他们都尽可能地把她留在一旁,自己则跟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疯玩。有一次他们在郊外玩耍时把鹿晴留在了一棵树下,让她好好呆在那里,等他们回去接她。结果傍晚时分雷声大作,下起暴雨来,他们这才想起妹妹还在树下等他们。他们赶到原地的时候,她已经浑身湿透被雷声吓得哭起来了,回去后鹿晴就生了一场大病。大概是有了心理阴影,此后每次打雷下雨,鹿晴都会特别害怕,并且不敢一个人呆着。鹿晗和哥哥鹿曦由于是始作俑者,对妹妹都多少心存愧疚。每次晚上打雷闪电她不敢睡觉,都会带着枕头跑到哥哥的房间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个“坏习惯”。

长大后稍微好些了,但是遇上这样特别吓人的雷雨天气,她还是会蹑着脚去敲两位哥哥的门。三年前大哥鹿曦出国留学,现在她在打雷下雨时能依赖的人也就只剩下鹿晗。

见她此时被一个闪电吓得蜷起来的样子,鹿晗忍不住打趣道:“要是我也出国了,以后打雷下雨你就只能去找徐妈了。”

“我才不去找徐妈,她晚上会打呼。”

“那怎么办?只能赶紧找个人嫁了,这样就不用怕打雷闪电了。”

“哥你少开我玩笑!”她白了鹿晗一眼,红晕已悄然爬上脸颊。

“小晴,你有喜欢的人吗?”鹿晗这么问着,声音沉静,表情安宁,一丝开玩笑的意味都没有。

她吞吞吐吐起来:“我……我就算喜欢人家……人家还不一定喜欢我呢……”

“是吴亦凡吧。”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小晴拉起被子盖住半张脸:“我……我有这么明显?”

鹿晗想笑,但却发现自己笑不出,相反,心里有种酸涩的感觉。

“哥,你觉得亦凡哥他……有喜欢的人了吗?你跟他这么熟,应该知道的吧?”她小心翼翼地问,就算是在黑暗中,眼睛也闪闪发亮。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答道:“好像……有吧。”

明明是如此肯定的事情,却还要假装不知情。鹿晗痛恨自己的虚伪。

鹿晴失望地“哦”了一声,又问:“是哪家的小姐?”

“……不清楚。”

“连你都不知道?能配得止亦凡哥的,一定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吧……”她郁闷地翻了个身,把脸藏到光照不到的地方。

“你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啊……”她难得坦率一次,“亦凡哥总是很温柔,很会照顾人……亦霜姐也说过,自小喜欢他的女孩子就很多。我真的配不上他……”

“亦霜姐?”鹿晗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你什么时候见过亦霜姐?”

“前几天你出去之后,她来我们家坐了一小会儿,说是去见朋友顺路拜访一下,我跟她聊了一会儿,她跟我说了好多亦凡哥小时候的事情。”

自从上次一别,鹿晗就隐约觉得吴亦霜似乎知道些什么,她的话语都另有深意。

“你们还聊了别的什么吗?”

“她还问了一些你的事情,后来就回去了……我觉得她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漂亮又得体,虽然听说刚刚离婚,但是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总是对我笑得特别和善,她还邀我改日去吴家玩。”

他默默地看着窗外阴沉欲雨的天空,想起此前在吴家与亦霜姐见面时她脸上让人猜不透的表情和话语。

也许她是真的知道了。

这么一想,心就好像沉入了一个无底洞,漆黑得看不到边。

“哥?”房间另一端传来小晴的低声叫唤,“你睡了?”

“还没。”

“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鹿晗身子一僵:“……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在想,以后你娶了嫂子,就不会这么宠我了。不会把好吃好玩的都让给我,打雷下雨的时候都陪着我了。”

他苦笑:“你现在开始想这个,不会有些杞人忧天么?”

“可这一天迟早会来呀。曲茵总是说你现在对我太好了,等你娶妻生子了,大概就会变了,她哥哥就是这样的。以前对她特别好,结婚后就只宠嫂子一个了。”

“你别瞎想,哥可不是这种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小晴高兴地翻过身去,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躺在沙发椅上的鹿晗,“以后你就算有了嫂子,也得对我好。要把好吃的好玩的让给我,只要是我喜欢的都不能和我抢。”

鹿晗温柔一笑:“好,都依你。”

“我们拉勾。”她小孩子气地伸出手来,在床边晃着。

“都多大了……”虽然这么抱怨着,鹿晗还是伸出手去,跟她拉了拉勾。

小晴心满意足地抱着被子,道了声“晚安”,便转过身去睡着了。

鹿晗望着满室突然降临的寂静与漆黑,闭上眼睛,听到墙上的挂钟清晰的滴答声。

一声一声,向着虚无的前方。

有个声音问道:

你舍得让她遍体鳞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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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30:50 |只看该作者
离别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但吴亦凡不会轻易放手的。



一夜暴雨过后,晴空如洗。放学后,吴亦凡怀里揣着几本书走出校门,发现鹿晗正在门口等着他。

他讶异而惊喜地走过去,最近自己忙着复习,也为了避嫌,和鹿晗有几天没见了。

“你怎么来了?”

鹿晗淡淡地笑了笑:“在家闲着没事,就过来学校看看。”

“我们去茶馆坐一坐吧。”他笑着建议道,鹿晗也没有反对,顺从地跟着他往马路上走。路边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着素净的蓝色上衣白色裙子,挎着两个盛满鲜花的篮子向过往的行人叫卖着。

“先生先生,买花吗?今天的花又新鲜又好看。”那小女孩充满期待地看着吴亦凡,把怀里的篮子亮给他看,“这些花送女孩子可好了。”

他尴尬地回头看了鹿晗一眼,抱歉地向她摆了摆手:“不用了。”

“我买些雏菊吧。”鹿晗看向吴亦凡,“小晴挺喜欢雏菊的,我买些回去给她。”

小女孩手脚利落地拿纸包好一束雏菊递给鹿晗,朝他道了声谢。他抱着花束,低头看见花瓣上还沾着几颗晶莹的露珠,煞是可爱。

“这些花再可爱,离了根也活不了几天了。可惜了。”他幽幽地说道。

“拿回家好好养着,也能活很久。”吴亦凡一手抵在他腰上,催他往前走。

他不以为然地抬起黝暗的眼眸:“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吴亦凡停下了脚步,抬起手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吴亦凡是懂的,鹿晗心里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的愧疚和负罪感,所有的不安和彷徨。

他们之间的爱,就像这束无根的花朵,虽然一时盛放得绚烂美丽,却没有未来。

不知哪一天就会枯萎调零。

鹿晗望着车来车往的马路,繁华喧闹的街道,叹了叹气,不自觉地拉住了身边吴亦凡的衣袖。

这个人让他觉得温暖。

所以,虽然明知是苟延残喘,还是舍不得丢掉。




吴亦凡回到家时,已经过了饭点,他跟管家解释自己在外面吃过了,便回到自己房间准备看书。才翻看了没几页,下人就敲门让他去书房一趟,说是吴老爷在那里等他。

他去到书房,吴老爷吴谦正坐在书桌后翻看着案卷,鼻梁上架着眼镜,他近些年来眼睛老花得很严重,但凡看文件都要戴上老花眼镜方能看清。

“爸爸,你找我?”他伫在旁边问了声。吴谦从案卷上抬起头,说道:“你先坐,我先把这个文件看完。”

他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吴谦又继续低头看着案卷上密密麻麻的字,时而皱眉时而叹气。台灯下,他的鬓发已有花白的痕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案卷放下,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很疲累的样子。

“是外出运货的商船出了问题?”吴亦凡猜测。

他疲惫地点点头,应道:“夏季海上风暴多,一批运往欧洲的贵重货物受潮严重,大概是要亏了。”

“我们在国内的布米粮行生意都不差,那边缺了这边可以补上去,不要紧的。”

“现在局势一日三变,谁能知道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且不说外国对我们虎视眈眈,国内情况也是错综复杂,这几个军阀天天争得头破血流,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吴老爷重重地叹了口气,掏出烟斗来,吴亦凡见状连忙去夺。

“你身体不好,就少抽点。”说着把烟斗装进自己衣袋里。

吴谦也没有恼,就是叹了叹气:“唉,你在外国跟我呆了这么些年,也知道我最烦政治这些劳什子,可从商不跟政府政客打好关系,要做好真是难于登天。我也不能让祖上传下来的家业毁在自己手里,勉强撑了这么些年,实在力不从心了。亦凡,你今年也十七了,是时候开始去店里学学东西了,以后吴家的家业,就全靠你了。”

吴亦凡感到一阵不安:“你不是说过几年再考虑这件事的吗?”

“现在也是时候了,我身体近来越来越差……”他说着去够水杯,吴亦凡能看到他双手在捧着水杯时明显的颤抖。

“前几年你跟我在国外跑,也只能算是出去见世面,经商的事情你还是一窍不通。要真正学的话,就得从现在开始学起,我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能教你几年。你是吴家长子,这个责任你不挑就没人挑。你可得给我好好学,不能让吴家的名声败落下去。”

吴亦凡一时语塞,有些话埂在喉头,就是说不出口。

灯下的父亲这般苍老孤独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父亲口中声声的嘱咐,沉沉压在他心上,让他不得不点头。

“你虽然才十七,但一直很懂事,有些事现在也可以考虑了。”吴父说罢又顿了顿,定定地看着他,“我听说你喜欢鹿家的小姐?”

他怔在原地,慌忙道:“没有的事,我对鹿小姐没有男女之情。”

吴老爷轻轻咳了几声,不慌不忙地说:“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男孩子长到这个岁数,对异性关注是很自然的事,你别急着撇清。依我看,鹿家小姐虽然个性弱了些,胆子小了点,但还是很体贴温顺的,以后娶进门来,也能帮你好好管管这个家。我看鹿家对你印象也很不错,之前帮小晗辅导的事,再加上上次你送他去医院的事,鹿家夫妇都很感激你,也几次明里暗里提起过你跟鹿小姐的事。如果你觉得不错,我跟鹿家一说,这事就能成。”

“爸,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吴亦凡急得在心里直跳脚,“鹿晴对我来说就像妹妹一样,我半点也没往别的方面想!”

吴谦一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用劝说的口吻道:“鹿老爷呢,是政府高官,银行总董。我们吴家若是能跟鹿家联姻,好处是不必说的。你日后有了这么个老丈人,做起生意来自然得心应手,事半功倍。我们吴家的事业,也不一定会败落下去。这桩婚事,对我们是百利而无一害。”

吴亦凡抿紧嘴唇,脸色煞白。依他之言,父亲是要把这桩婚事当筹码,而不顾他情不情愿了。

“爸,我不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他斩钉截铁地道。“我不想把自己的婚姻当作交易。”

“你毕竟还太年轻太天真,商场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再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跟你妈当年也不是情投意合才结婚的,但是这么些年处下来,也慢慢地有了感情……”

“我是不会喜欢上鹿晴的,我们之间没有一丝可能性。”他蓦地站起来,激动得嘴唇发抖,“我们吴家并没有败落到必须依靠联姻的地步啊!”

“未雨绸缪永远不晚,现今这种局势,又有谁能保证吴氏家业能永远红火下去?比我们更有财力的陈家现在沦落到何种地步你不是不知道!你以为仅凭我们的经营热诚就可以把一个家族的事业管理好吗!”

“可我也不想因此去利用一个无辜的人!”

“这只是各取所需!有我们这种财力的亲家,鹿家也会高兴的。”吴谦用力一拍桌,怒声喝道:“这事已经决定好了,不由得你反对!我已经跟鹿老爷说好了,我们都同意这门亲事!”

吴亦凡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看到儿子震惊的面容,吴父也稍缓了缓语气:“我知道你年纪还小,所以先举行订婚宴。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再举行结婚仪式,你也可以趁这个机会跟小晴好好相处,指不定感情就培养起来了,是不是?”

他双手攥起来,用力得可以看到发白的骨节。抬起眼来冷冷地看着父亲:“您现在的意思就是,我无论如何都要接受这场婚事,不管我愿不愿意?”

吴谦叹了声气,把手搭在他肩上:“亦凡,这事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

“我拒绝!”他后退一步,看着父亲的目光里饱含失望和愤怒。“我拒绝成为你交易里的棋子!”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再不去看父亲脸上僵硬的表情。他握紧拳头,像逃命般离开了那幢宅子,不知不觉,他已独自一人走在漆黑的长街,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了。他鼓躁而静寂的耳膜中,只回响着自己愈来愈响的心跳声,以及一个声嘶力竭的名字。

鹿晗。鹿晗。鹿晗!

等回过神来,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下。

他呆呆地站在仿似永无止境的黑夜长街里,心如撕裂般疼痛。



鹿晗,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而长街的那头,深夜的鹿宅里,鹿晗把头抵在门边,听着虚掩的门后传来的话语声。

“这是真的吗?”是鹿晴刻意压低但掩饰不住兴奋的声音。

“当然是真的。你吴世伯今天特地过来跟我们商量了,说是亦凡也答应了。”

一阵短促的尖叫声过后,便是鹿晴激动的声音:“真的吗真的吗?亦凡哥也说好?”

“我都说了是真的,双方父母都答应了,这事是跑不了啦。你作为姑娘家,再怎么喜欢亦凡,也不要在外头表现得这么不矜持。外人问起了,你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懂了吗?”

“嗯嗯。懂了!”

话语声渐渐低了下去,好像是在低声商量着些什么。鹿晗也无意再去听,悄悄回到房里,脚却一下子软了下去。

他瘫坐在地板上,浑身软绵无力。脑子里只重复闪过同一句话:

他们要订婚了。

他抬头看着书桌上的玻璃瓶,几朵嫩黄的雏菊正可爱地盛放。

苟延残喘始终是苟延残喘,再美的花也会有调谢的一天。

再怎么舍不得,现在好像也不得不放手了。

他笑了笑,无比哀戚。




吴亦凡,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我只是假装不知道,以为这样,幸福的时光就可以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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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32:14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

吴亦霜找到鹿晗,是在吴亦凡离家的第三天。她客客气气地端在门边,问鹿晗近几天有没有见过她弟弟。

鹿晗摇头,礼貌地说没有。她却还是一脸不相信的神情,欲言又止。“亦凡这几日没有回家?”

他确实对此一无所知,这几天他自己也几乎没有出门,更别说和吴亦凡见面了。

“你真的不知道?”吴亦霜一脸怀疑的神色。

鹿晗也无意和她纠缠,简单地答了声“确实不知”,吴亦霜也没再问下去,钻进车子里离开了。

倒是他呆呆地在门边怔了好久,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跑出去,奔进盛夏暑热的日光里。

这三天,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吴亦凡,把现在的情况分析明了,把杂乱无章的头绪理个清楚。但他还是忍不住害怕,害怕一旦见面了,就要直面那个他们无力反抗的事实。

小晴溢于言表的欢喜,父母对那桩亲事的交口称赞。每当看到家人欢喜洋溢的面孔,他就无法下定决心去找吴亦凡。就算见了面,又能怎样?就是在这三天的反复挣扎中,他了解到自己是一个多么残酷又怯懦的人。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给吴亦凡希望的。

学校礼堂是他找的第一个地方,没有

。城外西凉山是他找的第二个地方,没有。偶尔会去的茶馆,没有。

曾经一起去过的戏院,没有。

他在偌大的城市里盲目地寻找着,却遍寻不获。

夜幕降落,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按响吴家的门铃。

应门的是一个女佣,她刚开门,鹿晗就劈头问道:“吴亦凡回来了吗?”

她愣了愣,道:“公子还没回来……”

他失望地闭上眼,却听得里间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

“舍弟离家不归是我们的家事,不劳鹿公子费心。天色不晚,鹿公子请回。”

吴亦霜扶着旋梯而下,抱着双臂站在玄关处,神色冷淡。

“我只是担心——”

“鹿公子,吴家欢迎你是因为你是亦凡的朋友,除此以外的任何身份,都不会受到欢迎,希望你记住。”她语气冷若冰霜,像防范敌人似的防范着鹿晗。

他不由来气:“亦霜姐,如今亦凡下落不明,你可否抛弃成见,不要处处示威?”

“他离家不归,难道不是你的唆使?”吴亦霜也一时气极,不管佣人仍在场,就尖声叫起来。

“这如何与我有关?”鹿晗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难道不是你们自作主张才把他逼走?”

“我只是不想让他往邪路上走!”吴亦霜看着鹿晗,就像看着一个恶鬼,既害怕又厌恶。

看到这样的眼神,鹿晗终于清楚:她知道了。

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无力的笑:“邪路?我们只是……”话说到一半,他却不想再说。眼前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我们只是相爱”这句话,所蕴含的全部意义。

“还请鹿公子不要再关心舍弟,他已有婚约在身,未来他就是你的妹夫了,无谓再纠缠不清。”半带警戒意味地抛下这句话,吴亦霜便离开了玄关,高跟鞋踏得格外响。

你们这般苦心经营,把他安排到那样的位置上,不是会让我们更加纠缠不清么?

鹿晗苦笑。

他茫然若失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街灯昏黄,地上的树影仿如一个个黑洞,他走进去,又走出来,走进去,又走出来。

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双手忽然从黑暗中伸出,把他拉到路边的暗巷里。他一个惊吓刚想挣开,就被那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双手被牢牢攥住紧锢在胸前。

他怎么挣都挣不开,只好胡乱踢了几脚,那人也没疼得叫起来,只闷哼了一声,反倒把他抱得更紧,他们几乎是紧贴在一起,靠在了长满爬山虎的路墙上。

“生气了?”那人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问。

他一声不吭,但挣扎的力度减了不少,默默地由那人抱着。

“我很想你。”声音低低的,哑哑的,格外委屈的样子,轻轻地吻在他裸露的肩窝上。

夏夜空气闷热,那个轻吻却更为灼热。

“你这几天去哪了?”鹿晗声音淡淡的,有责备,有难过,但更多的是安心。

吴亦凡用双臂把鹿晗环住,紧贴着的身体里不断传来躁动的热度,他没正面回答鹿晗的问题,反而说:“你刚刚把我踢得很疼,腿大概都肿起来了,你说怎么办?”

“谁让你突然袭击。”鹿晗对他的伤没有丝毫同情。

“我在这里等你啊,等了很久。你看,等到月亮都出来了。”他把头抵在鹿晗肩上,像个孩子一样委屈。

“我去找你了啊,学校礼堂,戏院,茶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你。你以后别突然消失了,吴亦凡。很吓人的。”

“你害怕吗?”“嗯?”

“如果我消失了,你会害怕吗?”

“如果你消失了,我就去找你。”

夜风凉凉吹来,他扳开吴亦凡环绕着他的双臂,转身面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吴亦凡,回家吧。”

吴亦凡靠在砖墙上,幽幽地别过脸去:“我不能回去。”

“所有人都在担心你,你必须回去。”

“我要是回去,所有人都会把我逼进一桩我不情愿的婚姻里,我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鹿晗虚脱无力地站在暗巷里,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你也赞成这桩婚事吗,鹿晗?”他靠在墙上,颤颤地问。

鹿晗低着头没有回答,伸手去拉他:“我送你回去。”

他反手攥住鹿晗的手,无比用力,好像要把手腕捏碎:“你爱我吗,鹿晗?”

鹿晗直视他的眼,平淡地重复:“我送你回去。”

他抿唇不语,突然笑了笑:“好,我回去。等我回去,就跟爸爸坦白,我根本不喜欢鹿晴,我爱的人,是你。”

鹿晗猛地颤了颤,甩开他的手:“吴亦凡你疯了吗!”

“你怕吗?”

“……要是小晴知道了……”

他无法不想起妹妹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她得知订婚后的喜悦激动,以及父母慈祥和蔼的面容。我不想让他们遍体鳞伤。

“他们不会接受的,他们不可能接受。”他自言自语般摇头。这在旁人看来,该是多么肮脏龌龊的事,他从吴亦霜看他的眼神就可以知道。

“那你就能接受吗?让他们安排我的婚姻,让我娶你的妹妹!”一向冷静克制的吴亦凡几乎是怒吼着把他推到墙上,目光喷着火,焦灼而愤怒。

“坦白一切,难道他们就可以理解两个男人的相爱?!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多几个伤心欲绝的人。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就像无根的花,没有未来。

他捧起吴亦凡的脸,话语温柔而残酷:“吴亦凡,我爱你,可是那又能如何?”

这世间最残忍无奈的就是一句:那又能如何?

梦醒了,我们就该直面这个世界的残酷无情。

吴亦凡痛苦地摇摇头,用力地,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声音沙哑:“我们逃吧,逃得远远的。”

“逃去哪里?”

“只要是和你一起,不管哪里都可以。”

“朋友呢?家人呢?”

“全都不要去想。只跟着我走,好吗?”

他没有作声。

“鹿晗,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那么傲人的吴亦凡,如今抱着他,苦苦哀求。

不顾一切,跟我走吧。

他闭上眼,没有摇头,却也没有点头:“你现在所做的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一时冲动。日后你会后悔的。”

原本紧紧环绕着的手忽然放开,吴亦凡眼里写满寒心:“鹿晗,在你眼里,我做的所有事难道都像小孩子过家家般幼稚吗?过去三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并不是一时冲动。在你看来,我这么不值得被信任吗?”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是吴家唯一的儿子,如果你走了,吴叔叔——”

“别去想其他人会怎么样!”他牢牢抓住鹿晗的肩,“抛掉你所有理性的分析,无视旁人的看法和感受,别去管他们会怎样。我现在问的是你,只是你——鹿晗,你愿不愿意抛弃一切跟我走?”

鹿晗背抵着墙,夏夜的空气沉闷温热。他的沉默无言却仿佛足以把周围的温度降至冰点。

吴亦凡颤抖着放开他的肩,后退了两步。“明天九点,我在火车站等你。如果你没来,我想,我也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他说罢转身离开,几步过后,又停了下来。

“我等你,鹿晗。”

声音低哑。鹿晗靠在墙上,没有看他离去的背影,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你永远不知道,愿不愿意和能不能,永远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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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36:1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狐狸尾FoxTail 于 2014-6-23 10:59 编辑

雨慢慢地下起来,是在午夜时分。

厅堂里只亮起一盏灯,她坐在皮椅上双目失焦地看着前方,手里夹着的香烟不知不觉已经快燃到尽头。

小雨拍打着玻璃窗,她听着稀零的雨声,把即将燃尽的香烟拿起吸了一口,长长的烟灰不慎落在她的暗色旗袍上,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不作声地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

一阵衣料窸窣,吴谦缓缓出现在门边,望了孤身一人的吴亦霜一眼,便缓身在一旁坐下,满屋的烟雾刺得他皱了皱眉。“大晚上的,你还不睡?”

“我……睡不着。”她看到父亲微皱的眉头,连忙把旁边的窗子打开,好让屋内的烟雾散得快些。吴谦看着烟灰缸上零零落落的几根烟蒂,脸色更暗了:“你烟瘾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她默默地低头倒水:“这几年的事。”

吴谦闻言不语,靠在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亡妻照片深深叹了叹气。

他心里清楚她是从母亲病逝后才开始抽烟的,那是她赎罪与逃避的方式。他把目光从相片里温婉的女子上移开,低哑着嗓音问:“亦凡呢?还没找到吗?”

她摇摇头:“现在还没什么消息。不过他带的东西不多,等钱花光了总要回家的。”

吴谦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那个性格,倔!自己不喜欢的事拿枪逼着都不会做!你们姐弟俩都一个样,吵几句就要离家出走,总是要让人操心!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他一时激动,气喘不上来,咳了几声。亦霜听出他话里有话,也不敢开口惹他骂,只低着头默默看着熄灭的烟蒂。等他气喘顺了些,才缓缓道:“等他想通了,自然会回来的。”

“怕就怕他想不通,若是学了八年前的你,跟别人私奔不回,我吴家脸面就算是被你们姐弟丢尽了!”吴谦说着说着一个冷颤,忽然问亦霜,“亦凡他以前还算听话,这次与鹿家联姻的事他反对得这么激烈,该不会是已经另有心上人了吧?”

亦霜怔了怔,连忙道:“怎么会呢,依我看不像。”吴谦若有所思地说道:“他此前往鹿家跑得勤,我还以为他对鹿晴有意思。如果是真的,能跟鹿家结亲对我们吴家也是一件好事。可那天跟他说到这件事,看他的反应完全不是那一回事,倒像是另有喜欢的人了。我也不是非要让他娶鹿晴不可,若他真心喜欢的是别家的小姐那也不坏,就算不是太门当户对也认了。大不了我上鹿家谢罪,把这门亲事回绝了。我那天跟他讲话的时候语气也是急了点,没考虑到他的感受。”

他缓了缓语气,望着对面的亦霜,又无声叹了口气:“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像你一样,喜欢上身份低贱的戏子,我们吴家可没有位置来容纳那种人。”

亦霜低头地用手指抓着裙摆,光滑的绸料都要被她绞皱了,她咬着唇,低声道:“爸爸,张生虽然只是个唱戏的,但他也活得光明磊落。这么多年了,你也别总是左一个戏子,右一个戏子地叫他。”

“那个姓张的好端端一个男人,正经活儿不干,敷粉涂墨穿着戏服在台上唱戏供人娱乐,我难道还要褒奖他?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他吧!当年为了这个唱戏的,你宁愿落为他人的笑柄也要跟他在一起,如果不是你妈急得病了,你还打算跟他过一辈子吧!”

“爸!”亦霜禁不住提高了声量,“以前的事你就别说了。我知道我不孝,把妈妈害死了……可我们,我们能别再谈这件事了吗?我跟他已经没有瓜葛了……”

她的手又不自觉地去抓放在桌上的香烟盒,颤颤的。

吴谦哼了一声:“你若不是还想着那个姓张的戏子,怎么会和陈家闹翻?就算嫁去了陈家你心里也还是想着那个姓张的,是不是?!”

她痛苦地攥紧烟盒:“爸,你明明知道是陈天他自己在外面拈花惹草,这么多年我忍得有多辛苦。他在外玩我已经不去管了,可最近两年实在太过份……”

“陈女婿固然有不对的地方,但他也跟我说过,你的心没有一刻是在他身上,他没办法才出去拈花惹草……如果你能给他们陈家生个儿子,地位也不至于这么不牢固。”

面对父亲的指责,她心里涌起千万委屈,却埂在喉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只是把手攥得更紧,发白的指节颤个不停

。无论她怎么解释,在父亲眼里,错总是在她身上。心疼得厉害。心累得厉害。

“爸,求求你别说了……”她哽咽着,到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一句,眼泪已经在眶里打转。

她纵使能在外人面前假装坚强,但在父亲面前,却只有软弱和愧疚。

吴谦却刹不住话头,看着女儿如今的样子,他也越来越觉得痛心:“早知如此,我就该从小对你严加管教,不该让你过得这么随性!才不至于酿成今天这样的苦果!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现在谁还肯正眼瞧你!”

她咬着唇,一行清泪潸然滑落。

“够了!”

一声清亮的喝止,吴亦凡不知何时出现在厅堂门边,皱着眉头看着父亲:“爸,您难道没有看到姐姐现在有多痛苦吗?”

“哼!你有资格为她说情吗!”吴谦颤巍巍地站起来,怒目瞪着吴亦凡,“这三天你都跑哪到哪里去了?”

“我不想跟你吵,所以才离开家冷静一下。”

“那你现在冷静够了没。跟鹿家的那门亲事——”

“我不会和鹿晴结婚。”吴亦凡目光坚定,“绝对不会,我不想像姐姐一样,做你的野心的第二个牺牲品。”

原本情绪有所缓和的吴谦听到吴亦凡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火气又不打一处来,拿起一旁的拐杖狠狠地敲着地面:“你这话什么意思?牺牲品?!我这几十年所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这事轮不到你说了算!我跟鹿老爷已经决定了,这门亲事就要办到底!”

“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你自己,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他冷眼看着父亲,语气不觉也冲起来,“你把姐姐嫁给陈家是为了拓展在北方的人脉,现在让我娶鹿晴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事业。你说得好听是为了我们,可你何曾问过我们的感受!”

“你……你……”吴谦一手捂着胸,一手指着吴亦凡,一时气喘不上来,话都说不出。

“亦凡,别说了。”一旁的亦霜抹着眼泪,想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他没有理会。

“爸,你如果真的对我们好,就该问问我们自己想做什么,而不是一味地逼迫我们接受你所谓的最好的安排。姐姐听你的话嫁给那个姓陈的商户,现在还不是闹得离了婚?她何尝有过一天幸福的日子?”

“我如果让她嫁给那个姓张的戏子,她只能过着三餐不继衣不敝体的下贱生活,那她就能过得幸福吗!那才叫败坏祖先名声!你别忘了,你妈就是被她气得病倒的。你现在也打算把我气死是吗?!”

吴亦凡目光一暗,话语却没有半点松动:“如果您执意要我娶鹿晴的话,就请您当作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吴谦呆然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手颤颤地指着吴亦凡,心如死灰地笑道:“好啊,好啊,真是我的好儿子,我含辛茹苦养了十几年的好儿子啊,好啊……现在你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就为了这件事?到底是谁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

他看着父亲,纵使有些于心不忍,还是开口了:“爸,我喜欢的不是鹿晴,而是——”

“亦凡!”亦霜连忙叫住了他,神色凝重,“爸心脏不好,你说话当心点!”

“你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他喜欢上了谁,敢这样跟我对着干!”吴谦伸手把桌上的茶壶砸得粉碎,“你们姐弟俩这么多年没让我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我早点被你们气死也算一件好事,以后不用再为你们操心!”

他说着摸到墙边,把挂在墙上的亡妻照片取下来,气得发抖的手抚过镜框下那个温婉的笑容,不自觉悲从中来:“她早死也是好的,省得看到今天这一幕,看到你们把吴家的脸面都丢尽……”

话没说完,他手一僵,相片掉在地上,镜框碎了一地。他抓着左边的衣领,突来的心绞痛让他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蔓无边际的黑暗随之而来,陷入昏迷的最后几秒,他只听到了亦霜惊慌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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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1:00:32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幕



晨光熹微。

鹿晗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天色微明,整座城市笼罩在寂静与安宁中,再过不久,这座城市就要热闹起来了。

卖菜的,挑水的,上学的,工作的,形形色色的人即将走出街头,在晨光中迈出新的一天。这一天也许和过往的数十年没什么不同,走相同的道路,遇上同样的人,展开同样虽然毫无新意,但平淡和睦的一天。

小时候他也总在这样的清晨醒来,趴在窗台上看着这个城市从寂静变得喧闹。

在遇见吴亦凡之前,他也是这样每天都过着静无波澜的日子,每日心情都是淡淡的,没有特别值得铭记的回忆。

遇见他之后,每次心跳每次呼吸都好像变得鲜活起来,心情的忽上忽下,欢乐和忧郁,都像烙痕般清晰明显。

明明每天都处在惶恐不安的边缘,却还是觉得幸福。

这种矛盾纠结的心情,只有一个人能给予。

就算他不在了,自己也无法再变回以前那个谈笑从容,淡然处世的鹿晗了吧?

那个人的一切,已经深深刻印在自己灵魂中,再也抹不去了。



走廊上静悄悄的,实在太早,连佣人好像都还没有起床。他推开小晴的卧室门,她还在睡着,睡颜恬静安好。

他悄悄走到床边,帮她把被子盖好,低头俯下身去,喉咙却堵着,说不出话来。

犹豫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简简单单三个字,包含他所有愧疚与自责,过去的,和将来的。

他刚关上小晴的房门,就看到徐妈走上楼来。

“哎哟小晗你怎么起这么早?昨天这么晚回,不睡多些吗?”

“睡不着了就起来走走。徐妈你每天都这么早醒?”

“夫人习惯这个时间起床喝一杯牛奶,我得给她送去。”她笑眯眯地,手里捧着个玻璃杯,牛奶还冒着温热的气体。

她看到鹿晗穿戴整齐,便问:“这么早,你要出去吗?”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楼下有刚热好的牛奶,你记得喝一杯。”

他点点头,沿着楼梯而下,厨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奶香,他给自己倒了杯牛奶,温润的液体沿着喉咙滑落到达空荡的胃里,慢慢觉得温暖起来。

目光温柔掠过摆放在屋内的所有物品,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是他用过的餐盆,那是他摆弄过的小盆栽,还有每一根线条都无比熟悉的挂画,随手被插在空花瓶里的鸡毛掸,那边是已经开始褪色的地毯,餐桌上的水晶杯,还有放置在玄关里的不倒翁……

他伸手弹了弹那个不倒翁。

胡子花白笑容温暖的不倒翁爷爷倾倒下去,又弹回来,倒下去,又弹回来……

我能放弃这一切吗?我舍得吗?他问自己。

闭上眼睛,默数十声。父母,妹妹,哥哥,徐妈的面容在脑海中轮番闪过,心里一阵揪疼,没有回音。

那我能放弃那个人吗?我舍得吗?他问自己。

吴亦凡的面容在脑海里清晰浮现,俊逸而淡漠的少年,眉目如剑。

我舍得吗?

他睁开眼,答案已了然于胸。




晨光熹微。

吴亦凡睁开双眼,眼里布满疲惫的血丝。他看着病床上刚刚度过危险关头的父亲——不知何时脸上已经布满皱纹、憔悴老去了许多的父亲,愧疚和后悔又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他明知父亲心脏不好,却还是一时冲动说出了过份的话,指责、否定他多年来的付出。

医院的病房里安安静静的,他听到苍老的父亲衰弱的呼吸声,时重时轻地撕扯着他的心。

医生说如果稍晚一步,命就保不住了。如果父亲死了,那他就是杀人凶手。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亦霜憔悴的面容出现在门后。她脸色苍白地坐在他身边,悄声道:“医生说这几天都还是危险期,要好好观察照顾才行。能救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她说着,眼睛又湿了:“爸爸纵使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还是爸爸,你不该那样气他。”

“我知道。”他回道,声音沙哑。

亦霜侧过脸望着他,目光锐利:“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不准让他知道你和鹿晗的事。”

他无比诧异:“你……”

“对,我知道你们的关系,而且我也不支持。我知道古往今来这种事情也有过,但不管放到哪个时代,都是无法得到世俗认可的,我希望你早日清醒过来,你们现在走的不是一条正道。”她紧紧地抿着嘴,脸色发白。

吴亦凡苦笑:“我和他,就像你和张大哥一样,是真心相爱。”

“这一点我不管。总而言之,你绝对不能让爸爸知道。他一旦知道了,后果会比现在严重得多。”

她指了指躺在病床上的吴父,苍白憔悴的模样已经不复往日的健朗神采。

吴亦凡默然不语。

亦霜握紧他的手:“亦凡,难道你真的要把他气死吗?当年妈妈为了我的事受罪的样子你不是没有看到,如今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不在难过。难道你也要步我的后尘,让你的余生在后悔痛苦中度过吗?”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母亲病重时抓着他的手,哭着让他把姐姐找回来的样子。

他咬着牙,点点头。

“我还要求你一件事。”亦霜犹豫了一会儿,“跟鹿晗分手吧。”

他像触电般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她顿了顿,目光静寂:“放手吧,你们没有未来。”

“我不这么想。”他倔强地回应,匆忙站起来。

“你去哪里?”

“只是去外面透透气。”

“爸爸病重,别走太远。”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应了一声,便匆忙离开了病房。

太阳已经缓缓升起,晨曦的光芒温柔洒落在大地上。他走到医院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各色人物匆忙来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夏日的阳光,只有在清晨才不会显得咄咄逼人。

晗,天将明。

他心底清晰地印着一个少年的名字。

明天九点,我在火车站等你。

他猛然想起昨晚定下的约定,正要往外跑,可是父亲病重躺在病床上的苍白面容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不能去。

他叫住一个路过的报童,把几个大洋塞进他手里,向他叮嘱:“你去城西火车站,帮我找一个人。”接着他又把鹿晗的模样形容了一番,
“找到他后,你就告诉他吴亦凡有急事,今天不能过去了,让他别再等了,知道了吗?”

那个小男孩机灵地点点头,又把他方才的话丝毫不错地复述了一遍。吴亦凡点点头,小男孩正拔腿要跑,他又叫住了他:“哎,等等,你再帮我捎个东西。”

他拿出纸和笔蹲下来写了几句话,再折好交到报童手里,细心叮嘱:“把这个交给那位大哥哥。”

“知道了。”小男孩把纸条攥好,摸了摸鼻子就飞奔而去。

他看着男孩跑远,朝霞如锦缎般染红天边,映在他眼里,血般红艳。

世事就像传奇话本般,充满巧合和戏剧性。如果他昨晚不是想在离开前见家人最后一面,说不定事情不会演变至此。也许他已经踏上离别的旅程,把这座城市,把所有亲情血缘,抛却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这样有多自私,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舍不得放开鹿晗,只能自私到底。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那个报童回到了医院,他跑得大汗淋漓的,把帽子夹在腋下,背包里还放着几份没卖完的报纸。他找到吴亦凡,犹犹豫豫地把几个大洋放在手心里退了回去。

“先生,我……我没在火车站找到您说的那个人。”

吴亦凡愣了愣:“你的意思是,他没去火车站?”

报童点了点头:“我照你的吩咐去找遍了,一直等到十点,都没看到像您说的那个人。”

“你确定?”

他用力地点头:“嗯。我怕自己猜错,一遇到年轻的先生就去问‘请问您是鹿先生吗’。可那里没有一位姓鹿的。”

他怔在原地良久。那个报童过意不去地说道:“我没把事办好,您还是把钱拿回去吧……”

他摇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辛苦你了,把钱收好吧。”

小男孩眼睛闪着光,向他连连鞠躬道谢,又飞一般地跑开了。

吴亦凡一人站在空荡的医院走廊上,夏日的光芒如今有些刺眼,他深呼吸一口,心却越来越觉得沉甸甸的。

鹿晗,这就是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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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1:00:48 |只看该作者

吴父病倒后,吴氏商行的运营暂时交由几位伯父打理。亦霜和亦凡每天轮流守在床头照顾父亲,但父亲自醒来后就没有跟吴亦凡说过一句话,好像是胸中还积攒着那天晚上的怒气,每每轮到亦凡单独照顾他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吭,只用眼神示意。

吴亦凡无可奈何,只能在尴尬的沉默中继续照料父亲。

大伯父多次到医院里探望吴父,除了慰问身体,也跟他商量很多生意上的问题,两人往往会就各种解决方案讨论很久。看得出来商行的情形不是很好,两人每次都讨论得一脸凝重。有时候,吴亦凡在门外都能听到他们的叹息声。

“夏天那场风暴让欧洲的那批货物损失惨重,根本不能如期交货。老三已经赶过去解释了,但欧洲的客户不好安抚,这件事办得不好的话,欧洲的客源大半都要流失,头痛得很。”大伯父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

吴谦咳了咳,哑着嗓子道:“欧洲的线路是我们千辛万苦才打通的,怎么能功亏一篑,让老三尽力补救,就说我们会赔偿因货物延期造成的一切损失,请他们千万不要更换供货商。”

“可我们手头没有这么大笔补货资金呀,除非银行肯借我们这么大笔钱……”大伯父说着向前倾了倾身,“对了,你上次说要撮合亦凡跟鹿家的千金,这事成了吗?”

吴谦冷哼一声:“他如果不是强烈反对,我现在怎么会躺在医院里?”

大伯父闻言叹息一声:“唉,亦凡这孩子真是的……偏偏现在能帮我们的就只有鹿家了,再说了,当鹿家女婿也不委屈他啊。他莫非是有心上人了?”

吴谦闭上眼睛靠在枕头上,说:“我现在只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你现在也只是嘴硬,吴氏商行迟早是要交给他的,倒不如早点培育他吧。”

吴谦闭上眼睛再没说话,大伯父见状只好起身告辞,他拖着步子往外走,正好在门外看到站了有一会儿的吴亦凡。

“刚才我跟你爸的话,都听到了?”

他点头。

大伯父叹了叹气:“亦凡啊,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以后吴氏商行是要由你继承的。他现在身体也不好,你有空就来商行,我们几个伯父教教你怎么接手管理,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他仍是默然点头。

“商行现在的情况很严峻,如果你能跟鹿家千金结婚的话,我们还有机会得到银行的大额拔款,但如果你实在不同意……”大伯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是吴家长男,吴氏商行百年的基业是你的责任,希望你能作出一些必要的牺牲。”

吴亦凡仍旧没有说话,但是他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重量,以前的他一直对这种重量视若无睹,但在父亲倒下后,他第一次认清了自己背负的责任。

如果要挑起它,就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




拜访鹿家是他擅自作出的决定。自那夜以后,他和鹿晗已经有大约半个月没有见面,但此番拜访,他并不是为了鹿晗。

鹿旭东的书房设在一楼,华贵的真皮沙发和大理石茶几放置在书房中央,四周的墙上都密布着暗色书架,架上的书依照顺序整齐地摆放着,每天的清理应该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

在吴父病倒入院后,鹿旭东也多次到医院探访。鹿家人还不知道吴父此次病因是因为他们父子之间关于两家联姻的分歧,还以为是吴父为生意过度操劳而引起的疾患。

吴亦凡环视着鹿旭东书房里的藏书,一边赞叹:“鹿世伯真是学识渊博,藏书如此丰富。”

鹿旭东摇摇头,笑了笑:“不过闲人藏书而已。你父亲最近情况如何?”

“托您的福,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但还得再住院观察一阵子。”


“你父亲一直为生意的事情操劳,你也得好好为他分忧才行。”鹿旭东一边说,一边给他倒了杯茶,浓郁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看着茶杯上飘荡的热气,定了定神:“听大伯父说商行近期运送的货物出了事,有个很大的资金缺口急需填补……这件事,鹿世伯您知道吗?”

鹿旭东淡定地点点头,一边抿了一口茶:“你父亲病倒前跟我说起过,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只要银行肯借钱,就没什么问题。”

他抬头看鹿旭东的眼色:“世伯的意思是……”

“只要我说一声,银行那边自然不会有问题。你父亲是个诚实守信的商人,吴氏商行也是百年老字号了,大家都信得过,不会有问题的。再说,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万事都好说。”鹿旭东笑着把茶饮尽。

吴亦凡虽然一口未饮,却觉得喉咙已经涩涩的:“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我跟小晴的事……”

“我知道,你们都还小,不想这么快成家。我之前也跟你父亲商量过了,等你们过几年长大了再举行结婚仪式。再说现在老吴身体也不好,等他出院了,我们再办订婚宴。”

见他仍是一仍凝重,鹿旭东又会错了意,笑着拍拍他的肩:“亦凡,你不用担心商行的事。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商行的事我也会多多照顾的。”

他低哑着嗓子,只能迟疑而缓慢地挤出一句:“谢谢鹿世伯。”





鹿家的院子里,夏花开得正好。鹿夫人不喜欢颜色艳丽的花,因此园丁特意种下色彩素白的花朵。夏日一到,园子里除了盎然绿意,还有淡雅的洁白花朵一簇簇盛开。

午后阳光虽然毒辣,但在树荫里站着却觉得很惬意,鹿晴摘下一朵开得洁白饱满的栀子,小心插到发上,问身后的鹿晗:“哥,好看吗?”

鹿晗帮她把花朵的位置调了调,点点头:“很好看。”

“那我也帮哥哥打扮打扮。”她调皮地拈起一枝带叶的栀子,插到鹿晗耳后,然后捂着嘴跑开,“哈哈,哥哥这样看也是个大美人呀。”

“真是乱来。”他伸手把花枝拿下,正要去追赶妹妹,突然听到鹿晴“啊”地叫了一声,然后只见她满脸通红地把发上的花朵扔到地上,匆匆地跑回了宅子里。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吴亦凡从花园小径上走了过来,陪伴在他身侧的鹿夫人看到女儿惊慌失措地逃跑的样子,忍不住嘀咕道:“真是的,都快要订婚的人了,胆子还这样小。”

又向吴亦凡笑了笑:“亦凡你先在园子里逛逛,我去把她带回来。”

说着鹿夫人便向鹿晗使了个眼色让他招呼吴亦凡,自己则沿着另一条小路回到了宅子里。

鹿晗呆呆怔在花丛边看着吴亦凡,手里还拿着那枝栀子。好半天才道:“你……你来了?”

“我是来找鹿世伯的。”吴亦凡也站在原地,不知是该看他,还是该别过脸去。

“吴老爷的病……怎么样了?”

“好多了。”

“哦,那就好。”

两人相对站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好。夏日的蝉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之间的寂静却像坚冰,随着时间的逝去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他们隔着高墙相望,感觉对方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吴亦凡不敢问,那天你为什么没来?

似乎也没必要再问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鹿晗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上的花枝,仿佛要记住它的每一寸纹路:“什么时候订婚?”

他无声叹气:“大概在秋天。”

“小晴很喜欢你,好好对她。”鹿晗抬眼看着他,让人分不清嘴角那个浅淡的笑是真心,还是假意。

吴亦凡只是觉得那样的笑容刺眼又伤人。

“我不能去参加你们的订婚宴了。”鹿晗突然轻声说,“我要去美国了。”

吴亦凡一愣:“什么时候?”

“过几天。”他又是云淡风轻地一笑,“都准备好了。”

有太多话想说,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站在洁白花丛边,手里拿着一根花枝,脸上带着模棱两可的浅笑,语调轻柔:

“吴亦凡,祝你幸福。”

风吹得树影摇晃,沙沙作响。而他们之间,好像隔了数亿光年,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对方身旁。

就像无根的花,纵使一时开得绚烂,还是敌不过近在咫尺的死亡。




我们本来为了喜庆预备好的一切,现在都要变成悲哀的殡礼;我们的乐器要变成忧郁的丧钟,我们的婚筵要变成凄凉的丧席,我们的赞美诗要变成沉痛的挽歌,新娘手里的鲜花要放在坟墓中殉葬,一切都要相反而行。

——《罗密欧与朱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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