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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小说] 落梅抄【牛鹿/中篇/完结】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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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1:48 |只看该作者

第六幕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至可安歇的水边。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

你的仗,你的竿,都安慰我。




教堂里传出的歌声空灵缥缈,那些诗句里包含着的温暖与博爱好像要把人的心都融化一般。

鹿晗倚在教堂外面的铁栅栏上,听着教堂里传来的歌声和神父的祝祷词,一边低着头用脚步打着拍子。虽然不是教友,但他仍觉得那些歌声和祝词很暖人心脾。

礼拜结束后,人们纷纷从门后走出,鹿晴和曲茵结伴走出来,两人都穿着洋服,头上披着白色镂花头巾,有说有笑地向鹿晗走来。

“鹿晗哥可真是模范好哥哥,连妹妹做礼拜都要来接送。”鬼灵精怪的曲茵捉住了机会就要好好打趣鹿晗的,这次也不例外。

鹿晴挽起哥哥的手,朝曲茵笑了笑:“是我拉他过来的,近几日他都没什么精神,我见他在家里也总是心不在焉,就让他跟我来做礼拜。”

“鹿晗哥还没有入教吧?”

鹿晴摇摇头:“他和大哥都没入,家里就只有我和妈妈是教友。”

“鹿晗哥,你找个机会也来听听神父布道吧,詹姆斯神父的布道词说得可好了,一点也不无聊。”

“可千万别。”鹿晗害怕地摆了摆手,“我在家里成天听小晴和妈妈念叨‘我们天上的父’之类的已经听得够多了,不需要神父再来掺一脚了。”

鹿晴半是生气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就背过身去假装不再理他,只跟曲茵说起话来,话题不知怎么的就说到校庆要演出的戏剧上

“你们的戏剧排练得怎么样啦?顺不顺利?过几天就要表演了呢。”鹿晴问曲茵。

“算是顺利,没什么大问题。”

“亦凡哥的罗密欧演得怎么样?”一提到吴亦凡,鹿晴就心虚地放轻了声音。曲茵心领神会地一笑:“他演得怎么样,你过几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听说……有亲吻的场景?”鹿晴一双眼睛不安地望向她,曲茵一时玩心起,便假意拖长了声调:“的确是有吻~~~~~~~~戏,不过你放心,都删掉了。”

“真的?”鹿晴眼睛亮晶晶的。

“我骗你干嘛。虽然那本来就是借位的吻戏,可亦凡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演得不好。后来考虑到教育部的顽固老头可能会对这场戏有意见,所以我们就决定把亲热的场景都删减了。”

鹿晗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语。

他们在岔道上分手的时候,曲茵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兄妹二人一定要过去看表演。鹿晴倒是答应得很爽快,鹿晗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露出一个含糊暖昧的微笑。

回到鹿宅时,已是午饭时间了。门外停放着一辆陌生的汽车,他们兄妹二人走到厅堂里时,徐嫂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你们快去洗个手,快要开饭了。今天老爷夫人都提前回来了,说是下午的应酬临时取消了,正在饭厅里等你们吃饭呢。”

“外面的汽车是谁的呀?”鹿晴把头巾放下,交到徐嫂手里,好奇地问道。

“不就是吴家少爷嘛,他一大早过来了,碰巧你们兄妹都出门去了,他刚想回去,可巧老爷夫人又回来了,就留他在家里吃顿饭。这不,他们聊得正高兴呢。”

听闻来客是吴亦凡,鹿晗心一顿,便觉得脚步沉重,怎么也迈不开。

饭厅里谈笑声一阵一阵传来,鹿晗走进去,只轻声说了句“我们回来了”,便坐到自己惯常的位子上,没看客座上的吴亦凡一眼。反倒是跟在后面的鹿晴羞怯又亲热地喊了句“亦凡哥”,特意坐到他的旁边。

鹿夫人优雅地维持女主人的仪态,还是免不了嗔他们兄妹一句:“你们做个礼拜怎么也耽误这么久,亦凡可是从早上一直等到现在。”

小晴嘟了嘟嘴:“今天神父的布道时间比较长嘛……”

吴亦凡连忙道:“鹿夫人,是我突然来访,不是他们的错。”

“哎哎哎,可别这么说。”鹿老爷安坐在椅子上,从容地向他挥了挥手,“亦凡你现在正在辅导小晗英文,怎么说也是他的半个老师,学生就是不该让老师等嘛。说起来,你最近英文有进步吗?”

鹿老爷说罢扭头看着鹿晗。

正低头默默喝茶的鹿晗呛了呛,连忙答:“还、还行吧。”

鹿老爷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你呀,就是太不上心。做事像你这般懒散,可怎么能行呢。亦凡好歹抽出时间来辅导了你这么久,不学出些成绩来,你也没有颜面见他呀。你要是有小曦一半认真努力,我也不用操这份心了。”

眼见父亲又要摆出训话模式,鹿晗在心里叹了叹气,低头装出驯服温顺的模样正打算“洗耳恭听”父亲的长篇大论,忽然听见席间响起一个沉沉的声音:

“其实鹿晗一直很努力,进步很大。”

他抬起头,一不小心就撞上吴亦凡的目光。

“我给他的资料和习题,他都很认真地做完了,开口练英文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最近是我事情多,没能过来上课,耽误了一些时间。”吴亦凡有些歉疚地低下头去。

“这是什么话,你能来帮我们家小晗补习英文,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鹿老爷连忙说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小晗他就是性子懒散,遇上你这么个负责任的老师,才是他的福气呢。小晗,你说是不是啊?”

鹿晗冷不丁没想到父亲会问自己,愣了愣,茫然地看着吴亦凡,忽然道:“爸,我的英文近来已经好了很多,以后不用再麻烦吴少爷了。”

吴亦凡端茶的手一僵。

“你的英文已经好到可以不用继续辅导了?”鹿老爷似乎很是怀疑。

“刚才吴少爷不也已经说过了吗,我进步很大,接下来的课程自己学习也没问题。况且,”他眼神一挑,幽幽地扫过吴亦凡,“吴少爷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总是占着他的时间,这样不方便。”

吴亦凡怔怔地看着他,嘴唇抿得越来越紧。

“那也是,听小晴说,亦凡最近忙着排演话剧,一定很忙吧?”鹿夫人笑眼浅浅地转向吴亦凡,他点点头,只答了个“是”字就不再说话。

“那就不要再麻烦亦凡了。说来也是我们自己图方便,没有考虑到亦凡自己也有事情要忙。”鹿老爷说着把酒杯举起,向吴亦凡道:“这顿饭算是寒酸的‘谢师宴’,改天我再好好在酒楼请一顿,把吴老头子也请过来,我们两家吃顿饭吧。”

酒杯相碰,吴亦凡把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博得了鹿老爷的大声赞赏。笑声中,他抬眼看着餐桌对面的鹿晗低头盯着杯里的酒,整整一顿饭的时间,他的眼睛再没抬起过。

吴亦凡不是愚笨的人,他知道鹿晗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眼神举动都能概括成一句:不要再来找我了。

就算一句话也不说,他也能看出鹿晗的眼神里散发着这样的信息。

日后相见,也只能陌生相待了。

他对此虽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仍免不了失落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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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2:05 |只看该作者
早在那日,在渐暗的天幕下,他情不自禁的一吻后,他就已经知道鹿晗的答复。

鹿晗的表情是那么错愕,混杂着惊讶、难过,以及一丝厌恶。

“吴亦凡,我是男的。”

“我知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鹿晗跳下矮墙,表情瞬间有些放空:“吴亦凡,你疯了。”

“我很清醒。”他说完往前迈出一步,鹿晗像被吓着了似的连连后退。

“别人如果知道了会怎么说,你想过吗?”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的答案。”

鹿晗的眼神纠缠着痛苦和不安,半晌,他道:“不可能的。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他说完转过身去,沿着矮墙一步步走远。吴亦凡没有挽留,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耳边回响着他最后抛下的一句话:

“不要再来找我了。”

只是手有些颤抖,心有些痛。




午饭过后,吴亦凡说家里还有事不便久留,便起身要离开,临走前他微微向鹿晗的方向靠了靠:“不送我一程?”

鹿晗下意识地往后退,没接话。

鹿氏夫妇此时都已经离开了饭厅,两个下人在收拾餐桌。鹿晗僵在那里,也不便把气氛搞得太僵,只低低地应了句:“吴少爷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总不至于迷路吧。”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还是……你觉得在这里说也没关系?”吴亦凡扫了一眼正在收拾的下人。

鹿晗瞪了他一眼,却又无法,只好道:“出去说。”


把在外面等着的车子先打发回家,吴亦凡和鹿晗两个人沿着住宅区的幽静小道慢慢走着,夏日的午后,阳光还没有到最毒辣的时候,他们走在树荫下,被剪碎的阳光落到他们身上,光阴点点。

等走到离家颇远的地方,鹿晗终于不耐烦地开口:“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对我的态度转变得很快。”吴亦凡站定,脸上维持的礼仪性的微笑也慢慢地褪了色,“那个告白就这么让你厌恶?”

鹿晗又后退了几步,把头转向一边:“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别担心,我又不是野兽,不会咬人。”他带些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你还欠我一个确切的回答。我今天到访,就是为了这个。”

“我前几天已经回答过了,我们之间……”

“你只说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可你并没有明确表示,你对我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样的。”

鹿晗冷笑:“在我对你说出那番话之后,难道你还觉得我会对你有什么感觉吗?吴亦凡,我不喜欢男人。”

眼神里却有一瞬的闪烁和迟疑。

吴亦凡反而伸手扼住他的手腕:“那你就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吴亦凡,这里是公众场合!”他略有些张惶地看着寂静无人的街道,蝉鸣一浪一浪地随着盛夏骄阳的高升而响,吴亦凡伸手把他拉进一个阴暗的小巷里,把他的肩死死抵在墙上。

“在这里就不会有人看到了,你放心了吧?”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男人!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鹿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心底的火气简直是瞬间涌出。

“我要的不是这么不明不白含含糊糊的回答。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就一句,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去找你。”

吴亦凡几乎是强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直视自己的双眼。

一直以来冷静淡漠的吴亦凡,双手微微颤抖,目光灼热。

鹿晗的眼神,表情,那些听似绝情实则含糊不明的话语,总在给他若有似无的希望。在他觉得不可能会有转机的时候,又给予他一丝光芒。

如果不是他眼神里不时流露出的迟疑和动摇,吴亦凡不会如此强硬。

鹿晗咬着牙,愤愤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吴亦凡,我不喜欢你。够了吗?”

够了吗?

把他的手甩开,鹿晗转身走出小巷,蝉声和热浪迎面袭来,他不耐烦地松了松衣领,就要往家走回。

“舞台剧,你会来看吗?”

身后传来吴亦凡的声音,好像有些消沉。

“不去了。祝你们演出成功。”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吴亦凡一声叹气:“我会遵守承诺,以后不再去找你。”

“那最好。”

说罢,他头也没回地走远,踩着满地碎裂的阳光、树影和微风。

踩着一地的真情与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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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2:24 |只看该作者
第七幕



那是一种荒谬到他想都不曾想过的爱,比罗密欧与朱丽叶要荒谬得多。

鹿晗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象同性相恋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

他是个务实而冷静的人,他知道这个世界是以一种怎样的眼光看待那些“异类”,那些“道德败坏”之人。

除了唾骂与厌弃,他无法得出第二种结果。

被告白之后,他的脑子成天都乱糟糟的,世俗的眼光、人们的嘲笑,最重要的是,家人的态度,他满脑子塞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待到他能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思考的是世俗的看法,却从来没认真问过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仿佛他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了什么。

这个发现让他害怕起来。

抛开世俗偏见,抛开家人好友,甚至抛开性别,平心而问:吴亦凡在他心中,到底占据着一个怎样的位置?

同学?好友?年纪相仿的老师?

他心里乱麻一般,理不出头绪。

好像哪个都对,又仿佛哪个都不对。

索性把头埋进沙子里,不去想。

那个危险的答案就近在眼前。




戏剧公演那天,剧团的紧张感达到了顶点。无论是督导还是演员,抑或幕后工作人员,从早上开始就紧张万分地在礼堂里开始布置和彩排。毕竟是关系学校声誉的演出,再加上此次又邀请了教育部和工部局的官员前来观看,在收回教育权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刻,这场演出多少有些自救的成份。

约翰神父大概是希望通过这场全英戏剧来展现教会学校的教学优势和学生素质,给教育部的人留下良好的印象,好让这所教会学校在愈演愈烈的排外浪潮中得以存活。

曲茵是少数几个不紧张的人之一,虽然加入排练的时间比较晚,但毕竟是聪明伶俐的孩子,很快就掌握了表演的决窍。看过彩排的人都已经对她所饰演的朱丽叶提不出任何建议了。

令人担心的,反倒是吴亦凡。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最近状态不佳,不是台词时有错漏,就是表演的空档会偶尔失神,难以进入角色。

所幸这几天他的状态稍有好转,才让人不那么担心了。

下午就是正式演出,礼堂上的布景都已经准备好,剧团的人聚在后台做出场准备。曲茵换上了颇有中世纪风情的礼裙,戴上烫卷的金色假发,再拿上一把扇子,便是活脱脱一个娇倩美丽的朱丽叶。

她四处张望,发现乱哄哄的后台里没有她要找的人,便提着裙子走到了礼堂后门,那里有一堵爬满藤蔓的矮墙,平时鲜少有人过来。

她看见一个挺拔的少年穿着中世纪服装正倚在那堵矮墙上低头看着什么,便走了过去。

“亦凡哥,你果然在这儿。我刚刚还到处找你呢。”

吴亦亦抬起头来,手里也拿着厚厚一本剧本,看到曲茵的扮相笑了笑:“这个打扮很适合你。”

曲茵坦然地笑道:“大家都这么说。彼此彼此。对了,亦凡哥,我想跟你对一下台词,就是罗密欧和朱丽叶相约私奔的那一段,我还不太熟……”

“我找一找。”

吴亦凡低头哗啦啦地翻动纸张,她微微靠了过去,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她看到吴亦凡脸上的疲倦神色和遮盖不住的黑眼圈。

“亦凡哥,你最近精神似乎不太好,这是怎么了?”她不由得担心地问。

“没事,只是晚上睡不好。”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又加了句:“不会影响到演出的,别担心。”

“要是有什么烦心事,你可以找我商量啊。虽然我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有人听你倾诉总归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了。谢谢。”他好似兄长般地拍拍她的脑袋,笑得有些苍白。

可惜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对旁人说的。

有些事情,就算说出口,她也未必能理解。

“对了,刚才小晴来找我了,她说鹿晗哥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能来看表演了,让我跟你说声抱歉。”

他点了点头,不作声。预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失望的。

他不是会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人。对方已经清楚地表明了态度,自己也不该再纠缠不放,是时候继续往前走了。这几天,他都这样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放弃鹿晗,和承认自己喜欢鹿晗同样艰难,而且苦涩。

他看着剧本,一边和曲茵对着台词,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在今天告一段落吧。

洪亮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有个学生从礼堂后门走出,朝他们喊道:“快回来,马上就要开场了!”

曲茵赶紧提起裙子小跑过去,吴亦凡缓缓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本厚厚的剧本。

在罗密欧死去之时,让他心里的隐秘爱恋,也一同死去吧。

他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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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2:41 |只看该作者

彼时的鹿晗懒懒地把目光投到戏台上,恍惚地听着台上女旦清雅婉转的唱词。

这是城里的一间茶苑——沐春居,以好茶好戏闻名。来此的不仅是爱茶之人,更是爱曲之人,皆因沐春居除了茶叶上品茶道闻名外,还时常能请到一流的戏班来唱曲。

那些文人雅士,闲来无事便在茶苑里品茗看曲,把它当成人生乐事一件。

鹿晗本来甚少去沐春居,只因他对茶对曲都无甚研究,更无意与那些文人才子附庸风雅。

今日是学校的英文戏剧公演的日子,他推托身体不适,不便前去,好不容易将鹿晴打发走,自己在家里呆着也是心烦,于是便出来走走。

闲逛的时候,偶尔听到沐春居里面传来动听的曲音,一时好奇,便走了进来。

沐春居布置得很是典雅趣致,雕花梁柱,镂花小窗,圆木小桌上放着刚沏好的热茶,盛茶的青花瓷器也甚是简雅。小二把他引到二楼,沐春居呈“回”字形,中间的“口”字是一个大型的露天戏台,茶座刚围绕着戏台而建,一层一层叠上。

鹿晗见今日也无事,就叫小二沏了一壶好茶,半懂不懂地听着台下的曲子。

台上花旦穿一件绣花白绸裙,正低头作伤心状。他听得皱起眉来,趁着小二端茶上来,便低声问道:“请问这是演的哪一出?”

“这是牡丹亭的折子,这会儿正演到寻梦呢。”小二答道。

他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正端起茶杯要喝水,忽然旁边一个人笑了笑:“这倒有意思了,你在这儿坐了也有小半会儿,怎么还看不出演的是什么?”

鹿晗转过头一看,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女子正望着他。她的长发烫卷了披在肩上,眉眼娇媚,妆容细致,看上去倒不像未出阁的女子。

“你平时不怎么听戏吧?”她微微一笑,红唇勾出一个优美弧度。

“是,今天是第一次听曲,让夫人见笑了。”鹿晗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听到“夫人”这个称呼,她略略吃了一惊,不一会儿又笑了笑:“看来我确实老了,旁人一眼都能看出来我已经婚嫁。”

“不不不,您看起来很年轻,说多了也就二十五。”

她衣着打扮都很讲究,身上穿的旗袍也是上等的绸缎和剪裁,再加上言行举止中透露出的气质,鹿晗因此断定她出身不俗,且已为人妇。

按理说,城中的大家族都与鹿老爷有一定交情,鹿晗在各种舞会宴席上时常遇见那些名流显贵,但这位夫人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而且这种时候,一个女子单独在茶苑里看戏,也确实不常见。

鹿晗正琢磨着,那女子忽然问道:“你知道《牡丹亭》吗?”

他顿了顿,答道:“柳梦梅和杜丽娘的爱情故事。”

南安太守之女杜丽娘在梦中邂逅书生柳梦梅,对其一见倾心,其后因相思而日渐消瘦,一病不起。她病重之时嘱咐母亲把她葬在花园的梅树下。三年后,柳梦梅赴京赶考,在太湖石下拾得杜丽娘的画像,认出画中佳人便是他梦到的女子。恰杜丽娘魂游故园,与柳生重逢,杜丽娘更是起死回生,与所思之人再续前缘。其后艰难重重,但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刚好台下演到杜丽娘在园子里感伤梦短情长,旦角把衣袖半遮面,作哭泣状: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她把茶杯端起来,浅酌一口,慢悠悠地对鹿晗说:“你看,她为了一个只在梦中见过的人相思至死,这种事也只能在话本中出现,现实何曾有过。”

“艺术总是夸大,但那种刻骨铭心的情感,现实中未必没有。”鹿晗答。

她嘴角的笑,既像讽刺,又像嘲笑:“就算有,也会被岁月消磨殆尽。你知道这世间为何震撼人心的都是悲剧吗?因为爱一旦落入生活的俗套,就像蒙了尘的珍珠,你再也看不到它圆润美丽的光泽,但却能清楚地看清它的所有瑕疵与不足。”

鹿晗偏过头看她:“爱如果经不起时间和岁月的考验,也只能算是一时的激情,称不上爱吧。”

“对,但有时候考验太残酷。”她放空地看着远处,眼神迷离得好像她方才喝的不是茶,而是一杯浓烈的酒。

鹿晗知道,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寻梦》将快演完,她从短暂的放空中收回思绪,目光落在鹿晗身上。

“你有没有爱上过不应该爱的人?”

问得突兀,鹿晗一时反应不过来,怔在那里。

她单手托着腮,眼神又开始放空,好像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忍不住向陌生人倾吐。

“爱根本不是两个人的事。当它被太多的欲望纠缠,牵连了太多的人和事,就越让人痛苦。所以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死,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他们活着,所受的苦只会更多。家族深仇哪是他们一个‘爱’字所能解决,如果不是他们最终的殉情,那两个家族还不知道要相斗到何时。所以他们死得正是时候。”

这样的观点鹿晗还从未听别人说起过,觉得新鲜的同时,又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定是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但未能圆满的情感,所以才会每句话都浸满哀伤。

他也曾跟约翰神父说过,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若是放到现实中,将会如何。他只是质疑这种爱情的盲目,而这个女子,则断定了若是在现实,他们二人定得不到圆满结局。

“若是他们无法相守,那结局会如何?”他忍不住问。

“各自走上没有对方的未来,在思念、忏悔和痛苦中度过一段漫长的时光。然后抑或和别人成家,抑或独自一人,度过余生。”

她脸色苍白,仿佛说的就是自己的事情。那是她的故事的结局。

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鹿晗又觉得自己好似已了然于心。对于她那模糊而哀伤的过去,她空洞眼神背后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死去的深情。

那个嘴角边带着绝望的若有似无的微笑,让他忽然想起吴亦凡。

想起那个骄阳似火的盛夏午后,他转身离开时吴亦凡脸上的表情。

大概也和她一样,看似含糊不明的微笑背后,实则是哀伤到底的绝望。

他转动着桌上的青瓷杯,低声问:“如果爱是那么痛苦的事,假若时光能重来,你还会选择与他相遇吗?”

她看着远处默不作声,只有如泣的乐音从戏台上飘来,如同鬼魅,纠缠在每个人的心中。

半晌,她才叹了一声气,自嘲般地笑道:“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仍然愿意与他再次相遇,再次相爱。尽管不能白首,尽管只有短暂的一瞬,他仍是我生命中最璀璨的烟火。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爱的人。”

乐曲终了,沐春居里响起零零落落的掌声。鹿晗低头看着台下女旦弯腰鞠躬,这一折演完,他也想不起来都演了些什么。

看来自己确实不太适合看戏。他叹了声气,便转身向那位夫人告辞。

她因为还要留下来继续看戏,便坐在原地向他点了点头,在鹿晗礼节性地询问名姓的时候笑了笑,答:“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但这缘大概就到今天为止了。我不会在城里逗留太久,也许日后就再不相见了。空留一个名姓也无用,就此告别吧。”

鹿晗见她说得倒也洒脱,便道:“那么就此别过。”

他转过身子正要下楼,那位夫人又喊住了他。

“我们也算投缘,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赠你一句吧。痛苦地爱一场,总好过平淡地过一生,而心中没有一个留得住的人。


去爱吧。

纵使余生相思悔恨,再难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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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在身上。几个人力车夫一边擦着汗拉着车向他靠过来,一个个目光殷切。

“小少爷,要坐车吗?”

“不用了。”他摇摇头,向路边拐了拐,却一头撞上旁边的路人。

“哎哟哟。”对方被撞得往后退了退,“你怎么走路不带眼啊?”

“抱歉。”

“这不是鹿晗吗?”

鹿晗抬眼一看,才发现刚刚撞到的是同读一间学校的同学韩路。

韩路认出了鹿晗,立刻换上笑脸:“刚刚是我不对,急着赶去学校,也没看到是你。你也是要去学校吗?”

鹿晗摇了摇头:“今天不是校庆放假么,你去学校干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出大事了!”韩路立刻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听说今天很多不满教会传教方针和支持‘收回教育权’运动的华界学生和社会人士故意在表演校庆戏剧的礼堂外面示威,说什么教会学校是外国列强在华的走狗,侵害我们中华子弟的精神,要把年轻的华人都变成崇尚外国神明的卖国贼。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那话剧表演怎么办?那里的观众有没有事?”想起在礼堂里的鹿晴和吴亦凡,鹿晗焦躁起来。

“听说因为示威人数越来越多,表演暂停了。现在他们把学校礼堂包围起来了,包围礼堂的华界学生和被包围的教会学校学生对峙着,好像还发生了几次冲突。我这会儿正要赶过去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话音刚落,鹿晗就急不可待地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跑,一颗心咚咚咚地跳着,好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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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5:44 |只看该作者
第八幕



圣彼得书院是鹿晗就读的教会学校,位于租界内,迄今为止已经有三十余年的办学历史。和其他教会学校一样,学校的校长是由外国传教士担任,学校也非常注重英文教育,二年级的课堂基本是全英授课,此外还有各种宗教课程。

在这里上学的除了长居中国的外国人子女,还有许多家在租界能够负担得起教会学校昂贵学费的华人子女。因此若是平时到学校里闲逛,会看到许多华童与金发碧眼的外国学生一起谈天说笑。

近年来兴起的“收回教育权”运动,所针对的就是中国境内由外国人主持的教会学校,一些国人认为外国人所建立的教会学校严重侵害了中国的教育主权,因为租界内的教会学校不受教育部主管,并且实行的是与华界不同的教学方式。五四之后民族意识的觉醒也推动了华人争取主权的斗争,南京方面渐渐地也对收回租界教育权认真起来,而民间许多志士甚至学生都加入到这一运动中来。

他们谴责教会学校实行奴化中国学生的教育,认为学校强迫学生修习宗教课程,向他们灌输西方的道德观念和思想,是对中国少年的一大危害。同时因为学校注重英文教育,而对传统的学科有所忽略,那些反对者认为此等教育不利于培养健康健全的民族意识,长此以往,所培育的学生只会成为外国人的走狗和傀儡,谈何中华之魂?

这些观念和思想在学生和进步人士中间激起很大的反响,一些教会学校的学生甚至主动退学。前几年南方就曾发生过几次严重的学生罢课、退学的浪潮,更甚者与学校的教师发生了冲突。

圣彼得书院在几次浪潮中也损失了不少学生,更几度面临停办的困境。为了展示自己的教育成就,才在此次校庆活动上邀请了教育部和工部局的领导,希望能以此换取一些生存空间,却万没想到有人趁着此次机会去示威抗议。

参加示威的都是些热血青年,原本也只打算在礼堂外高喊几句口号,把里面的人扰得看不了表演,向各部领导彰显一下自己的爱国心,揭发一下外国列强宗教入侵的可耻与可鄙。但礼堂里的观众也多是青年学生,被这么一挑衅,热血涌上头来,免不了说几句冲人的话。示威的人群也不甘示弱,你来我往的,骂仗渐渐升级,到后来就起了肢体冲突。

双方学生扭打成一片,你骂我“卖国贼”“假洋鬼子”,我骂你“不论好歹”“不分黑白”,场面逐渐失控。

鹿晗赶到的时候,学校礼堂外已经是一片混战。血气冲头的少年们不管劝阻,扭打在一起,他看到混战中的都是男孩子,在场的女孩子都是圣彼得的学生,她们被几个男同学护送着远离“战场”,呆在礼堂里,只敢从窗户上担忧地看着外面混乱的局面。

他穿过拥挤不堪的人群,好不容易挤到了礼堂边上,其间几次差别被他人误伤。

他敲了敲礼堂的门,里面的女生害怕被卷进混战都不敢开门,无奈之下他只好摸到窗户边,从玻璃窗向里张望,一个女孩见他不像是示威的人,就悄悄地走到窗前,隔着窗缝问道:“请问你是在找人吗?”

鹿晗见她穿着演出的服装,便问:“你看到了曲茵吗?饰演朱丽叶的那位。”

“你等等。”她转身离开,一小会儿后,曲茵就提着裙子匆匆出现在了窗户边。

“鹿晗哥,你怎么也来了?”

“我担心小晴,她在里面吗?”

曲茵点点头:“晴姐姐没事,你放心。不过被吓得不轻。”

她说罢又瞥了一眼窗外,看到混乱还在继续,她的表情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生气。

“真的是,这群人打断我们的演出不说,还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嘴上说得好听,爱国为民高尚正义,行为却像个暴徒!”

听说鹿晴没事,他总算松了一口气,透过窗玻璃,她看到躲在礼堂里的女孩子们多都围坐在舞台上,胆战心惊地等着外面的混乱结束。

“你呢?吓到了吧?”他温柔地问道,曲茵大大咧咧地一笑,一点被吓到的样子都没有:“放心吧,鹿晗哥,我胆子大着呢。要不是亦凡哥拦着我,当时我就冲出去跟他们打起来了。”

“吴亦凡呢?他在哪?”在礼堂里的都是些女生,他的心又不禁提了起来。

“演出被打断后,他就把示威的几个学生领袖都请到礼堂外想跟他们好好谈谈,后来不知为何就乱了起来,现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鹿晗回过头,混乱的人群发出的号叫和厮打声让人心颤,依吴亦凡的个性,总不至于被打吧,可是如今这么混乱……

“小茵,你和小晴好好呆在里面,别出来。我去找一找吴亦凡。”

“鹿晗哥你还是别去的好,那些人都疯了。”曲茵颇担心地望了一眼外头。

他笑了笑:“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沿着礼堂外墙小心地与人群保持距离,不至于被卷入混乱中,焦急的目光掠过一张又一张面孔,却始终找不到吴亦凡的身影。反倒是看到一个面熟的同学在人群边缘,被两个青年紧紧抓住,高举着拳头往他脸上打,那位瘦弱的同学一下子倒在地上,鹿晗赶紧把他扶起来。

“你们够了吧?大家都是中国人,这样做有什么意思!”鹿晗双目喷着怒火,直瞪那两个青年。

他们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我们跟你们这些卖国贼可不一样,你们在洋鬼子强租的地界上洋鬼子办的学校学洋鬼子的语言为洋鬼子卖命!你们知道什么国恨家仇!你们只知道丧权辱国!这些教会学校见证的不仅仅是中国教育主权的沦丧,更是中国人心智道德民族情感的沦丧!”

“那你们这样对同胞亲族拳脚相向,就叫做爱国了吗!你们可以对教会不满对列强不满,可这里的学生有什么错!”

“你们在这里上学,就是对列强变相的支持!支持他们侵蚀中国主权,你们接受的是卖国的教育!”

“强词夺理!”鹿晗半搀着那位同学,把他护在身后。那两位青年看起来也是学生模样,但眼里闪着狂热的光,仿佛真理只掌握在他们手上,与他们所知相违背的通通是谬论。

鹿晗也知道他们已经听不进去道理,他们已然被这场狂热的运动所控制,用一种看待异端的眼神看着他。

“像你们这种没吃过苦的少爷公子,不尝点苦头是不会理解我们的感受的……”

高举的拳头就要落下来,鹿晗伸手去挡,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玻璃被打碎的声响。

原本关得紧紧的礼堂窗户被打破,玻璃渣碎了一地,躲在礼堂里的女生发出惊惶的尖叫。

“这里供奉的是外国的神明,他们在这里宣传外国的宗教!要把在这里的华人子弟都变成他们的思想傀儡!”

“我们去把里面的神像拆了!”

“上!把神像拆了!”

狂热的喊叫此起彼伏,几个圣彼得的学生的反对声响被淹没在迅即盛开的愤怒中。几个青年红着眼打算从窗口跳进去,鹿晗也顾不上去搀那位被打伤的同学了,奔过去眼疾手快地捉住那几个人的腿,把他们拉了下来。

“你们够了!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在礼堂里的全都是女孩子!你们看看她们都吓成了什么样子!”

鹿晗气愤地把那几个青年都挡在外面。

“爱国者的行为就是如此?”

“你们不过一群只会动手的暴徒!”

人群中的教会学生发出阵阵抗议,但因为人数较少,声势没有示威方浩大。但在混乱中他们颇有默契地往礼堂方向聚,堵在了破落的窗前,不让那些示威者冲进去。

礼堂里的女孩子们全都躲在神像下的角落里,胆战心惊地看着窗外双方剑拔弩张的一幕幕。

“卖国贼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手划脚!”

一个青年冲上去把鹿晗撞倒在地,结结实实的一拳落在肚子上。示威方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结成群去冲击堵在窗前的男学生们,还有些人跑到礼堂大门外,试图把大门撞开。

鹿晗倒在地上,落在肚子上的一拳让他有些恶心,他试图把自己撑起来,却发现满手都是血,碎玻璃渣刺穿了他的手掌,血流不止。

那一瞬间,全身的疼痛神经好像都被唤醒,他蜷在地上无法动弹。

那几个被他拉倒的青年好像还不满意那一拳带来的效果,带着不屑的表情围靠过来,又在他身上踢了几脚。

“哎,够了吧?这样下去会闹出人命的。”一个年轻人怯怯地拉住同伴们,“他现在这样也碍不了我们什么事,就算了吧。”

鹿晗咬紧牙坐起来,浑身的疼痛无法言说,但是却目光炽热。

“我奉劝你们早点离开,你们闹成这样,巡捕不会坐视不管的。”

那人冷笑一声,揪住他的衣领:“你自身难保还有闲心关心我们?”

鹿晗冷冷看他一眼:“我知道你们也是受人煽动,热血爱国我没意见,但你总要把斗争对象搞清楚,对同胞拳脚相向难道就是你们的爱国方式?”

那人刚要开口驳斥,鹿晗就抢先一步:“你别再说我是卖国贼我的话不足听不足信这种言论来反驳了,我们上教会学校有我们自己的原因,不见得我们就是汉奸卖国贼船。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是你们的错,拿爱国来当借口才最侮辱‘爱国’这个词语!”

那个青年怒气满容,脸涨得通红,伸手就要打下来,礼堂外的扩音喇叭突然响起一阵杂音,突来的广播让场下混乱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我在此提醒所有示威游行者,你们的暴力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租界条例,你们的出发点我们能够理解,但和平示威已经演变成一场暴动。租界巡捕已经在路上,为使诸君不至于受牢狱之灾,恳请各位迅速离开。”

话语刚落,就有几个青年狂热地喊着:“我们不怕进监狱!若能把租界教育权收回,蹲几天监狱又有什么可怕!”

“对啊!我们不怕!”

“前有谭嗣同为变法舍生赴死,今有我们民国子女为民族主权不惜下狱!”

“胆小怕事者尽管走,反正我们不怕!”

此起彼伏的呼应声,让人深切感受到那群示威者已处于极度狂热的状态,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劝服。

但一个貌似是示威领袖的学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颇有威严地站在礼堂门口高声喊道:

“诸位听我一句,今日之事已经超出预料,我们本意是和平示威,向各教会领导表达我们的不满与抗议。流血暴力非我等所愿,也使我们的和平爱国行为置于不利。诸位的热血令文某十分感动,但如今恳请诸君冷静下来,切勿被一时的冲动所控制。如果各位还给我文某面子,请就此散去。我和各位负责人会留下来向巡捕房解释此次事件,并会负起主要的责任……”

那位学生领袖看起来是十分讲理的人,在他和一众负责人的劝说下,狂热的人群逐渐恢复了理智,慢慢地离开礼堂,垂头丧气的模样和此前群情激昂的样子反差十分大。

唯有那个青年还揪着鹿晗的衣领,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

“你还不走?”鹿晗半眯着眼,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闭嘴!”他恼羞成怒地挥起拳头,一个拳头忽然从后袭来,把他揍倒在地上。

“你少动他。”

鹿晗抬头,吴亦凡不知何时挡在了他身前,面朝着那几个失控的学生,目光冷峻。




爱是温柔的吗?它是太粗暴、太专横、太野蛮了;它像荆棘一样刺人。
——《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幕第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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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吴亦凡冷冷地俯视着那位闹事的青年,眼里射出的冷光简直可以杀人。那人怔了怔,刚想发作,又看到周围的示威人群都已经渐渐散了,只好咬了咬牙,灰溜溜地爬起来走了。

鹿晗松了口气,刚想站起来,手上的伤和身上的痛又一股脑袭了过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伤得这么重?”吴亦凡在他身旁蹲下,语气又温柔地和方才恍若二人。

“不小心摔在了玻璃渣上。”鹿晗摊开手掌,除了刺穿手掌的那片大玻璃,还有一些小碎渣也刺进了手臂和掌心里,渗出的血把白衬衫的衣袖都染红了一片。

吴亦凡想察看一下伤势,又怕把他碰疼了,终是忍住了,咬咬牙说道:“我送你去医院。”

“你没事吧?我听曲茵说你把示威的那几个头头叫走了,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他们都是讲理的人,也没想到今天会发展成这样。反倒是你……”吴亦凡看着他脏兮兮的衣服和满是血的手臂,心疼得皱起眉头,“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伤口。”

说罢就一手环过鹿晗的肩,一手托起他的腿,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我、我能自己走!放我下来!”他焦急地喊道,脸涨得通红。

吴亦凡迟疑了一下,很是怀疑的样子,但仍把他放了下来。

“我没伤得那么重,走路还是——”话还没说完,他腿就一软,往前倒下去。幸好吴亦凡眼疾手快,伸手把他一拉,鹿晗就顺势倒进了他怀里。

“没想到他们踢得这么重……”鹿晗无意识地靠着他,瞄了瞄自己的腿,方才被围攻的时候有几个人踢了踢他的膝,看来情况比想象要重许多。

“那,就只好麻烦你背我去医院了。”如今也无人可托付,鹿晗只好厚着脸皮拜托吴亦凡。

吴亦凡一声不吭地把他打横抱起,鹿晗刚想抗议这种姿势,想了想还是乖乖地闭上嘴。便任由吴亦凡以这种暖昧无比的姿势抱着他走在路上。

吴亦凡挑的是礼堂后面一条无人的冷清小径,两旁树木繁茂,蝉歌声声。鹿晗尽量低着头不去看吴亦凡的眼,但耳边总会传来他胸腔里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好像有些快。

尴尬的气氛在蔓延。

他前几天才刚对吴亦凡说过绝交的话,今天就被他抱着送医院了,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讽刺。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有根剪不断理还乱的线,无论他多想远离那个人,那根线总会把他扯回来。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着气,一个偏头,才发现吴亦凡身上穿的还是演出时的戏服,中世纪贵族的打扮倒是很适合他。

“演出怎么样?”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问道。

“演到第一幕,就被示威打断了。”吴亦凡眼睛看着前面的路,没有低头看他。

“演到哪一场?”

“第四场,罗密欧和朋友的对话。”说着吴亦凡突然停了下来,阳光穿透树叶洒在他脸上,那张如同雕像般的面庞落在虚虚实实的光影里显得更不真实了。

他恍若梦游般说出罗密欧的台词:

“他的羽镞已经穿透我胸膛,我不能借着他的羽翼高翔;他束缚住了我整个的灵魂,爱的重担压得我向下坠沉,跳不出烦恼去。爱是温柔的吗?它是太粗暴、太专横、太野蛮了;它像荆棘一样刺人。”

鹿晗听完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练习得那么辛苦,没能演完太可惜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可惜的事。”他脸上那种梦游般的表情已经不见了踪影,又变回冷静淡漠的吴亦凡了。

“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把目光放在前方:“在演出之前,我对自己说过:罗密欧死的时候,我也要把自己的爱情埋葬,可我却没能演完。鹿晗,这是不是天意?”

鹿晗怔了怔,迅疾把头别过去:“吴亦凡,我说过了,我对你——”

“今天之前,我也总是反复跟自己说:你不喜欢我。可是今天的事情之后,我不得不怀疑,你对我的感受,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吗?”

其实他刚刚在找到鹿晗之前,曾短暂地在礼堂外见到曲茵,她告诉他,鹿晗刚刚挤进人群中找他去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看到鹿晗如今仍是一脸的躲闪,他的声音禁不住沉了下来:“你在礼堂外面那么急着要找我,难道只是出于同学的情份吗?”

那是满含痛苦和期望的眼神,不知是因痛苦而产生期望,还是因期望而产生痛苦。鹿晗只知当他仰头看着吴亦凡的时候,自己仿佛要淹没在那满眼的深情痛楚中。

爱如此伤人。唯有这件事确凿无疑。

“鹿晗,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他窝在那人的怀里,想开口说:是,我不喜欢你。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吴亦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

喜欢上你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我不能确信那样的感情就是喜欢。我不敢确信。




他什么都无法确定,只能躲避着吴亦凡的眼神。

“如果你也不清楚自己的心,那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不要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不要再刻意躲避逃开。

“我们试一试,可以吗?”

吴亦凡询问的声音极其温柔克制,好像手捧着一件极易碎裂的珍宝,担心自己的每一次心跳、甚至小心的拥抱都会伤害到它。

尽管内心有无数的声音在高喊着这多么危险,鹿晗却像着了魔似的,点点头。

那一瞬吴亦凡眼里放射出的光彩,鹿晗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

就仿佛全世界的财富都比不上他怀里抱着的珍宝,全世界的欢愉都比不过那轻轻的点头。

拥抱得更为用力,惹得鹿晗禁不住喊了一声:“我身上还有伤!”

吴亦凡却笑得分外灿烂,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咚咚,咚咚。那是他们的心跳声,渐渐地合而为一。

鹿晗听着吴亦凡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微微一笑。

万般愁绪却忽然涌上来。内心深处,某个声音在冷冷地说:

那是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你们都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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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6:19 |只看该作者

鹿晗的伤无大碍,除了手上的玻璃刺伤比较严重外,并没有较大的外伤,因此包扎妥当后就自行回家休养了。据说因此次示威暴动而受伤的人不少,但情况也并不十分严重。巡捕赶到现场的时候示威人群已经散开,只有几个示威活动的负责人被带到巡捕房问话。因为租界、教会和政府的特殊牵制,这件事也并未闹大,那几日的新闻版面上也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报道了此次事件,示威活动的几个学生领袖也仅被处以留校察看的处罚。

鹿旭东虽然很不满意此事的处理结果,但在鹿晗的劝说下还是勉强接受了。若不然以他在城中的名望和地位,那几个学生只怕前途堪忧。

那几日鹿晗呆在家里静养,右手因为受伤较重被重重包扎起来,吊在胸前,不能轻易活动,左手也不是太灵活,因此各种行动都不是很方便,他只好被迫在家里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吴亦凡以探病为由,每天都过来。

本来此前他义务帮鹿晗辅导英文,鹿氏夫妇已经对他很有好感。此次鹿晗受伤,又多亏了他送去医院治疗,因此鹿老爷和鹿夫人更是对他夸赞有加。每每过来,都要跟他聊上几句,对他的频繁出入也已经习惯,吴亦凡俨然已经成为了鹿家的一份子。

借着知交密友的伪装,他的频繁到访也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他的固定到访时间是下午放学后,大概五六点钟光景,他有时跟鹿晗聊一聊学校的新闻,或者在庭园里安静地散散步,有时留下来吃晚饭,有时呆一会儿就走。

自从鹿晗答应和他试一试之后,他们反倒再没聊起过那件事。

一切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初识的那段日子,他们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自然惬意。但举手投足间,四目相交时,又多了些若有似无的暧昧。

他总能从吴亦凡的眼神里读出期待,一个偶然的倾身,一个意外的相触,那人的眼里总是会闪起温柔但耀眼的光,仿佛想再进一步,但是又害怕起来,只好把自己欲望的触角收起。

吴亦凡总是这样,充满期待而又极其克制地呆在他身旁。

惹得他心里痒痒的,想去挠又挠不到。

他并不反感。他只是有些害怕。

所有人在义无反顾地去爱之前,都会有一段漫长的挣扎。




吃过午饭后,鹿晗去书房里挑了几本书,打算用来打发下午漫长而无聊的时光。和着温水服过消炎药,他半卧在床上看书,不一会儿就在药力的催眠下睡着了。

盛夏的午后,阳光温和。他坠入沉沉梦境。

梦里是一片广阔得看不见边际的平原,绿野无边,繁花盛开,日光温柔洒落。

有个人拉着他的走,带着他往前走。

“我们去哪?”他顺从地跟着。

“我带你去看太阳升起的地方。”那人回头对他微微一笑,脸上闪着柔光。

“去那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只是去看一看。”

然后他们又继续往前走,那人一路牵着他的手,温暖而用力。

那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无论他们走了多远,永远都是那样的风景:无边无际的绿色原野,和草原上盛开的无名花朵。

唯有天上的太阳随着时间推移缓缓西落,暮光散尽,一轮皎洁圆月自西方升起。

夜幕落下,夜空星光点点。

“还要走多久?”他觉得累了,想停下来歇一歇。

那人停下脚步,突然神情哀伤地看着他:“抱歉,也许我们到不了了,你看,黑夜快来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只见苍穹慢慢被染成墨色,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黑暗之中,绿色的原野暗了下来。夜空没有繁星闪烁,只有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悬,光芒清冷。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一直陪在身侧的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空荡荡的原野上,唯有他孤独地站着。

“亦凡?”他呼喊着,却听不到任何回响。仿佛这个世界从来就只有他一人。

“亦凡!”他竭力呼喊着,在这个苍茫空旷的原野,却只能听到清空之上传来的无数回音。

吴亦凡不在了,不会再回来了。

梦境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眼,一张温和清俊的面容便映入眼帘,神情关切地问:“做恶梦了吗?”

他怔了怔,方才发现自己浑身虚汗,心跳快得不像样。

窗外射进的阳光已经光芒减弱,白窗帘随风飞扬,书桌上的小挂钟指向六。看来已是日暮时分,他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沉,把一个下午都睡过去了。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若无其事地问着坐在床边的吴亦凡:“下课了?”

“嗯,给你带了几本消磨时间的书。”吴亦凡说罢从包里抽出几本包装精美的外国小说,堆在他床头。

鹿晗半躺在床上,抽出左手翻了翻。

“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没做梦,我睡得很沉。”

吴亦凡嘴角掠过一丝微笑:“那我怎么听到了我的名字?”

他一怔,结结巴巴地答:“我……忘了,大概不是什么好梦。”

他低下头去假装看书,手却突然被攥住。

“你当时好像很害怕,是个恶梦?”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见卧室的门关得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这一举动被吴亦凡看在眼里,便松开了握着的手,嘴角的温柔笑容也渐渐褪去。

“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他僵硬地笑了笑,站起身来。

鹿晗愕然:“你不是刚来吗?”

“爸吩咐我今天早点回去,家里还有些事。”

鹿晗呆呆地看着他走到门边,心里五味杂陈,痒痒的很难受。

那种明明想捉住,却又无所适从的感觉。

“吴亦凡,你是怎么确信你喜欢我的?”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问题已经唐突地抛出去了,脸刹时红了一片。

正欲开门的吴亦凡怔了怔:“因为……吻的感觉不一样。”

“吻?”

他把手搁在门把上,轻轻答:“吻你的感觉和吻其他人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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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8:18 |只看该作者
吴亦凡并不是没有挣扎过,自那个夏夜他对睡梦中的鹿晗突然的一吻,他的心就开始了挣扎。那到底是一时的冲动,还是隐藏已深的爱恋?他自己也无法说清,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日日烦扰着他。直到那天,他跟那个戏剧团的女生对戏的时候,试探性地亲吻了下去。

他想明确自己的感受。同鹿晗的吻,与同别人的吻是否一样。

但跟她亲吻的时候,除了尴尬,别无他物。

没有任何期望,也没有苦涩和激情,那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亲吻。与鹿晗完全不同的感觉。

就是在那时,他已经开始确信,自己走上了一条艰难苦涩的道路。

他知道鹿晗如今也在与自己的心对抗,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必须耐心等待。

站在门边,他向鹿晗温柔说道:“你没必要逼迫自己,我们可以慢慢来。”

而鹿晗侧头看着窗外的落日,真真觉得自己的脑袋乱成了一团麻,各种念头纠缠不清:“可我越想就越害怕,就越不清楚。”

吴亦凡顿了顿,坐到床边,向他轻声道:“没关系,无论何时你做出了决定,只要跟我说一声,不管是好还是坏,我都会依你所愿。”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让你永远消失在我面前呢?”

吴亦凡一怔,目光闪了闪,却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那我就再也不见你。”

长叹一声,鹿晗泛起一个苦笑:“你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了我呢。”

他也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这大概是命。”

“这是叫做,天意弄人吧?”

叹息间,鹿晗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倾身吻上去。

晚风微凉,吹得白窗帘翻起层层波浪,日暮的卧室里安静如水。吴亦凡被这突来的一吻惊诧得怔住。

不同于那个夏夜偷偷一吻的轻柔,也不同于那个日暮傍晚突然一吻的苦涩,这个由鹿晗主动的亲吻,绵长而温柔,带着辛酸的甜蜜,像毒品般让人欲罢不能。

分开后,两人的喘气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无比暧昧。

吴亦凡轻轻捧着他的脸,双手有些抖:“鹿晗,我可以这样理解为,这是你的回复吗?”

他低下头,把前额抵在吴亦凡胸前,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安静答道:“嗯,这就是我的答复。”



那些烦心的事情,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就不要再去想了。

再继续害怕怯懦下去,身边的这个人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就以那一吻,来确定自己的心意。

吾之所爱,我愿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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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2:28:44 |只看该作者

第十幕


我爱你。
纵使世事荒凉。


一九三零年十月。
日历上被划掉的日子越来越多,小晴的婚礼越来越近了。


一对青年男女在舞会上一见钟情,不可自拔地深陷爱河,纵使双方的家族之间互有深如海广如漠的仇怨,也阻挡不住他们如火的爱恋。但这爱情注定不能得到世人的祝福,于是他们相约私奔到无人认识的地方,把那些仇那些恨,都抛诸脑后,他们认定彼此才是此生唯一的爱,没有了对方的人生永远不可能圆满幸福。

《罗密欧与朱丽叶》,讲的就是这样一个爱到近乎盲目的故事。

晨光微微斜射进来,鹿晗坐在书桌前,一本厚厚的莎士比亚戏剧集正摊放在他面前,阳光落在书页上,把那些深情的诗句都照亮。

他微蜷着身子,抱着膝坐在椅上,能感觉到脊背顶在硬木上有些疼痛。目光落在阳光正好照亮的一行句子上:

Love is the smoke of a sigh. In the lover's eyes is the purified Mars. Their tears are the aroused waves . It is the maddest wisdom , choking bitterness ,as well as the missed honey.

低声诵读,竟觉得嘴里仿佛真有苦涩无奈的味道。

他近几天也时常回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夏日,那些辛酸苦涩的记忆。



楼下响起几声叫喊,不知是谁在喊他的名字。他慢悠悠地应了一声,走过重重书架来到楼梯口,往下一望,只见盘旋而下的楼梯底下,鹿夫人正拾级而上,她穿着浅绿白底旗袍,肩上披着淡黄丝巾,把姣好身材展露无遗。

“妈,你叫我?”他伸出头去问道。

“你看你,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了,这几日又成天往外跑,现在好不容易在家里呆着了,又总是闷在书房里。”鹿夫人走上楼来拉了拉他的衣领,嗔道:“看看,二十几岁的人了,在家里呆着就这样不修边幅。”

他不以为意地笑道:“在家里穿得自在舒服些难道不好?”

鹿夫人向来优雅精致,在家里穿着也是十分讲究,听他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又想到儿子毕竟在西方呆了这几年,洋人随意懒散的风气怕是沾了不少,忍不住又要开口把仪礼规矩讲一讲。

鹿晗也摸清了母亲的心思,知道她这一训话又要讲上几个钟头,连忙打断她:“妈,你今天穿得这样美,又是要出去赴宴吧?”

鹿夫人顿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哟,光顾着说你,倒把去周夫人家里赴宴的事情给忘了。”便提着珍珠小提包又匆匆下楼去,不一会儿又回头提示道:“小晗,你的礼服赵师傅已经给做好了,呆会儿记得过去店里试一试,若有不合的地方让师傅赶紧改一改,可别耽误了,婚礼也快到了。”

“知道了。”他目送母亲匆忙的背影消失在门厅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一转头,又看到墙上挂着的日历,仔细一算,离婚礼也不远了。

他的妹妹,鹿晴的婚礼,新郎是吴亦凡。

赵师傅的裁缝店是城里闻名的制衣店,剪裁合身,质量上乘。鹿夫人尤其喜欢在店里做旗袍,连带着鹿家的各种宴会礼服都在店里做。十多年来,也是老主顾了。此次鹿晴的婚礼,鹿家上下的礼服仍是由赵师傅一手包办。

鹿晗坐车到店里的时候,店里的伙计急忙迎了上去,一面招呼他在店里坐下一面奉上热茶:“鹿少爷,可有许多年不见了,正好您的礼服昨儿个已经做好了,要不要马上拿来试一试?”

鹿晗点了点头,那伙计便急急进里屋去拿新做好的洋装。环顾四周,这个时间店里几乎没什么顾客,只有几个伙计正在角落的桌子里低头裁衣。

“师傅正在里面招呼客人,呆会儿就出来,鹿少爷您莫见怪。”那个伙计笑着把衣服拿出,小心翼翼地交到鹿晗手里。正是一件上等布料缝制的黑色燕尾服,衣领上缝着细细的金边,低调中又显华贵。

他在试衣间里把衣服穿好,剪裁都挺合身,出去照了照穿衣镜,那镜中少年一身黑衣显得愈发俊朗,伙计又一脸惊叹地迎了上来。

“这一身礼服穿上身,鹿少爷更显英气逼人啊。”

他低头看了看衣袖,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温柔的声线:“领结歪了。”

他还未反应过来,双肩便被扳过,只见那人一双深邃如海的双眼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张面孔离得那么近,好像呼吸都能听见般。那人低头仔细地正了正他颈上的领结,一双手有意无意地掠过他的锁骨,近到好像都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热。

“你怎么在这?”鹿晗别扭地把头转向一旁,低声问。

吴亦凡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也是来试礼服的。”

鹿晗低头一看,吴亦凡果然穿着一件白色礼服,贴身的剪裁更显得他身形挺拔。

“挺好看的。”他眼神暗了暗,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吴亦凡。

穿衣镜里映出他们二人的模样,一个低头蹙眉,一个目光冷淡,只站开了那么几米的距离,却好像隔着亿万光年。

伙计迎上来:“鹿少爷,怎么样?衣服还合身吗?”

“嗯。挺好的。”他一边躲避吴亦凡的眼神,一边伸手去解颈上的领结。可也不知怎么的,那结就是死死解不开。

“呆会儿把衣服送到鹿宅吧。”他向伙计说完,低头匆匆走进试衣间,把帘子一拉,吴亦凡那冷冷淡淡的目光便被隔绝在外了。他呆在这个只有自己一人的小小空间里,像个溺水者般贪婪地大口呼吸起来。

不知为何,只要跟吴亦凡在一起,心就紧得慌,连呼吸也不畅快。

那领结还是纠缠在他脖颈上,怎么都无法松开,他心烦意乱地靠在试衣间的隔墙上,听着自己时重时轻的呼吸声。

“解不开?”轻轻的一声问询,一双温暖的手忽然抚上他的脖子。

他吓了一跳,回头对上吴亦凡淡淡的目光。这人不知何时掀开了试衣间的帘子,站在了他身后。

小小的试衣间里,他们拥挤地相对站着,一个惊愕一个淡然。

“你进来干嘛?”鹿晗说着就要把他往外推。吴亦凡巍然不动,反而伸手把他拉得更近:“你不是解不开领结么。”

吴亦凡说着就去解他颈上的结,修长的手指三两下便把领结给解了下来,缠在指间如黑色的蝴蝶。

“谢……谢谢。”鹿晗尴尬地站在那儿,这方寸空间里,他的目光无处安放。

领结已经解下,可吴亦凡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他看着鹿晗,忽然道:“你要穿这着它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鹿晗低下头,“嗯”了一声。

“鹿晗,我们二人之间,永远是你更绝情。”

他不知道吴亦凡说这句话时,脸上是什么表情。他没有抬头去看,也不敢抬头去看。因为那语气满怀的心灰与沮丧已经让他的心颤抖不已,因为那声音里的憔悴与哀伤已经让他滴血不止。

他不敢去看吴亦凡的脸,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忍不住说出那一句:我后悔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他只能死死忍着,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这小小的试衣间里只剩下他一人,他才揪着发疼的心,力气尽丧地颓然坐在地上。

莎士比亚的那句话,又像幽灵般浮现在眼前。

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



一对青年男女在舞会上一见钟情,不可自拔地深陷爱河。可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只要他们的家族仇怨不解,他们的亲人隔阂不消。于是这两位青年男女约定好一起私奔,去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天涯海角寻找幸福。但他们没有如愿,他们不能如愿。

因为这个世间,感人至深的永远是悲剧。

《罗密欧与朱丽叶》,讲的就是这样一个爱到近乎盲目,却不得善终的故事。

两年前的鹿晗还未曾想过,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对这个故事体会得如此深刻。

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去反抗这个世界,如果我足够自私,我们的故事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时光再次倒流回两年前的盛夏,你还会选择和我相遇吗?你还愿意爱上我吗?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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