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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外族
虽已经是四月的天了,但天上那薄薄一层云却能压得整个空气闷闷的。白贤一路走到听雨轩,瞧了那蓝灰的天,心里烦躁异常,跟着脚下的步子也较平时急促了些。 看了前面背手急步的人,旸萝心下不断揣测,是什么惹了他。自从再见面以来,这人可比三年前稳重多了。现下一言不发,即便是个背影都能透出急躁的情绪,刚刚的话,该不会影响至此吧。那么,是那日宫里发生了什么?还是,金家的,什么秘密惹了他?想劝几句,但又无从开口。且待一路走到听雨轩,那边水开天阔,凉风习习,他出了口气缓缓,也更能听得进话了。
直到轩内坐下,就着以摆好的汝瓷酒具,三杯梨花白下肚,白贤才觉憋着的那口气顺了些。自己究竟怎么了,只觉这春日的阳光即使有了云,也有些刺眼。不过湖面总归有些风,眼前也不再四四方方了,总算是舒坦不少。视线一转,便见旸萝在一旁倒酒、温酒、斟酒,动作连贯竟做着伺候人的事儿。 又一杯酒放到了自个儿面前,旸萝这才抬眼看了自己,开口:“顺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刚刚急了些,不会瞒你什么的。”
这么低眉顺眼的旸萝,白贤第一次见。但总觉得这样的不是她,刚刚那样的才是。端了手里的酒杯,这杯入口的确比前几杯柔了许多,转眼瞧了温酒铜炉,算了,还是正事要紧。既然她柔了态度,温了语气,自个儿就不要再计较了。
搁了酒杯,白贤伸手去拿铜炉里温酒的汝瓷瓶,故意将手浸到水里,心里默念至三便“嘶!”的一声,再忍不住疼,将手抽了出来。 见他莫名其妙就烫了手,旸萝急了:“怎么了?都多大的人了,温酒的水仍是烫人的,你不知道么?肃青,快去给你家主子拿金疮药来。”吩咐了人,回头就见白贤仍痴痴地看了自己刚烫伤的右手,还用左手去碰那微颤着通红的无名指跟尾指。刚一触碰,就疼得皱眉。 见他这样,旸萝忙抓了他左手拉开。“你这是怎么了?想试试自个儿会不会痛?!” 白贤抬眼,一脸迷茫又认真地看了眼前人:“嗯。不管试几次,都会痛。” “几次!!” “可是为何,赵十三他就不痛呢?我分明见他整一句话都将手浸在水里。可他,竟毫无反应。手指连红都未红。” “皇上?此话怎讲?” “还有,他是不痛不痒,但俊绵哥相同的地方却烫得通红,痛得他冷汗都下来了。他自己是取过酒,可要等到十三故意烫伤之后才发作,这也过于诡异了。”
这样的描述,不禁让一向镇定自若的旸萝皱了眉:“是不是,就好似该出现在皇上身上的伤,却到了俊绵身上?” 闻言白贤就是一点头,的确,就是这种感觉。
见白贤的肯定,旸萝则陷入了沉思。给自己斟了酒,温热的梨花白,总是更好的弥漫了梨花香,让人沉醉。慢慢自酌了一杯,便像是想起了什么,淡淡地将话问出口:“白弟可曾听过西域有一族,名唤巫妖?”
“巫妖?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类。巫跟妖还能是一块儿的?” “我也是好多年前听了走商西域的人说起,西出祁关有连片的草原、沙漠还有雪山。而这片区域的游牧民族最敬重也最畏惧的一族称为巫妖。他们神出鬼没,医术了得,还能求雨祈福,因此有了这‘巫‘字。再来,他们常常独来独往,且个个样貌异常妖异美艳,雌雄莫辩,而眼瞳有时还能是异色的,因此就得了这‘妖’字。他们世代出没西域,相传千年之久,没人知道他们打哪儿来,往哪儿去。但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这样一个异族跟俊棉哥受伤有何关系?” “只是传说。”说道此处,旸萝起身踱到边栏望了湖面,接着道:“此族人,会做最灵验的挡灾傀儡,千金难换。” 听了这话,白贤觉得好笑:“挡灾傀儡?有人信?大家不去佛堂,却求个巫不巫妖不妖的外族人?” “那商人说这种傀儡可不是什么纸娃娃稻草人儿,而是人,活生生的人。” “什么意思?” 旸萝回头,看了白贤,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初听也觉惊骇,细问下来,那人解释说,挡灾挡灾,就是一个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另一个人消灾去祸。说直白一点,此人任何的伤病甚至中毒都能应到档灾傀儡上,而若傀儡不死,便是一生一世。所以,就算你要杀那人,先死的,也是他的傀儡。” “怎么可能?!” “我当时也觉得匪夷所思,只当那人跟我逗闷子,或是西域的传说当不得真。听听,也就放于脑后了。可刚才,你提到俊绵的事,不得不让我又想到了这早前听到的传说。很多事,你若套上这样的关系,就能解释了。不是么?”
旸萝一席话,让白贤陷入沉思。为何,俊棉哥一直被太妃养在身边,为何,他总是身子不好,为何,他自己总是淡淡忧伤念着菘华山那人,却情愿自己被锁在那小小的院子里。越往下想,便越觉得事实如此。可…“有什么方式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么?”问题一出口,再一想,白贤就笑了,不禁感叹:“谁会去担个刺客的罪名来印证这匪夷所思的传闻。” 听了这话旸萝也是无奈:“是啊。不过我倒是听表姑母无意间说过一句,有你有俊绵两张护身符,金家上一朝跟这一朝都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了去的。” 听了这话,白贤苦笑,幽然道:“护身符?呵呵呵呵……护身符,消灾去祸的物件而已,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儿子做嫁衣。呵!可惜啊……不知是被谁算计了。”
话末了,再饮一杯梨花白,这话题也就此放下。传说毕竟是传说,跟眼下要做的事并无关联。白贤起身来到轩边,湖面微风此时恰到好处,深吸口气便侧头问了坐在一旁正喂鱼的旸萝:“长姐觉得什么日子定我们的婚事好?” 听他转了个话题,旸萝的神情语气倒是慵懒了不少:“圣旨还没下呢。你这么等不急了?” “赵十三拖着不下旨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不想,太妃也不想。我自是不用娶什么徐家二小姐了,但跟你的事却可能被撂下不提。” 听他提起那个人,旸萝喂着鱼,有些感慨:“对了,徐家二小姐这事我是听说了。还真没想到左相这老头平日里刚直不阿的,却也不过是审时度势之人。之前别人只要提起他那点往事,他就拉脸,如今倒亲自找女儿,扮情深意重来了。我看啊,芸箐那丫头是越发出息了。” “我可听说,她并非在风尘长大,她母亲可是养她到十四入宫当差,她十六那年才去世的。打听了她如今的年纪,还有登台的时间。本王便好奇,京城达官贵人那么多,她一个头牌鹂姬怎么就拿了玉佩去找长姐你了呢?”刚刚还闲暇的氛围,因了最末这一句便又转了气氛。
旸萝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这事她也不想瞒。“我得知芸箐居然是徐家二小姐时,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她与我进宫的时间一样。那时候我只知她家境不好,便以为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儿。我与她交好,不过是因为能说得上几句体己话。可后来,我才发觉,她虽没有坏心,但很会趋利避坏,她总向着我,也是因了我的身份。后来我掌后宫事宜。她总因了我的关系做些趋炎附势,登高踩低的事。我觉得她太想出头,便找了由头让她从管事罚去书阁做了丫头,便再无什么联络,直到她拿了玉佩来找我。那时才知道,她居然入了夕鹂院,做了歌姬。不过么,依她的性子,想嫁与你的心,可是不假。” “那长姐觉得,我收么?”白贤突然想知道,这事旸萝是什么态度。 “收不收王爷做主。不过她那个身份,养在别院也就罢了,可不能登堂入室。即便是个什么徐家二小姐。”
见旸萝有那么点夹酸,白贤就是一乐,多少年才有一回能消遣长姐的日子:“徐家如今有了皇妃,皇上都护着呢。长姐,莫不是怕当家主母的位置有人抢?” 听了这话,旸萝也不慌,嘴角一抹笑,回头看了白贤,眼神笃定,只一句就叫白贤没了反驳的话语:“你不会答应。”
“主子!福公公宣旨来了。正在前堂。大喜啊。”庆伯疾步往这边来,老远就喊话,如此不稳重甚是少见。到了轩内,这才站定,还喘着气却做起了揖:“恭喜王爷,恭喜郡主。皇上赐婚的圣旨下来了,还赐了好些聘礼,都是国库里上好的珍宝,说是自己亲弟弟取正妻,不能失了皇家的颜面。二位主子快去前厅领旨吧。” 听了这话,白贤总算是笑意漫了整张脸,气色比之前精神的许多。来了!这回任谁都不能搅了这桩喜事了。看了旁边还有些愣神的旸萝,他竟一笑,大大方方牵了她的手,一同往前厅领旨去了。
此时白府一片喜气洋洋,而张宅主屋里却意外有些火药的味道。张艺兴正颇没形象地歪在一张椅榻上,身上盖着张麻色的薄丝被。眼前两个人闯进屋时,他正准备眯会儿。鹿晗斜靠在门口,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站在榻前瞪眼抿唇的人,正是从来没发过脾气的吴世勋。也不知怎么了,平常怎么捏扁揉圆都没事的软糯性子,今儿颇有我十分生气的意味。 吴世勋起先跟着鹿晗,只是对自己的过往有那么点好奇。而当他突然意识到自个儿的长相或许已不存于世间了,一股子莫名地怒意或者悲伤,便窜了出来。细想,他师父精于易容,除了会一时扮作他人,更叫人惊叹的是,能将任何人的整张脸永久换个模样。 那么,他对自己动过刀么?吴世勋突然想到这里不管丫头还是门童那出色的模样,便突然觉得心中一空。为何,自己屋里没有镜子?想着想着,他便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被人莫名其妙地改了,而那个人还是他即便什么都不知道却最是信赖的师傅!思及此处,吴世勋就觉身边忽然人人都顶了张假面,无半分真实。
进了主屋,见那人懒洋洋的,一脸疑惑看着突然闯进的人,自己冲口便是:“师父,我这张脸是我的么?!”一股质问的口气,却带了点恐慌。 而张艺兴却是姿势都没变,懒懒的回了句:“在你的脸上,怎么能不是你的呢?” 居然是如此无所谓的口气,暧昧不明的意思,世勋就觉得心凉了半截,“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我原来那张?”问到后来满是胆怯。 “原来?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一句话懒懒散散,世勋听来居然全是即便不是,你又能如何的态度。 莫非自己真的被换脸了?!“为什么!师傅怎么可以!!”一句话,惊怒交加。浑身气得抖,却也没砸个杯子,踢个椅子,只一个人就那么定在原地,双手握拳,捏得死紧。 他是生气了,而张艺兴仍是没有换个姿势,一双眼看了眼前的人,瞧不出情绪。
这样的无动于衷,世勋不知道接下来能怎样。喘了半晌,却仍是慢慢开口。 “我的脸,是……是我的么?”一句话,到后来语气都投了祈求的味道。好像即便不是,也希望他师傅说句是。而他师傅还是没说话。 突然,他便觉得不该问的。如果不知道,是不是就可以骗自己了。可这张脸,是或不是有很大的区别么?自己想从它得到什么?又为什么,一去细想自己的模样,心中便惊恐顿生,好像有个黑洞要把自己吞了?
见眼前的人,弱了气势,从义愤填膺到思考纠结,再到慢慢透出的恐惧,张艺兴还是心软了。下了榻来到那人面前,搂住已经捂了心口的少年,在他耳边柔声道:“你的脸,是你的。师父我不会不问你一句,便把你父母给的改了。没事的,在师傅这儿没事的。有你鹿先生跟我在,你会没事的。”右手轻拍那人的背,一句句没事的安抚怀中的人,就如同哄着半夜惊醒的幼童。 张艺兴过来抱住自己时,心口的痛苦恐惧早已压过了早先的愤怒。而在听清了这张脸是他自己时,心下陡然一松,那快窒息了的感觉也在那人的轻拍下,渐渐平静。鼻下飘来一股甜香,师父的怀抱虽是第一次,却叫人安心。恐惧渐去,便困意来袭,没一会儿便沉入梦乡。
感觉到怀里的人睡过去了。张艺兴示意还靠在门边的人帮忙。那人眼神里全是嫌弃,磨叽过来,一起将世勋扶到榻上安睡。
把人安顿好了,鹿晗便抓了人拉到屋外,关上屋门,到院子里的石桌边把人按在凳子上,两手仍放在那人双肩,问道:“到底什么事非得瞒着他,而且连我也不告诉?嗯?”认真的语气难得,而那副表情还带了点担忧。 “很多事,还不是时候。” “那你就用忘忧?” “那香是为他好,没看见他到后来都快憋着自己的了么 。” “哎............好吧。”叹了口气,鹿晗撤了双手,他不想说,自己便拿他无法。罢了,他要怎么对那小孩儿,自己也插不了手。可“那有什么,你不能告诉我?”
见鹿晗都肯拉下脸来问,知道他捉摸这事儿有些时日,便语重心长解释道:“宫里的事,你最不爱多管。那些个勾心斗角审时度势的事,你不是嫌麻烦么?这些事你不知道,跟太妃那边你便越自在,爱说什么说什么,不用忌讳这个担心那个的。我这里有分寸,什么时候你该知道了,我再瞒也是瞒不过的。现下,不要你操那份心,你还不乐意了?” 有时这种照顾自己的心思,鹿晗自然清楚是为了自己好。但他那洞悉一切的语气,什么该知道的时候便知道了,莫名就有些让人来气。可那关切的神情,坚定的眼神,鹿晗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捉摸不透,而那份坚持背后有些让人心疼。 认识他三年以来,虽说很多事他都以‘不可说’糊弄过去了,但没有哪一件让自己为难,或者难受的。可这么体贴的一个人,怎么看起来被压得有些过了。一直以来,自己都过着随心所欲的日子,一切决定说一不二,而这个人最懂自己这点,也尽量地迁就。可今年以来,似乎这个往常有点懵,有点风轻云淡的假道士,违逆自己的时候多了些,也比往年看起来累了些。
鹿晗突然就觉得自己常年的任性,有些说不过。于是蹲下,仰视了那张有些淡淡愁容的眉眼道:“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问了。可是,这件事跟我,跟约定,息息相关。有什么我能帮的,你尽管开口,别自己一个人都扛着。我不会问你理由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成?”
“哎呀!你鹿晗还有这么乖巧听话的一天啊?!果然,人活久了,便什么都见着了。” “你个死神棍,少得了便宜卖乖,老子不问理由,可没说不拿报酬。你就等着把你的相门都赔给老子吧!啊哈哈哈哈哈~~~”
两句玩笑,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是两个人的默契。鹿晗不分青红皂白站在自己这边,让张艺兴心头果真舒坦了不少。刚还有些有些疲态的样子,精神一抖。他肯为自己分担,即便不做什么,也觉轻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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